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安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领头人匍匐在离窑洞封口石板大约十米的地方，身上都是泥水。

张秀安看着地面未被昨夜雨水冲刷殆尽的痕迹，可以想到昨夜大雨滂沱时，他满身伤口，那些伤口已经流尽了血液，再也挤不出鲜红，脚步踉跄，吊着最后一口气，跌跌撞撞地向窑洞跑来他脚下一个趔趄，跌倒在大雨里，气散了一半。但是他还没有放弃，死命榨出了骨髓里最后一丝力气，在泥水里往前爬行了七八米远。

他的瞳孔越来越大，泥水溅在脸上也察觉不出温度，十米，他应该看到了石缝里投射出的微弱灯光，向前伸出了手，手里紧握着一个小袋子。他眼里的光芒渐渐消失，无力地瘫在地上，死了。

张秀安眼里露出些许悲伤，这汉子是个好人。

李白和老头子站在一边，眼里也尽是怅惋。生命的凋零本身就是令人扼腕叹息的事，何况是半个熟人。

张秀安看着地上领头人冰冷的尸体。

他遭遇了什么？

是来求救，还是来请求什么？

李白示意张秀安搭把手，把领头人的尸身安葬了，别被山里的山精鬼怪糟蹋了。

至于他手里的小袋子，他为了这个袋子而死，两人也没心情再去查看里面是什么，就一起葬了吧。

虽然这边的人类还在蛮荒未开的阶段，但眼下三人都是受过正统儒家思想灌溉的。

刚把领头人的尸身翻过来，从他的另一只手里，滚落下三颗朱红色的果子，隐约有光辉流淌。

“等等。”，几天的交流下来，三人已经能展开基本的对话，张秀安和李白学习起来尤其快，可能是气海开辟的缘故。

李白闻言，轻轻地将领头人的尸身放下。

张秀安看着三颗滚落的朱果：“他有事儿求我们。”

三人都是聪慧之辈，略微思索就反应过来。

领头人明知必死无疑，拼死跑到谪仙住处来，一手握着三枚朱果，是作为祈求的报仇。那么祈求的目的，就在他手里的袋子里了。

袋子里是什么？让他拼了命也要送过来？

袋子打开，是四颗一模一样的朱果。

李白若有所思，“我有一次和他们交流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每年他们都要向附属城邦缴纳足够的庇护金。年成好的时候上交大量兽皮就行，年成不好就要去密林深处，找寻一些奇花异草，山珍异玩。这估计就是他们今年的贡品了。”

张秀安想了想，“交不上会怎么样？”

“交不上，就会被城邦巡逻队赶出城邦的安全影响范围。山精野怪通常不会进入城邦安全影响区。被赶出这个区域，最优秀的猎人也不一定能活下来就像…他们一样。”

老头子此时正在细细端详那个小袋子，他把袋子上缝合的线拉开，小袋子突然散开，变成一张轻薄柔韧的兽皮。

上面有弯曲的线条，山脉，河流，还有很多用不同数量红点标注的区域。

几乎所有的线条都终止于一片红**域。

有一段支路线条有些模糊，应该是新画上去，汁液没有被兽皮完全吸收，一经雨水就散开了。

这条路线的尽头，是一大片猩红。模糊可以看到这里的红点数是最多的，有十颗！在这之前，最多也不过五颗。

李白看了看，叹道：“看来今年年成不好，他们开辟新路线的时候遇到了极度危险的东西了。”

张秀安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心里愤慨的种子悄悄发芽。

堂堂人类，万物之灵，何至于斯？

李白叹息：“想来他拼死赶来，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求我三人将此朱果送还部族，以期交上年供。此壮士也！”

李白将一袋朱果收起，又捡起滚落的三颗，用衣衫擦净，递给二人。

是什么果子，葬送了这十人。

张秀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一口。芬芳浸脾，果汁入腹，化成一条火龙注入气海，霎时气海里云雾翻涌，热浪滚滚，又散入四肢百骸。张秀安气血勃发，生命本质小幅蜕变。

只感觉浑身力气又增大几分。

他看看李白，李白眼中也是异彩连连，想来也感受到了朱果带来的变化。

再看看老头子，只见他摊开那张被他命名为《万物图鉴》的兽皮，在上面画了一枚朱果，注解道：“红果果，其味芬芳，汁水饱满，食之可清热去火，药效不明，待后人考证。”

张秀安：…

李白见到，连忙将自己服下朱果的感受告诉老头子。

于是老头子提笔修改：“火龙果，异能者服之如火龙入海，壮气血，增力气。别名，红果果。”

