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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跃龙騰》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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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白风清,玻尔船长站在桅杆高处的瞭望台上,不知在想着些什么。零站在甲板上,抬头望着玻尔船长小如黑点的背影,不知他在想着些什么。阿努缇斯躺在上层甲板的地板上,呆呆地望着月亮出神,越是靠近家乡,越是感到不安。蓝跃瑟缩在厚厚的茅草上,双手抱膝,她倒不是害怕这样海上漂流,她自小离乡别井,孤身一人漂洋过海来到葡萄酒港,凭着自己的知识和机智成为葡萄酒港这座大城镇的海事馆的海事员,在那具看似柔弱纤细的小小身躯之内,隐藏着百折不挠的坚毅意志。

她曾认为,无论面对任何困境,自己都可以坚决面对,只要不死,总能找到出路,但是现在这个困境却让她心绪不宁。她不知道白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她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对白茕这种样子看不过眼,放不下心,感到害怕。白茕始终蹲在一角,脑袋高速运转,思考着连日来发生的事,以及即将可能发生的事。船兀自迎风航行,半刻不停。

当清晨第一滴冷雾沾湿阿努缇斯的脸颊时,死穴已经遥遥可见,这趟令人气郁难舒的旅程终于要结束了。阿努缇斯踱到下层船舱,走到牢笼外面,向里张望,看见蓝跃抱着膝盖蹲在厚厚的茅草上睡着了,白茕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掉盖在了她的身上,而自己则背对着牢门,抬头凝望着窗外的景色,虽然那重重的浓雾使人根本无法看见近在眼前的事物。

阿努缇斯开口招呼了他一声,他转过身来,看着阿努缇斯,问道:“快到了吧?”

阿努缇斯反问:“你怎么知道?”

白茕满不在乎地答道:“当天我清楚看见葡萄酒港有多少货物运上船,当时情势危急,一旦物资充足,玻尔船长绝不会多留片刻,如今船上的食物应该将要耗尽,如果航程还要继续,船队应该在昨天或者更早的时候就进行补给......或者说劫掠。”白茕顿了顿,又说了声:“对吧?”

阿努缇斯无言以对,只能说道:“你今天好像......特别有活力?”

白茕笑了笑,说:“我平常在你眼中到底是怎么个模样?”阿努缇斯耸耸肩,没有回答。

蓝跃在梦中听得隐约谈话声,揉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张望了一下,对白茕说道:“咦,你醒了?”

白茕笑道:“我就没睡过。”

蓝跃“哦”了一声,慵懒地坐起身子,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说:“我的意思是,你好像......清醒过来了?”

阿努缇斯不禁失笑,白茕轮流看着两人,苦笑道:“我到底是在你们心里留下了什么印象?”

蓝跃见他有说有笑,也感到心中放下了一块巨石,笑着说:“除了弱质纤纤以外吗。”

阿努缇斯也被他们的情绪感染,感到轻快起来,问白茕道:“是快到了,你有什么打算?”

白茕反问:“死穴之中,辈分最高的是玻尔船长吗?”

阿努缇斯犹豫了一下,回答道:“父亲是最高执行人,但不是最高辈分的人。辈分最高的,是曾曾祖母,就是父亲的曾祖母。”

白茕好奇地问:“玻尔船长怎么也该三十出头了吧,他的曾祖母,该有多少岁了?”

阿努缇斯耸耸肩,说:“这位曾曾祖母我也只是听闻其人,族中除了父亲,也没有任何人见过。”

白茕喃喃自语:“这么神秘。”

蓝跃在一旁插嘴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白茕不理,问阿努缇斯道:“我能见她吗?”

阿努缇斯说:“这个我可做不了主,但我可以帮你争取。”

白茕手抵下巴,苦思了一会,郑重地说道:“这关乎蓝跃的生死,拜托你尽全力帮我争取。”

阿努缇斯虽不解其意,但见他如此凝重,当即回道:“我会尽力。”

船只驶过重重叠叠的礁石,终于停下,蓝跃和白茕被押着上了一个几乎完全由怪石组成的岛屿。岛屿一眼望去只有光秃秃的山石,没有丝毫泥沙土壤,登陆的地方有一个深邃的洞穴,洞口上下怪石嶙峋,支支突出,像是一张血盆大口上的两排牙齿,感觉只要一走进去,就会被无情吞没。

蓝跃瞪大双眼,抬头仰望,口中喃喃自语:“这就是传说中的‘死穴’啊。”

阿努缇斯说道:“岛中通道盘根错节,且地势崎岖凶险,千万不要胡乱走动,等我安排。”

白茕应道:“就算想要走动,你们也不会让我们如愿吧。”

阿努缇斯揶揄他说:“别人不敢说,但是你,连铁铸的牢笼都困不住你,岛上的牢房,我怕留你不住。”顿了一顿,又问:“你是怎么从那铁笼中逃出来的?”

