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点了一盏油灯,灯火扑腾跳跃,使得人的影子也跟着摇摇晃晃。
一个老人坐在火炉旁,手里拿着一根足有两尺长的烟杆,阖着双眼,正在那吞云吐雾。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老人半开双眼,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抽了一口旱烟,才淡然道:“回来了?”
苏小七轻轻点头。
老人又看了苏小七身边的小姑娘一眼,然后将烟杆往火炉上敲了敲,一边道:“早的时候不来,现在饭菜都凉了,要是没吃自己去厨房热热。”
苏小七回道:“已经吃过了。”
老人点了点头,双眼再次阖上,继续吞云吐雾。
小姑娘很快搬来一张凳子,让苏小七坐下,然后又给自己搬了一张,坐在苏小七身边。
苏小七看着对面吞云吐雾的老人,欲言又止。
自打懂事起,他就认识了这对爷孙,两家之间不过就隔了一条莱茵河,可以前,苏小七不论怎么看,这老人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此刻再看,给苏小七的感觉就完全不同。
如沧海之水,深山之木,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神秘与深沉,看不真切。
老人并未睁眼,突然开口道:“出去两年,涨了点见识,眼界也宽了许多,不是坏事,可毕竟还是目光短浅。”
小姑娘看了看苏小七,又看了看自家爷爷,不解道:“爷爷,你说什么呢?”
老人这才睁开双眼,将烟杆放在一旁,指着苏小七,冷声道:“我说他,出去了两年,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谁给他的勇气?敢去城主府问长问短。”
苏小七急忙起身,还没说话,老人就摆了摆手,“行了,去都去了,还说什么?既然能活着回来,还踏上了修行之路,那么就去把你父亲的死弄清楚,也不枉他将你拉扯这么大。”
苏小七点头道:“我记下了,我一定会给苏如凡一个公道的。”
老人像是听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嗤笑道:“公道?就凭你。”
苏小七无言以对。
老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碳灰,“年轻人有点冲劲是对的,但别不知天高地厚,不然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才叫冤枉,你死不死不要紧,可别连累了我孙女,不然你就算死了,我也要将你的尸体挫骨扬灰,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苏小七抱拳道:“是!”
老人拿起烟杆,转身走进里屋,一边自言自语:“我老了,很多事情有心无力,看在苏如凡的面子上,才跟你说这些……”
他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苏小七听到后来,就听不清了,只听到一句“潘阳镇是不大,可水深着呢。”
小姑娘撇了撇嘴,“老了话就多,小七哥哥你别在意。”
苏小七笑着点了点头,坐下后却开始思索。
当初苏如凡死前,就让自己离开潘阳镇,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小七其实一点也不清楚,直到后来才打听到苏如凡去了昊天宗,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他就听别人说苏如凡被昊天宗钉在了剑池里的那根石柱上,于是他偷偷前往昊天宗,却发现自己根本连昊天宗都没资格进去,只是确定了苏如凡死在昊天宗的事实。
那个时候,他只想着一定要让自己变强,一定要光明正大的去昊天宗将苏如凡接回来,于是他进入天机阁。
一次次厮杀,只是为了能多获得一点报酬,再用来换取一些消息和能够让自己变强的东西,所以这两年他为天机阁杀了很多人,换做任何人,两年完成那么多任务,早已积攒了不小的财富,但他什么也没有。
他所赚取的报酬,大多用来购买情报,剩下的也都用来购买一些能够保命的法宝,比如他先前穿的那件软甲。
可他很快发现,如果只是靠着任务来换取情报,只是靠着天机阁给予的报酬,他不知要猴年马月才能走上昊天宗,所以他选了一个潘阳镇的任务,希望能在潘阳镇找到一些关于苏如凡为何前往昊天宗的线索。
此时此刻,他却突然发现,好像一开始,自己就错了。
关于苏如凡的事情,在潘阳镇似乎就不是什么秘密。
江家知道,陈青青的爷爷知道,或许连佟三娘都知道。
他们都知道,可又都不告诉自己,到底是要隐瞒什么?
他开始将两年前的事情理了一遍,苏如凡突然让自己离开,还让自己去北边,五年之内不要再回来。
很明显苏如凡知道他会死,可他为何不告诉自己真相,而只是给了自己一把刀,还让自己死也不能丢了这把刀,这把刀跟苏如凡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皱眉道:“小七哥哥,你想什么呢?”
