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洲西北部最繁华的大城,建宁城中居住着超过两百万的修行者,虽说中洲主要是修士们的聚集之地,但由于今修士与妖修间相处较为和谐,因此建宁城中定居于此的修行者里妖修竟也占了一成。
修行者的生命虽然相对漫长,可也与修行境界有着直接的关联。
终生停留在一品凝气境的修士寿命不过三甲子光阴,若能进入二品筑基境,便可多活上一甲子,而进入三品鹊桥境的修士虽寿命更进一甲子,却也超不过三百年光景。
四品重楼境之所以是所有修行者公认的修行第一道坎,不只是因为九成的修行者终生止步鹊桥,无缘进入重楼境,也是因为一但得入重楼,便能拥有五百年寿元,此后每晋一境,也不过是增加百年寿元而已。
修行路漫漫,资质的好坏往往会决定修行者未来境界的止步之地。
勤奋与资源固然可以在修行路上起到极大的帮助,但这些帮助往往在下三品时见效极为明显,想要踏入中三品乃至上三品……元天大陆早已见证过无数资质不佳却极勤奋或极富庶的修行者们带着遗憾的落幕。
因此,许许多多自知在修行上无望更进一步的修行者们聚集在了诸如建宁城这般巨大而热闹的城池之中,做着自己觉得还算有趣的营生。有的修行者会在机缘巧合下遇到志趣相投的伴侣,诞下同样资质普通的孩子,世世代代在这里修行,在这里享受生活,平安喜乐。
偶有资质出众的孩子诞生,被大大小小的修行门派发现,便会被带入宗门,从此走上与爹娘完全不同的修行大道。
何年与寒生此时便在这座巨大的城中闲逛着,在寒生的讲解下,何年好奇的感受着这座属于修行者的城市,他早已换上了一身新买的黑色长袍,除了短发容易被误解为半个佛门弟子外,何年与城中的普通修士并无两样。
寒生也变作了一个样貌清秀的年轻人,低调了许多。
在买长袍时,何年发现寒生递给商家的竟不是灵石,而是两颗紫色的珠子,询问寒生才得知其实对于下三品的修行者而言,灵石价值不凡,为了方便修行者们交易,数万年前人族最顶尖几个门派的大修士与妖族的数位强大妖修共同厘定了可与灵石相互兑换的小额货币,一枚灵石可换取十颗苍玉珠,百颗青光珠,千粒紫石珠。
在城中逛了半日,仔细观察了城中衣食住行的价格,何年终于明白了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寒生提到十万灵石那夸张的表情是因何而起。
依据购买力来算,这里的十万灵石,相当于家乡的近五十亿人民币。
何年沉默下来。
十万灵石这个数目并不算绝望,但却需要很长的一段的时间。难道自己只能在几年甚至十几年后才能回到家乡吗?那时的家乡,怕是已经变化飞速,难以想象了吧。
何年再次想到了童山秘境。当时在童山秘境中,何年与寒生几乎骗走了童山秘境中的所有灵石——两千三百多枚。之前何年对灵石的概念不是十分清楚,并不觉得怎样,而今想来,两千三百枚灵石已是数额极大的一笔巨款了。
之前寒生说过,他在童山秘境中没寻到有秘宝,且童山的灵气并不浓厚,因此更不会有灵石矿,一个地理位置隐蔽,只出不进,十分闭塞的小秘境中,为何会有这么多的灵石呢?
何年心中顿时警觉起来,童山,一定有问题……
何年立即低声对寒生耳语道:“如今想来童山恐怕有些问题,你我入童山骗尽妖修灵石之事万万不能暴露。”
“放心吧兄弟,我很早便觉得童山可能有点问题,不过从小秘境暗中拿些秘宝灵石这种事我之前也做过几次,世界这么大,仅凭相貌想要找两个人谈何容易!”寒生小声道,随即又吵嚷着肚子饿了,要吃顿好的,便将他拉到了自己最爱去的馆子——八方楼。
“兄弟,从前的因果我们便放下吧,从今以后,凭借你的智谋和我的手段,我们二人兄弟齐心,岂不是多少灵石都可赚得!到时你若还乡之意仍旧不变,我必将青铜簋双手奉上,助你回家!”寒生双目定定的直视着何年,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覆与心口,似是誓言。
看着寒生郑重的模样,何年回顾起两人这些天来相处的点滴。
在日月山行走时,寒生曾说过,他们神兽的修行都是在睡觉中度过的。一百岁前,由于初生的神兽需要稳固神魂,继承血脉中的传承,寒生一直在桑胡洲靠着父亲的陪伴保护在睡眠中渡过,真正醒来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年。彼时少年寒生唯一的乐趣便是爬上自家高高的山顶,将父亲的灵石与宝物闭着眼睛随意的向山中挥洒,再一件一件的将他们寻回,宛如玩捉迷藏一般,玩的久了,寒生竟能清楚的感知一地秘宝与大量灵石传来的天地元气波动。
寒生虽然将自己骗来异世,可在童山即便给了自己一部据说十分珍贵的《浩元经》作为补偿,依旧没有抛下自己,想来其内心深处还存在着几分柔软善良。如今寒生说出这番类似誓言的言语,是从心底希望与自己放下过去的恩怨,成为真正的兄弟。
可自己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回到家乡,这十数年的光阴,便白白消磨浪费在这片陌生而又凶险的土地上吗?