白茕说:“要是说了出来,会害了很多人。”

阿努缇斯甚为不悦地说道:“你别有事没事都往那个方向扯,我们又不是杀人狂魔。”

白茕说:“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总而言之我不能说。”

此时,零走过来,对阿努缇斯说道:“跟你父亲进去吧,这俩小鬼交给我就行了。”

阿努缇斯摆了摆手,说:“先等一下。”然后跑到玻尔船长身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玻尔船长看向白茕的方向,皱了皱眉,然后点了点头。阿努缇斯小跑着回来,兴冲冲地对零说道:“父亲答应了,让他们暂时住在我的房间,我领他们去就行了。”说罢不等零反应过来,就一手拉着一个跑进了洞里去。

零知道岛上的牢笼跟船上的是同样设计,把他们关在那里面,他们会比较有把握逃跑,给海盗们制造混乱,但是如果把他们锁在阿努缇斯的房间里,状况就比较麻烦了,因为阿努缇斯的房间门户是使用旧式的大横木栓,一旦从门外下了木栓,要想逃出来就千难万难。虽然他知道玻尔船长很可能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但还是硬着头皮,装着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用跟平常别无二致的态度问道:“这样真的好吗?”

玻尔船长看了看他,像平常一样面无表情,答道:“阿努太过天真,就让他交了这个朋友,然后在祭祀仪式之上,我要让他亲手杀了他。”零惊讶得无法回答,这个人竟然要强迫自己的儿子杀死自己的朋友,这究竟有何意义?玻尔船长好像没有注意到零的神情,继续说道:“我会让他明白,这个世界可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个姓白的小子,将会成为我儿的磨刀石,逼使他更加锋利,更加寒冷。”零当真难以想象,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人,用这样的方法来磨砺自己的儿子,不禁一阵头皮发麻。

蓝跃跟白茕被阿努缇斯带着,在错综复杂的岩洞通道中左穿右插,蓝跃试图记着自己走过的路,但很快就被数之不尽而且几乎一模一样的岩石层弄得头昏脑胀,被迫放弃了。

跑了一段路,白茕扯住阿努缇斯的手,勉强地停下了脚步,气喘吁吁地说道:“跑不动了,休息一会儿。”

阿努缇斯得意洋洋地俯视弯着腰支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的白茕,嘴角上扬地说道:“这才跑了多大一会儿,这就不行了?”

白茕擦着从太阳穴流到下巴的汗水,嘴上还是不肯饶人:“马跑得比人快多了,而人总是骑在马背上。”

阿努缇斯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只有蛮力,而脑筋远远不及他,于是反唇相讥:“看来即使不关着你,放任你在这岛上自由出入,你也跑不出去,因为你在找到出口前就会力竭而亡了。”

白茕莫名火起,他明知道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会对自己很不利,但还是忍不住要向这头蛮牛炫耀一番,他深呼吸一下,挺直身子说道:“第一个分岔口左拐,第二个分岔口左边的二个入口,第三个分岔口从左到右第六条通道,两次右拐三次左拐之后第四个分岔口,从左向右数第十三......”

白茕一口气说下来,蓝跃膛目结舌,不敢置信,阿努缇斯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头,惊讶地说道:“你......你竟然全都记得,你知不知道我在五岁之前都会在自己的房间前迷路?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回轮到白茕洋洋得意,抬头挺胸故作谦虚地说道:“也不过是个跟你一样的普通人类而已。”

蓝跃和阿努缇斯怔怔地望着他,好一会儿之后,阿努缇斯才苦笑着耸耸肩,说道:“算了,反正我也没打算现在就带你去我房间。”说罢又拉起两人的手,跑了起来。

蓝跃边跑边问:“那你是要带我们到哪里去?”

