一行人径直往镇中心冷半仙所在的面馆走。走到中途那三个蟋蟀男,借口天黑,悄悄溜走了。
冷半仙正在面馆前收拾摊子,见三个男人气汹汹的走过了,灵娃头巾散落,一身泥污,象那落汤的鸡,大吃一惊,见三人走近急忙问:
“三位乡邻,这,这,这是何故——?”
抱小女孩的男人大声吼道,“还不快找衣服给我女儿换上,等会感冒,老家伙你更惨了!”
冷半仙一听,这才看清还有个小女孩也是浑身湿透,一时迷糊?
“这,这,衣服?什么衣服?”
“快点,快点,先换了再说,有的跟你说——”其中一男催促他。
老头看了一眼灵娃一脸怒气,估计肯定又闯祸了,人家又找上门来了!那气一下就来,只是当着众人不便发怒,死死压在胸口。
“哦,好的,好的,乡邻息怒,我帮你找去——”
他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转身进得面馆。见面馆万老板,也正站在门口纳闷的观看。
“哎,掌柜的,又给你添麻烦了,你看这搞的——实在对不起,能借你家小小姐衣服,给她换一下不?小孩子先换了衣服再说。老汉我回头一并给你算钱!”
万老板矮矮的个子,肥头大耳,开面馆几十年,有点实力,在镇上小有名气,娶的两房太太,生的三个女儿,最小的也就四五岁,刚好有衣服适合那小女孩穿,人也和蔼,没什么架子。见冷半仙求他,也没说什么,转身叫房间里的大女儿出来!
一会儿,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穿着红裙,甩着大辫子从里间蹦跳着出来,一脸茫然的看着外面。
万老板抬起粗大的右手,指了下街上那抱小女孩的男人,说
“去,带那个小妹妹换件衣服!”
“哦,换谁的衣服?”大姑娘扭头问了下万老板。
“当然是你小妹妹的了,还用问?赶紧,赶紧!”万老板说完,又指了一下灵娃,
“灵娃你也回去先换了衣服再说,快去!”
“嘿,等一下,这小子先别走,把话说清了再走——”其中一个男的伸手拦住。
“哎呀,长根啊,都在一个镇上几十年了,何必那么无情呢?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何必一般见识?先换了衣服再说,跑不了的,我还在这儿嘛!”万老板对那小女孩父亲说。知道都是万来镇的人,都一个姓。
“说的是,说的是,该我们负责的,一定负责,放心吧,大兄弟,跑不了的,跑不了,放心吧!”冷半仙接着说。
听了这话,对方才勉强放灵娃进后院换衣服。那万老板的大女儿,领着那小姑娘也进了里间。
然后在万老板的主持下,把外面三个人招呼进了面馆,叫小二端荼递水伺候,三个人这才心平气和的把事情缘委说了一遍。
万老板问那叫长根的,“你家住镇北,小女年幼,带去学堂去干嘛?”
那长根短衣长裤,个子高高,年约三十好几,一脸络腮胡子,苦瓜脸,声音厚重,指了一下另外两人,说:
“有点事和这两个兄弟谈,约在那边喝酒,不料刚坐定不一会儿,小女跑到外面玩,正好碰上你家小子散学,不料一脚给踢到荷池里去了,找了半天才找到——”
冷半仙听了,那气哦,肚子撑的快爆,人还没散,在心里就骂了灵娃“畜牲,野种,”千百遍了。几个大人谈到最终也还是说钱,虽人没什么大碍,但人家要讨公道啊?问安抚费啊?今天说就是精神损失费,也是想借此惩罚一下捣蛋者。
没办法,冷半仙拼着老脸,又在万老板那里借了二两银子,最后还请了三个人一顿丰盛晚饭,满脸陪笑,说什么“老朽教育无方,这是远房亲戚送来的小子,没办法不得不收养,实在对不住大家,得罪了,得罪了!吃菜,吃菜,喝洒,喝酒——”
酒足饭饱之后,三个人这才心满意足的,露出笑脸转身离去,那小女孩扒在那叫长根的男人肩膀上,睡的正香!
