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袁承志,在不确定对方是否真的罪大恶极之前,他下手一定会很有分寸,绝不会像安若道和温青青这样大杀特杀。
可安若道却不同,虽然灵魂来自于文明水平更高的社会,但是他并不像袁承志那样从小就接受过这个时代的儒家式道德教育。对于安若道而言,“公平”要比“宽恕”更加道德,当沙老大向他伸出刀子的时候,就应该做好同样接受安若道向他伸出拳头的准备了。
安若道浑身是血的回到了船上,与他同时回来的还有温青青,但是温青青衣裳与他相比却干净得过分,显然温青青出手极有讲究,在杀伤人命的同时也注意了个人形象。
众船夫看到两大杀神回到船上,无不对二人致以震惊畏惧的眼神。
而老板龙德邻此刻也赶忙走了上来,紧张地问安若道说:“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安若道笑了笑,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没有,我好得很呢!”
龙德邻这才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说道:“那就好,你先下去换身衣服,洗洗脸吧。”
安若道“哎”了一声,便回船舱中去了。
接着龙德邻才又朝着温青青拱手行礼道:“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对贵客多有怠慢了。”
温青青笑了笑,大大咧咧地说:“你倒是有个好外甥,功夫不错。”
龙德邻闻言不由得干笑了两声,随口敷衍了两句“哪里哪里”,便去招呼船夫们提水洗净船板,拔锚扬帆,连夜开船。同时心中暗暗腹诽温青青道:“这些水匪都是你引来的,怎么你倒还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只有袁承志看着江水中漂浮的尸体,眉头微微皱起,在旁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却也没有说出来。
等船开动了之后,温青青不知道怎么想的,叫来船夫让他取出舱中的酒菜,在甲板上摆好,并邀已经换好衣服的安若道和袁承志一起来赏月,却是没有喊龙德邻,而龙德邻也很识趣的没有往桌子上凑。
三人坐定,温青青首先向安若道感谢道:“安小哥今天助我打发了那些小鬼,我谢谢你啦!”
安若道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那些人我也看不上眼,当真是一个个都死有余辜。”
温青青笑眯眯地和安若道碰了一杯酒,接着却又朝袁承志问道:“你武功这么好,怎么今天竟然没有出手?”
袁承志面色沉静,说道:“有你们二人出手,那些人便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来,哪里还有需要我出手的地方呢?”
温青青听出袁承志言语中有不快之意,当即心下也不乐意了,张嘴就要和袁承志辩驳一番。
只是樱唇刚开,温青青便看到前面江上一叶小舟破浪而来,虽是逆水,但驶得甚快。
温青青看到那艘小船,顿时脸色一变,冷笑数声,也不再去驳斥袁承志,只管端起杯子来喝酒。
安若道和袁承志看到温青青脸色的变化,也都回头看向身后,同时发现了那艘和刚才几艘龙游帮水匪所乘小船一样的小舟。
龙德邻的货船顺风顺水,冲向下游,转眼间两船驶近。只见温青青突然掷下酒杯,飞身跃起,双脚在船篷上点了几点,落在后梢,从船老大手里抢过舵来,只一扳,座船船头向左偏斜,对准了小船直撞过去。小船忙要避让,哪里还来得及,只听一声巨响,两船已然相撞!