白茕勉强开口说道:“是去见你的曾曾祖母吧。”

阿努缇斯脚下不停,说话的时候气息丝毫不见凌乱:“是的。事到如今,父亲肯让你们住在我的房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我可不敢再对他提出什么要求,既然如此,只有趁现在他们在进行每次平安归来都会感谢祖先的祭祀的时候,先瞒着他把你们带过去。”

白茕默然不语,不知道是无话可说,还是实在无法在奔跑中再开口说话,蓝跃问道:“你这样瞒着玻尔船长,不怕之后他会责难你吗?”

阿努缇斯回道:“怕,但这事还是要做的。”

白茕终于还是忍不住喘着气问他:“为什么?”

阿努缇斯说道:“还记得某人曾经说过,身为朋友,就应该互相扶持,支持对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白茕瞪大双眼望着阿努缇斯的背影,无言以对,阿努缇斯回头笑着说:“更何况,你还说过这事关乎蓝跃的性命,他是无辜被我牵连进来的,我必须作出补救,任何办法都得试一下。”

蓝跃也笑着说:“哎,看来你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坏嘛。”

阿努缇斯回道:“谢谢夸奖。”两人边跑边笑,唯独白茕默然不语。

三人到了一间大房子前,说是大房子或许有点不合适,因为岛上其余的房间都是经过人工修建,装修得比较适合人类居住,但是这间大房子却不一样,因为它就是一个装上了门的巨大洞穴,完全没有经过斧凿的痕迹,纯粹的一个巨型岩洞。门上没有把手,严丝密缝得应该从哪边打开都分不清,门旁有一小块凸出的石头,小石头上有九个成六角形排列的小孔,阿努缇斯走过去,往其中六个孔中吹气,岩洞内随之传来六种不同的乐声,过了半晌,又传来一阵与之呼应的短曲。阿努缇斯侧耳倾听,等到短曲告一段落,阿努缇斯向两人点头示意,说道:“可以进去了。”然后用手向木门比了一比,示意两人进去。

两人互望一眼,蓝跃问道:“可是这门还没开啊?”

阿努缇斯说:“不用管,走过去就是了。”两人面面相觑,顿了一顿,依言走了过去,谁知刚走到门前,木门就自动打了开来。

那木门既不向左,也不向右开启,而是垂直地升了上去。蓝跃望门兴叹,双眼中充满好奇和羡慕,而白茕则眉头深锁,若有所思。阿努缇斯停在门外,看样子并不打算一起进去,门内明明灯火通明,却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一切都模模糊糊,连有没有人在都看不见,蓝跃情不自禁抓住白茕的肩膊,白茕瞟了她一眼,越发觉得这个小男孩直是个娘娘腔。两人并肩走进洞里,房门自动地放了下来,把阿努缇斯阻隔在了外面。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着,忽然一把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就站在那里别动。”两人当真依言一动不动,随后两人都感到手里被塞进了一些什么东西,蓝跃依然不敢动,白茕把手中的食物举到眼前细细端详,看见那是一个透明扁平的圆形盒子,里面流淌着一种透明的液体,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并不是普通的清水。那女声再度响起:“把这个滴进眼里。”蓝跃看了看手中的东西,不禁犹豫不决,毕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就这样滴进眼里,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白茕倒是毫不犹豫,打开盖子,就把液体滴在了眼珠子上,蓝跃见他如此果断,自己可不能在他面前畏缩不前,于是也照样把液体滴进了眼里。

两人的眼中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等到水滴完全融进了眼球之中,再度睁开眼,眼前忽然变得豁然开朗,进屋之前那种白雾蒙蒙的感觉已经完全消散,屋中的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他们可以看见,房子中随心所欲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家具,油灯放置在地上,两张椅子垒在一张小圆桌上,小圆桌对面是一张四方形的矮脚桌,两张桌子中间还隔着一个大衣橱,摆放在房子正中央稍稍靠左的地方,后面是一个大书柜,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残旧书籍。

两人正对面的房间尽头是一张大床,床上像是坐着一个人,但因为衣橱遮挡住了视线而看不清楚。白茕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除了要拐过乱七八糟的家具,还得注意脚下的油灯还有许多不知是垃圾还是什么邪教祭祀用品的小玩意,蓝跃拉拉他的手,示意他别太急进,但是白茕并不理会,继续一步一步向前走。