“罢了,旧有恩怨你我便从此两清。”何年笑着望向寒生。
“好兄弟,这顿我请了!”寒生唤来了小二:“祥龙双飞,凤尾鱼翅,红梅珠香,绣球乾贝,金钱吐丝,熊猫品竹,秋菊傲霜,金狮绣球。”
不过一刻钟,两个巴掌大的小姑娘抬着一道菜品飞上了二人雅座的桌上,将香气四溢的一道祥龙双飞轻轻放到了桌上,小姑娘身穿淡青色衣裙,挥舞着如水般柔和清亮的翅膀,不过半刻钟,八道香气袭人的菜品就被两个精灵般的小姑娘全部送上了餐桌,两个可爱的小姑娘并未出声,礼貌的行礼退去。
何年一脸讶异。
寒生觉得有了面子,朗声笑道:“这是八方楼独有的传菜小娘,她们是一种只有南荒和北荒的冰原上才生长的冰灵草孕育而生的精魅,性情温驯,喜食烟火气,不少豪门巨贵都愿意在伙房中养上两只作为传菜小娘。”
何年点头赞道:“这个世界太神奇了,若不是没钱也没有时间,我倒真想好好在这片大陆游览一番。”
寒生点头道:“这元天大陆我也没去过几个地方呢,从家里下山就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青铜簋,白白受了许多的苦,也把兄弟你给带到了这边。”说道此处,寒生自打了一个耳光到:“不提这些旧事了,吃菜吃菜,小二,再来一壶九丹金液!”
小二王华赶了过来,有些犹疑道:“客官,您要的九丹金液我没听过……咱店里也没有,要不给您换壶秋露白?”
“没有?我几个月前还在这喝了一壶呢,看你也面生,新来的吧你?叫你们掌柜的过来。”寒生看着面前这个一品凝气境界的青雉小修士,有些不满。
王华带着满脸的委屈找到了掌柜,解释了一番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小声的咕哝道:“我都在这干了十五年了,确实没听过九丹金液啊!”
张志山已在八方楼做掌柜百余年了,他瞪了一眼王华:“你懂什么!还不快去做事!”
九丹金液是八方楼二十多年前的名酒,但由于九丹金液中“丹”的供给者齐家在二十年前断绝了与袁家的生意往来,这酒自然也就停产了。两位客人坐在二楼雅座,又指名要九丹金液,定是八方楼的老顾客了,且那黑袍青年身上气息模糊,身为四品重楼境修士的自己仅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缕淡淡的妖气,身为妖修却能化为人身,定是一位六品金丹境的强者,怎能得罪。
张志山提了一壶上好的猴儿酿挂着一脸和煦的微笑走向了寒生与何年所在的雅座,为寒生与何年分别斟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即举杯赔笑道:“鄙人张志山,乃这八方楼掌柜,店中小二不懂事,扰了二位客官雅兴,这壶猴儿酿我请了,权当给二位客官赔罪。”
寒生与何年与张志山共饮了一杯,见他态度极好,寒生嘟哝道:“你们那小二新来的吧,九丹金液都不知道吗?还是觉得我们好欺负在这故意含糊?”
张志山苦笑道:“客官您这真是冤枉我们了,咱们九丹金液早在二十年前就停产了,王华这小子十五年前才来到咱们店,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你说什么?!”寒生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酒杯被碰倒滚落在地,摔成一地碎末。“你再说一遍!”寒生猛地抓紧张志华胸口的衣襟,二人的脸几乎要贴到了一起。
望着寒生近在咫尺的两颗黑洞洞的眼睛,张志华寒意遍生,他连忙说道:“咱们九丹金液二十年前就停产了,客官您是不是……是不是闭关太久,所以才不清楚这件事……”
“放你娘的屁!老子几个月前还在这喝了九丹金液!你他妈现在跟我说九丹金液二十年前就停产了?!”寒生怒吼道。
“……”听着寒生愤怒的咆哮,感受着他因为激动讲话而喷在自己脸上的口水沫子,张志华愣愣的站在那里,既惊又惧,不知道该说什么,二十年前就停产的酒,这位怎么可能几个月前还在这里喝到过呢?
好在,一声温和的询问打破了这令张志华十分难堪的场面。
“张掌柜,请问今年是哪一年?”
“庚子年。”张志华连忙答道。
何年与寒生对视一眼。
何年的眼中迸发出精光。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何年面带微笑将张掌柜的衣领从寒生的手中拯救出来,为他仔细的展平,又用雅座里提供的干净绢布为张志华仔细擦了擦脸,才一脸歉意的开口道:“我们兄弟二人闭关许久,出关后第一时间就想着来您这八方楼吃顿好的,本以为我们闭关不过数月,如今才知道已经过了二十余年,这才闹出了天大的误会,张掌柜切莫见怪啊。”
“原来如此,果然都是误会,二位客官闭关数十载而不知岁月,前途无量,可喜可贺啊!我这就让人再送壶秋露白过来,以做庆贺!”张志华面上带笑,缓缓退出了雅座隔间,之前那抓着自己的黑袍男子实力高强,还好一切都是误会,这种怪人,张志华是惹不起的,虽然东家并不怕事,但自己依然不愿给东家平添麻烦,小事化了,才是正解。
“两边的时间差了多少?”见张掌柜离开,何年立即低声问道。
寒生面色复杂,“我离开的时候,还是乙亥年!我明明只在你那个世界呆了几十天而已!这边竟已经是二十五年后了!”