安若道悚然一惊,飞身站起,只听得耳边袁承志叫得一声“啊哟!”,那边小船上便已跃起三个人影,先后落在了大船的船头,身手均颇迅捷。而这时,他们所乘的那艘小船却是一下子翻了过去,变成了船底向天。
安若道老远看出小船上原有五人,除这三人外,尚有两人,一个掌舵,一个打桨。这两人不及跃起,都落入水中,只叫得一声“救命”便沉落江底。这一带江面水急礁多,就算熟识水性,黑夜中跌入江心也是凶多吉少。
安若道暗赞温青青手段高超,竟然能够抓住转瞬即逝的时机用扎实的操船技巧一下子撞翻小船,这个动作中所展示出的信息当真不少。安若道虽然对《碧血剑》世界的情节记得不太清楚了,但是在他的心中对温青青留下的印象却模模糊糊的是个“肤浅、暴躁、占有欲强的刁蛮少女”的形象,但是通过温青青刚才的那一系列动作,安若道却不禁改变了自己当年因为读书对她留下来的刻板印象,变得对温青青有些欣赏了起来。
但是这时袁承志却飞身伸手扯断了船上的帆索,咬在口中,双足在船舷上一撑,飞身落向江中,一手一个,抓住落水的两人头发,借着牙齿咬住帆索之力,在江面打了个圈子,提着两人回到了大船上。
这一下袁承志既使上了“混元功”内劲,又用了木桑所授的轻身功夫。只听四人齐声喝采。一是温青青,她已从船梢跃回船头,另外三个则是从小船跳上来的。
安居逸看向那从小船上跃上来的三人,见一个是五十多岁的枯瘦老者,留了疏疏的胡子,一个是中年大汉,身材粗壮,另一个则是三十岁左右的妇人。
那老者阴恻恻一笑,说道:“这位老弟好俊身手,请教尊姓大名,师承是哪一位?”
袁承志抱拳说道:“晚生姓袁,因见这两位落水,怕有危险,这才拉了起来,并非胆敢在前辈面前卖弄粗浅功夫,请勿见怪。”
那老者见他十分谦恭,颇出意料之外,只道他是怕了自己,冷笑一声,对温青青道:“怪不得你这娃儿越来越大胆啦,原来有了这么硬的一个帮手。他是你的相好么?”
温青青登时满脸通红,怒喝:“我尊称你一声长辈,你说话给我放尊重些!”
袁承志也朗声说道:“在下与这位温兄也是萍水相逢,谈不上甚么交情。我奉劝各位,有事好好商量,不必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
那老者还未接口,温青青狠狠瞪了袁承志一眼,怒道:“你要是害怕,那就上岸走你的吧!”
袁承志当下默然不语。
那老者听了袁承志口气,知他不是温青帮手,喜道:“袁朋友既跟这姓温的没有瓜葛,那好极啦,等我们事了之后,我再和袁朋友详谈,咱们很可以交交。”言下颇有结纳之意。袁承志不便回答,作了一揖,退在温青青身后。
那老者对温青青道:“你小小年纪,做事这等心狠手辣。沙老大打不过你,你赶了他走,也就罢了,干么要伤了他和他手下数十兄弟的性命?”
温青青道:“我只一个人,你们这许多大汉子一拥而上,我不狠一些成么?还说人家呢?也不怕旁人笑你们大欺小,多欺少。有本事哪,就把人家的金子给拾下来。等我捡了,又是阴魂不散的追着来要,想吃现成么?也不知道要不要脸呢?”
她语音清脆,咭咭呱呱的一顿抢白,那老者给他说得哑口无言。那妇人突然双眉竖起,骂道:“你这小娃儿,你温家大人把你宠得越来越没规矩啦。我要问问你爷爷去,是谁教你这般目无尊长?”
温青青道:“尊长也要有尊长的样儿,想摆摆空架子,来捡便宜,那可不成。”
那老者大怒,右手噗的一掌,击在船头桌上,桌面登时碎裂。
温青青道:“荣老爷子的功夫如何,我早就知道,左右也不过这点玩艺儿,又何必在小辈面前卖弄?你要显功夫,去显给我爷爷们看。”
那老者道:“你别抬出你那几个爷爷来压人。你爷爷便怎样?他们真有本事,也不会让给人糟蹋,也不会有你这小杂种来现世啦!”
温青青惨然变色,伸手握住了剑柄,一只白玉般的手不住抖动,显是气恼已极。那大汉和妇人却大笑起来。
而就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老不死的,你今天是吃屎了吗?”