苏小七缓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
随即他起身道:“我该回去了,你早点睡,早睡早起,长得才快。”
小姑娘信以为真,双手捧了一个铁盘盖上火炉,又将那盏灯笼点燃,递给苏小七。
苏小七提着灯笼,离开了陈家,迎着风雪,缓缓走上桥头。
过了莱茵河,苏小七并没有回家,而是站在莱茵河岸边的风雪中,闭上双眼。
寒冷固然难受,可也能让自己完全保持清醒。
有很多事情,他必须要认真的想一想,最起码得理出一个头绪。
未来几天,苏小七就在潘阳镇住下,江家时不时会有人送来物品,应有尽有,直到苏小七那几间屋子全部堆满,江家还在送。
苏小七并没有拒绝,照单全收,但江家所送来的东西,他从来不碰,江家的下人搬来的时候放在哪里就是哪里。
而苏小七偶尔会去一趟仙人醉,一开始三天两头就去一次,慢慢的就去得少了,每天都是跟着陈家的小姑娘,钓鱼,套鸟,捉野鸡,当然还有那条大黄狗,而且因为大黄狗的存在,收获颇丰。
一切,都跟两年前一样,只是少了那个邋遢的男人,多了许多心事。
大年三十,按照华夏帝国的习俗,家家户户都会张灯结彩,张贴对联,以示辞旧迎新之意。
忙完之后,就要守岁,以前苏如凡在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后来苏小七离开潘阳镇,两个年都是在外面过的,他只是买了一壶酒,三支香,几张黄纸,烧给苏如凡,然后就看着别人忙碌。
现在回到了家,苏如凡不在了,该做的自然得由他来做,所以大扫除,写对联,贴对联,供奉祖先等等一系列繁琐的事情都得由他一个人完成。
累是必然,苏小七打小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自然不怕,可写对联这件事,真就有些为难了。
以前苏如凡也教过他写字,可要真贴出去,估计要被人笑死。
陈家那位老头子写得倒是真好,别看老家伙弱不禁风,写出来的字那叫一个龙飞凤舞,气势十足。
苏小七本想厚着脸皮去讨要两幅,可又怕老人不答应,而且自己去外面整整两年,回来也没给老人带点什么东西,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他突然有点怀念那个邋遢的男人了,那个男人的字虽然比不得陈老头的来得有气势,但秀气可人,看着干净舒服。
以前,每当苏如凡写字的时候,苏小七就会多看苏如凡几眼,好确认那些个漂亮的楷书真是那么一个邋遢的男人写出来的。
时间渐渐过去,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没办法,苏小七只能铺开前几天买来的红纸,研墨提笔。
郑重而庄严,缓慢而谨慎。
不知用了多长时间,红纸上出现了七个字,“年年难过年年过”,字迹工整,笔墨浓郁。
苏小七收起笔,看了看这七个字,还算满意。
于是他将写好的这张放到一旁,换了一张纸,这次写的是“岁岁平安岁岁安”,写完后,苏小七额头已经有了汗珠。
他将写好的对联摆在一起,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字迹好坏不说,没读过几本书的苏小七觉得对仗工整,好得不能再好了。
在心里佩服自己一番后,就乘着气势,写了“岁岁平安”四字横批。
写好之后,他迫不及待的要贴出去让别人看,于是就将对联拿到火边,一边熬着浆糊,一边小心翼翼的将字迹烤干。
似乎这个时候的他,才有点少年人的意味,可他本来就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嘛。
拿着对联走到门前,就看到陈家那位小姑娘鬼鬼祟祟的朝这边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
苏小七皱眉喊道:“青青,做什么呢?做贼似的。”
小姑娘来到苏小七身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怀中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红纸,压低声音道:“我知道小七哥哥没有对联,这是我爷爷写的,我偷偷给你带了一副,反正我爷爷写了好多,他肯定不知道。”
苏小七接过那团纸,苦涩道:“可我要是贴上去了,他不就知道了?他到时候打我不要紧,万一给我撕了,那才冤枉,以前苏如凡说,对联不到来年换新的,是不能撕的,不吉利。”
小姑娘恍然道:“对哦,那咋办?”
苏小七将自己写的对联递给小姑娘,洋洋得意的道:“我写的,咋样?”
小姑娘仔细的看了看,赞赏道:“好!比我爷爷写的好,你写的这个我都认识哎,我爷爷写的那些,我看着就头疼。”
这时候,莱茵河对面的房门推开,陈老头举着烟杆,高声道:“青青,你这死丫头咋又跑了,赶紧回来帮我,对了,叫那小子忙完了过来一起吃饭,大过年的,一个人吃饭算怎么回事。”
小姑娘听了前面的话,嘟起小嘴,一听后面的,顿时跳了起来,大声回道:“哎,我这就来,爷爷你老了就别爬那么高,等我回来贴。”
说着,转身就向着桥头跑去,连偷出来的对联都不要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道:“小七哥哥,贴完了过来吃饭,我爷爷杀了好大一只鸡,你不来我们可吃不完呢,那就便宜阿黄了。”
摇头摆尾的大黄狗奔到桥头,听到这句话,顿时就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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