“寒生,你仔细想想,你在我的家乡到底呆了多少天,这多我来说很重要。”
寒生仔细思索了半晌,“应该是四十八天,绝对没有超过五十天。”
再三确认后,何年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激动道:“那么就时间流速而言,我们那里的一天,对应着这个世界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我若花上十几二十年赚足了灵石,待我回到家乡时,家乡的时间不过才过了两个月!”一切,都还来得及,自己还能回归熟悉的一切。
“这青铜簋真是太坑了!我这一去一回不到两个月时间,二十五年竟然就这么过去了!”寒生猛灌了一杯酒。
“不过这对兄弟你来说却是一件好事,就算你在这边生活五十年甚至一百年,等赚足了灵石回家后,那边也不过就是才过去了几个月而已,你的亲朋好友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寒生抛下对自己无知无觉失去二十多年光阴的愤怒,转为为何年能够不受影响的回家而产生的欢喜。
“我是孤儿,没有家人,独自在世上枉活二十三年,连一个朋友……好像都没有。”何年与寒生对饮一杯,有些自嘲的笑道。
“我比你好不到哪去,一百岁以前,我天天就躲在阴山之上,阴山上根本没有修行者,连花草精魅都找不到一只,整日除了睡觉只能面对我家老头子,却从来不知道我的母亲到底是谁。”寒生有些感伤,与何年又饮了一杯。
“为何不去问你父亲?”何年问道。
“问过一次,老头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远方,自顾自的陷入了回忆。”寒生闷闷的同何年又喝了一杯酒。
何年平时不怎么饮酒,此时三杯酒下肚,也有些醺醺然,自顾自的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感慨道:“你还有个父亲陪伴着成长,已经很幸运了,我生下来就被扔在了孤儿院门口,连自己的父母是谁,是否还活着都不清楚。”
“孤儿院的生活一定很清贫痛苦吧。”寒生安慰的拍了拍何年的肩膀。
何年摇了摇头,目光中露出追忆:“小时候我体弱多病,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好,孤儿院的救治能力有限,好几次大家都以为我活不成了,可我这个人天生命硬,竟然就莫名其妙的挺过来了。”
何年与寒生碰了碰杯,痛饮一口后继续道:“小时候因为经常生病,其他孩子们都有意跟我保持着距离,加之我的性格渐渐变得孤僻,与人相处十分冷淡,不愿逢迎,在孤儿院愈发的不受欢迎,直到八岁都没人愿意领养我。”
说道此处,何年的目光忽然温暖起来:“八岁的时候,何阿姨来到了孤儿院,何阿姨最喜欢我,经常给我讲外面世界的有趣故事,叮嘱我一定要努力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在那时的我眼中,何阿姨仿佛黑暗里的一束光,让我整个人温暖起来。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为了不让何阿姨失望,我开始拼命努力学习,跳过三次级,十五岁就考入了华大。”
“虽然不太懂,但听兄弟你的口气好像很厉害啊!感觉像是十五岁就晋入了四品重楼境似的!”寒生一面惊叹,一面又与何年走了一个。
“我觉得可能比十五岁晋入了四品重楼境还要厉害一点。”何年眨了眨眼,竟破天荒开起了玩笑。
“这么厉害!那你何阿姨应该很开心吧。”寒生举起了大拇指。
何年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十四岁时,何阿姨就因为肺癌去世了……但我想,她在天堂听到我的消息一定会很开心。”
虽然何年在笑,但寒生仍感受得到他伤心极了,连忙同饮了一杯岔开了话题:“你赚了大钱后应该过得相当有滋有味了吧,我在你家住的那几天,好吃好喝,还有真人演的故事可以看,简直是太安逸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最喜欢创业时为工作忙到脚不沾地的时候,最讨厌放假,尤其是过年。”何年笑了笑,“一到过年的时候,身边的人全都回到了各自亲人、爱人的身边,团聚在一起,不管有钱没钱,所有人都在欢喜着,准备回家过年,我只能在只有自己的家中等待着新一年的到来,除夕夜的时候,因为没有朋友,电话忽然一反常态的安静下来,那种滋味,真的挺难过的。”
看着何年仍旧情绪低落,寒生赶紧又与他痛饮了一杯,粗声道:“我说兄弟,既然你在家乡无牵无挂的,干脆就留下来吧,你看你刚来这个世界,就有了我这么个兄弟,以后咱们兄弟俩一定能混的风生水起!”
……
一杯又一杯。
一壶又一壶。
两个孤独的男人在痛饮与相互倾诉中,快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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