笑声戛然而止。
原来安若道在旁边听了好大一会儿,一直都没有插话,但是眼看那老者摆出了一副倚老卖老的老流氓姿态,而作为这场言语之战的另外两方,袁承志却是保持着“温良恭俭让”的君子风度,而温青青虽然言辞犀利,但是却不敌那老者没有下限的骂人揭短。等到那老者拿温青青的身世进行人身攻击的时候,安若道就再也忍不住了,当即便替温青青出了头!
那原本正在为自己揪出了温青青痛处而得意洋洋的老者顿时胀红了面庞,怒喝道:“刚才是谁骂我的,你给老子站出来!”
谁知他话音刚落,安若道便大喝了一声:“骂的就是你这条吃屎的老狗!”
说完这句话,安若道便冲了上去。只听“呼”的一声风响,他便已经窜到了那老者的身前,使出泰岳拳法中的一式“威若泰山”便攻了过去,那老者忙伸手一格,却不料安若道招式半途早变,转而使出金蛇游身掌中的一招“长蛇吐信”狠狠地打在了老者的心口。
只见那老者仰头喷出了一口鲜血,然后便栽倒在地,当即便人事不省了。
那大汉和妇人齐声高呼了一声“帮主!”,然后便一起抢了上来。
原来那老者不是别人,就是龙游帮的帮——荣彩!
大汉先伸手探了一下荣彩的鼻息,却发现已然气息全无,他和那妇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退意。
“小子,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留下了一句狠话,大汉抱着荣彩的尸体和妇人一起朝船头退了过去。
“嘿嘿,在我的地盘上拉了屎,连埋都不埋就想走吗?”安若道冷笑一声,身形一动,如利箭般飞向了急于撤退的两人。
却不料他身形虽快,却有人身法比他更快。
安若道只觉眼前一道人影闪过,袁承志便已经挡在了他和龙游帮的那两人之间。
袁承志沉声说道:“安小弟,你今日已经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了,就不要再多造杀孽了,留他们二人一条生路吧!”
安若道止住身形,深深地看了袁承志一眼,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出声说道:“我已经杀了他们龙游帮的帮主,我们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恨,这两人被他们的老贼帮主带在身边,必定是那老贼的死党亲信,所以我必须杀了他们。袁大哥你今天可以救他们一命,但是以后我要想再取他们的性命,你还能拦住我吗?还是就此放手,任由我杀了他们两个吧!”
袁承志脸色一变,他自问如果安若道执意杀这两人的话,他也确实无法保全这二人的性命,但是如果就这么让开身子任由安若道在他眼前杀人,他又实在感觉接受不了,终于他说道:“以后之事,以后再说,今天我请你放过他们两个人吧!”
安若道眼帘低垂一下,然后又猛地睁开,隔着袁承志质问那龙游帮的大汉道:“你今天是想死想活?”
那大汉一愣,张嘴就要说“想活”,但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这样说显得太没有骨气,就像是再向安若道讨饶一般,结果他张开了嘴却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最后才所答非所问的朝安若道大喊了一句:“怕你的不是好汉!”
安若道这才又看向了袁承志,平静地说道:“他自己都不愿意活了,袁大哥你就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了。”
袁承志嘴唇一动,就要再说话,却不料温青青在一旁却恼了,用手指着袁承志的鼻子就骂道:“姓袁的,你什么意思?搞了半天,原来你和龙游帮的这些家伙是一伙儿的!”
袁承志怎肯受此不白之冤,当即便说道:“你误会了……”
却不料温青青话一出口,便像是机枪扫射一般,一下子就打断了袁承志的解释:“误会?误会个屁!你这么好的武功,刚才那几艘船来的时候你竟然都没有出手,现在你又包庇这几个家伙,你如果不是跟他们一伙儿的,怎么这般处处为他们着想?我看你就是一个奸细,是龙游帮安插在船上的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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