席间,他们也叫灵娃出来对证,有没有这回事?有,就认个错,赔个礼,说以后不敢了,也就算了!可哪知灵娃光着脚丫从后院走到前面,对着一桌子酒肉食客的面,依然一脸怒气,坚持一句“我没有!”两句“我没有!”
再次气的冷半仙想吐血,强压怒火,赶紧叫他滚到后院去,别让人看到心烦,影响食欲!
灵娃一个人在后院小房间里,坐在油灯下,听着前院房间里大人们的吃喝声,看着灯花,咬牙切齿,心里不停念道:“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但说是要“报仇”哪有那么容易?有钱人家是你个穷小子想惹就惹得起的吗?
冷半仙好不容易送走了三个人,回到后房,怒火中烧,问灵娃“书呢?”
灵娃这才恍然大悟,赶紧不顾天黑,往外面跑,想去那池塘边看看还在不在?冷半仙拧把扫帚追到门口,用扫把头指着他的背影狠狠的说,
“找不到,你就不要回来了!永远不要回来了——”然后一气不来,连连咳嗽不止。
好在月初时节,外面月亮高挂,照的地面对同白日。灵娃跑到池塘边见一无所有,心里好失望,怎么办呢?还回不回去呢?
他蹲在地上抱头苦想,估计一定是那三个家伙拿走了,或者扔掉了?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实在忍不住了,他把心一横现在就去找他们算帐——
但刚走回镇上,看着那有钱人家的高墙大院,里面不时传来狼狗,汪汪的吼叫,声声印入脑门深处,又感觉自己太渺小,太力不从心,就这样夜深深的冒然闯入,只能被狗咬死都不会有人管,自寻死路,得不偿失啊!想想还是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明天再说!
肚子饿的咕咕直叫,无处可去,街上人迹稀少,好多店铺都在关门熄灯了。无奈,灵娃只得硬着头皮,垂头丧气的回到面馆,告诉老头子明天一定把书找回来。
老头子坐在床上气的浑身发抖,己无力再打他了,只用颤抖的右手指了一下他,恶气顶在胸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随便吃了点中午剩的红薯,面汤,野菜,塞满肚子后,灵娃也悄悄的倦缩到床上,睁着眼睛,几乎一夜不眠。
木窗格子外面,月光如银,家家户户,熄灯关门,街上偶尔传来打更老头,当,当的锣声,除此之外一片死静。
第二天一早灵娃就跑到学堂,在门口等。等到开门,也不进去,直到那三个家伙结伴出现,但跟在他们三后面的,还在两个大男人,看穿戴粗旧,象是管家或帮工。
三个家伙远远就看到灵娃了,纷纷指了一下他给两个管家看,说着什么?
等他们走近,灵娃不顾一切的冲上前,一把抓住张文的衣领,差点把他拽倒,那两管家见状,赶紧上前把灵娃用力拧到一边,但灵娃死死不放手,并大声叫道:“你还我书来!还我书来,我的书——你还来!”
张文也抓住灵娃小辫,在两管家的帮助下,奋力反搏,好不容易才挣脱,狠狠的骂道:“神经病,谁看到你的书了——关老子屁事!”
灵娃还想去抓,但被两管家死死拉住,其中一个喝道:“嘿,干什么小子?欠揍是不是?”