蓝跃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手拉着手来到床前,床上一个穿着单薄衣衫的老妇人正盘腿而坐,双手交叠在膝盖前,眼中充满好奇地打量着两个年轻人,白茕有一种错觉,他感到这个老妇人虽然满脸皱纹,但她的神情动作却处处透出一种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的纯真。

白茕和蓝跃一时之间屏起呼吸,不能言语,反倒是老妇人率先开口问道:“听阿努说,你们有事找我?”白茕再度升起那种奇怪的感觉,在这浓重沙哑的声线中,他听到了少女依然懵懂的青涩。

蓝跃反问:“阿努有跟你说过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吗?”

白茕全神贯注观察着老妇人,听到蓝跃的问题,反射性地回答道:“刚才他在门外吹奏的乐声,是他们交流的信号。”

蓝跃“噢”了一声,然后问道:“你猜的吧?”

白茕“嗯”了一声,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问蓝跃:“你什么时候开始称呼他为阿努了?”

蓝跃答道:“他的朋友不都这样叫他吗?”

白茕盯着蓝跃看了一会儿,又转回去观察老妇人,老妇人笑了起来,说道:“你们可以说了。”

白茕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在说之前,我能先问一个问题吗?”

老妇人笑得更欢了,回道:“你都已经问出口了,说吧。”

白茕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道:“您的名字,是叫......乌石吗?”

老妇人怔住了,蓝跃惊呼起来,说道:“那个乌石?她还活着吗?我还以为那绝对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

老妇人说道:“是很久远了,久远到我都几乎忘了被人这样称呼是怎样的感觉了。”

白茕再次深呼吸,说道:“的确很久远了。玻尔一族到了玻尔船长这一代,因为其人文武双全,手段狠辣,一夜之间屠尽七城,而扬长而去之时海军仍未赶到,故而名动七海,但很少有人知道,玻尔一族很早之前已经在做着海盗的勾当了。第一次有记载的玻尔一族所做的掠夺事件,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蓝跃掩嘴惊道:“那老太太您岂不是......”

乌石呵呵笑着,说道:“已经是那么久远之前的事了吗,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感慨地抬头仰望着石壁,石壁上根根倒悬的尖石顶端挂着颗颗水珠,在火光的映照下仿如天上的繁星一闪一闪,映照着乌石的眼眸。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白茕说道:“我也不敢肯定,只是不知为何,看见你的神态,听到你的语气,总觉得跟故事里面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莫名地相似。”

乌石问道:“什么故事?”

白茕叹了一口气,开始把从零口中听来的故事娓娓道来。

听完之后,乌石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像是完全沉浸在了遥远过去的记忆里。等到乌石缓过神来,白茕又把楚冷穆的计划全都告诉了乌石,乌石听完之后反倒像是没什么特别感觉,只是轻声地说道:“是这样啊,那个人的后裔全都死了啊。大仇已报,大黑熊,大仇已报了啊。”

蓝跃忍不住打断她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件事告诉玻尔船长,让他们尽快全都撤走,不然的话可是会血流成河的啊!”

乌石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去告诉他,而要来找我?”

白茕说道:“恐怕玻尔船长不会相信我们的说辞,现在只能请族中最德高望重的您来下令了。”

乌石再问:“那你们又怎知道我会答应。”

白茕愕然。他一直相信在一个旁观者的眼中,雷鸣港毫无抵抗的情况足以说明一切都只是个骗局,他也直觉感觉到乌石已经相信了他的话,但是听她的回答又像是完全不想逃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石说道:“谢谢你们来告诉我这件事,你们可以走了。”说罢,拿起床边一个像是用龟壳制成的,有九个孔洞的残旧东西,放到嘴边,开始吹奏起来。

白茕急急说道:“就算你不走,也得顾及自己的子孙们啊!”然而乌石像是完全陶醉在乐声之中,对白茕不瞅不睬。木门悠然上升,阿努缇斯像是受到了乐声的召唤,闭着眼睛走了进来,闭着眼睛快速且平稳地走到白茕和蓝跃的身边,准确无误地拉起两人的手,把两人强硬地拉出了房间,而地上的小东西一点都没有被碰到。

门缓缓降下,把乌石完全隔绝,乐声犹自传出,轻轻地奏着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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