李白：…

三人合计一番，便准备按图所示往回走。张秀安和李白同时心有所感，回头看了看前面的密林。

黑泥小路越来越浅，没入前方密林。隔离天日的大森林，就像一头匍匐在地的巨兽，张开嘴，伸长了舌头，待人而噬。

好像，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张秀安和李白同时对视了一眼，心中不安。

一路紧绷心神，傍晚时分，三人来到了遇见小山鬼的那个山洞里。

张秀安从背包里拿出备用的食物和水，埋在山洞角落的石堆里。这本来是狩猎队回程是要做的事情，以备下次取用，现在只有张秀安代做了。

用一种柔性极好，叶肉厚实，表面有油膜的树叶包裹干燥的熟食，再取此树枝干中的油脂密封，可以保持食物一个多月不变质，非常奇特。

于是老头子把这种树命名为：“油树。”

老头子说，起名不在多神奇，但是一定要突出特点，让人一看名字就知道这种东西的特性。

张秀安：“那红果果是什么鬼？”

老头子：…

气海开辟后，张秀安已经很少感到疲困。夜里值守，百无聊赖地看着明月皎皎，星空浩瀚。

他眼里的周天星图慢慢浮现出来，日升月落，星斗运行，枯木逢春，蝴蝶破茧…感知里，天地大道无比清晰。

一阵夜风拂过面堂，张秀安看到了风之道。风，无形无物，是天地间力量流动的产物，飘于云端，片羽可载，嬉戏树梢间，灵动回旋。

他的身子飘浮起来，跟着风势晃晃悠悠地飘进洞里。

洞里，李白和老头子正在篝火边酣睡。

老头子好像在做噩梦，眉头皱着，身体有点发抖，想来思乡心切。

张秀安悠悠然飘进来，又被篝火燃烧产生的热气流推向洞顶，就像一只热气球。

他的背刚接触到洞顶石壁，突兀地睁开眼，拔枪，对着老头子“砰”的一枪打过去。

一声凄厉的叫喊声在山洞里响起，有点像受惊的猫。

只见红色的血液飙溅，老头子身上慢慢显露出一个透明的轮廓，随后轮廓上五彩斑斓的颜色流转，一只腹部被从侧面洞穿的长毛怪兽浮现出来。

它面如猴儿，没有嘴，只有长长的吻，身上的毛光泽流转，颜色随意改变，具有隐形潜息的功效。长长的身躯上长着六对腹足，牢牢地扣在老头子身上，臀部和头特别相似，一条短尾佯装成吻，用来混淆视听。

此时这怪物受了重创，慌忙放开老头子，冲张秀安厉叫着，身上颜色急剧变换，又变得透明起来，就是腹部开了一个大洞，破碎的内脏都流出来了，鲜血直淌，实在藏不住。

枪响的瞬间李白就惊醒过来，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洞要从身边窜过，来不及思索身体已经有了本能反应。

刷！寒光一闪，李白感觉砍中了什么东西。

啪叽，洞壁砸上去一片血液，又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上，洒下一地鲜血。

在李白疑惑不解的眼光里，那只奇异的怪物慢慢显露出来。

张秀安看了看，呵，一剑封喉。他已经落在老头子旁边，正在检查老头子的身体状况，所幸只是有点气虚，就尝试着呼喊老头子醒过来。

张秀安从未向李白展示过班蝰蛇的存在，李白看着那只怪兽腹部的贯穿伤，露出吃惊的神色。

老头子惊叫着醒来：“吸我！吸我！不要走！！……咦？秀安你也在这里啊？”

张秀安：“……打扰了。”

第二天老头子再三解释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宇宙间裂开一个黑洞，所有的人都被吸进去了，就是不吸他，让他感觉很悲愤。

但李白告诉张秀安，他看见老头子在《万物图鉴》上画下了昨晚那只怪物。

“幽微，精怪也，面如猴儿，无嘴长吻……夜间伏人身上，长吻虚化入脑，营造美人相欢之梦境，于梦中吸食人神魄。”

老头子是世间人族里，第一个意识到神魂精魄存在的人了。

张秀安此时脑中想的却是那个领头人的死。

这只幽微，应该是从李白居所起就开始跟随自己一群人了。李白几乎记录完了周围所有的山精妖怪，所以有没有可能它就是杀死那伙猎人的罪魁祸首？

要不是昨晚张秀安感悟到了风之道，无处不在。而且一经感悟，风之道便烙于气海，引起道鸣，那只怪物被道鸣吸引，泄漏了气息。张秀安也根本发现不了它，更不能出其不意，先发制人，电光火石间结束了战斗。

那伙猎人遇到它，确实是灭顶之灾。

但是幽微的物理攻击不强，它的六对腹足并不带有杀伤力强大的利爪。

张秀安不由得想到了那晚逃跑的七八只小山鬼，这东西报复心极强，它们可能压根没走！一直潜伏在李白居所周围，奈何不得他二人，就跟上了狩猎队。

领头人独自逃回，本以为逃出生天，没想到在最靠近李白居所的路段，却遭遇了小山鬼的袭击，最终气血流尽，力竭而亡。

张秀安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小山鬼的利爪，他是见识过的，那爪痕，和小山鬼的非常相似。

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这只幽微要一路跟过来，为了这袋红龙果吗？

唉，张秀安叹了口气，还是我害了你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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