李武和赵四有点看呆眼,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走,告诉先生去!”于是一起跑进学堂。
很快那个高个子,瘦肩膀的老师大步走出来,一看又是灵娃,立即长脸一沉,厉声说道:“成何体统?光天化日,在学堂门口打架,目无尊长,丧师辱德——”
骂完后,伸出他那又白,又细的长手轻指了下灵娃,
“从今天起,你不用再进学堂了!屡教不改,屡教屡犯,害群之马——是可忍,孰不可忍!你走吧?”然后长手一挥,根本不容灵娃分说。
张文趁机赶紧溜进学堂,混杂在众学子当中。
灵娃本想争辨说,他们弄丢了我的书——
但被老师那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气势所压制了,知道这先生平时早看我不顺眼,如今又见我打架,更是找到辞退我的最好理由,说也没用——
他一个人在两管家的控制下,灰溜溜的站在门口,任由老师发落,
“你可以走了!此地容不得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休得在此糊闹!”高个子说完,两手一甩,在众同学的注目下,转身进得学堂,
“看什么看?去,去,去,都回教室去,上课!”随后,学堂大门呯的一声关上。
灵娃和另外二个管家呆呆的站在门外。
初升的太阳,金灿灿的洒在三个人身上,影出长长的身影,投在学堂高高的围墙之上。两管家这才放了灵娃的胳膊,纷纷斜眼看了灵娃一眼,一副鄙视神情,转身走了。
灵娃在学堂门口站了很久也不愿离开。心里万般沮丧,怎么回家跟爷爷交待?这下不但没书了,连学堂也不准进了?之前爷爷花了那么多银子,白白丢掉了?这可怎么办呢?都怪自己爱管闲事?都怪那个张文,李武,还有赵四,骗我,害我——!
他捡起一块小石头狠狠的砸在地上,石头深深的陷进土里。
沉思了半天,最后还是站起来,用仇恨的眼光看着紧闭的大门,听着里面传来的啷啷读书声,心里暗下决心,发誓:一定要活出个样给你们看!一定要报这个仇——你们给我等着!哼!
发完誓,抬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转身大步离开。
只能回面馆了,只能如实交待,等爷爷发落了!灵娃好象也习惯于这种窘迫无奈的决定,还好有个爷爷可以依赖。
他故意绕镇子转了一大圈,转到了灵河边上,找块大石头坐了很久,看那宽阔河水慢慢悠悠,从西边来,源源不断的向东奔去,太阳炙烈,晒得一波河水,金光泛滥,耀的人眼发花。
想回去又怕回去,怕回去,又不得不回去?自己象那圆圈的半径,怎么转都离不开圆心一样!
步子缓慢,转到镇子北面,路过一片竹林,里面是一户泥墙沏的半草半瓦的人家,院子周围都是竹篱笆,里面凉晒着大批的竹丝,竹器,有个红衣服小女孩正站在院子中间玩手里的竹条。
灵娃一眼就认出,她就是昨晚上掉池塘里的那个小女孩——
那气哦,又是一阵阵补来,怒火中烧!
想,你个小姑娘原来住在这里?昨晚我一片好心跳下去救你上来,你竟然恩将仇报,反污蔑我?要不是看你老爸他们在,老子非把你嘴巴撕成八块不可?
你害的我如今,一夜之间,流浪到此,书也没了,学堂也不准进了,爷爷也不敢见了,还欠老板一大笔的钱——你个害人的精!小妖精——!
——
灵娃站在那门口,太阳从竹林缝里射下来,道道白光射在他破旧的小小短衣上,更加矮小寒酸,紧紧捏着两拳头,两眼瞪的象火球一样,狠狠的瞪着那小女孩,真恨不得冲进去,抱起来摔死她。
小女孩也转身一下看到他了,顿时一小脸满是惊愕!
呆呆的站在院子中间,手里的竹条也没玩了,也一眼不眨的看着灵娃,小女孩旁边不远的竹林里拴着一条大黄狗,正在埋头睡觉。
这时,灵娃看到房间里走出昨晚那个高大个子叫长根的男人,那男人也一脸吃惊的看到他了——
他瞪了那男人一眼,没敢多看,对方一股霸气让他身不由己,转身埋头走开了。
那男人走到院子中一把抱起地上的小女孩,走出来,看着灵娃的小小背影,恶狠狠的问了一句:“想干嘛?嗯?”
灵娃没吱声,仍旧埋头往前走,身后转来小女孩稚嫩,微小的声音:“哥哥——哥哥——”
然后又听那男人的声音,“什么哥哥呀?这小子是坏人,知道不?以后离他远点,再见到他就叫我——听到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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