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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乐之巅写年华》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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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七月,遍地流火,即便是坐在树荫下也觉得热气裹身,汗流满身。树上的枝叶,地里的玉米杆都一动不动,若是能起一阵风该有多好。温舒心里想着,眼睛看着躺在藤椅上的父亲,细细的汗珠爬满了额头,头发也有些潮湿,脸上阵阵的有些丝丝的抽搐。温舒知道此刻自己的父亲在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虽然口服的和涂抹在身上的止痛药都有在用,只是药力过后就又开始疼起来。医院拒绝了再次为陈三良进行化疗治疗,癌细胞就像春天的野草一样在他的身体里蔓延扩展,一刻也不停消,先是肝癌,肝癌控制住了,一年之后又发现还得有食道癌、肺癌。从拍摄检查的片子上看去,肺已有四分之三都烂掉了,夜里呼吸气短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声带压迫也一日重过一日,不是趴在嘴边仔细的听就听不见爸爸在说些什么,喝水时常的呛到因此大多数是吃些黏糊的食物。

“爸,下午去镇里卫生所吧,那里有空调凉快些,等过了这阵子咱再回家。”

陈三良看了看陪在身边的小儿子一眼,涨了张口似在说:“不去了,在家里挺好,我还受的住。”陈温舒看见爸爸张嘴只是没有听见声音,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陈三良这次点了点头,他知道小儿子说过了即便自己再怎么不同意最后多半也是要去的。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一根筋,一件事情不撞南墙不回头!就像他的婚事,自己与老伴怎么劝说都是于事无补,他愿意等就等吧,自己是无能为力了。

吃过午饭,温舒把收拾好的衣服放在电三轮车上,车厢里铺好被子,跟妈妈一起小心的扶着爸爸蜷躺在上面,路过大哥温骆家时李慧跟儿子说了要去镇卫生所里。去乡镇卫生所里无非就是输液打消炎药,减轻一些痛苦而已与病无益。全家人的心思都是一样,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能舒服一点就怎么来吧。以前还是忌口,现在也不管这么多了,想吃啥就买给他吃。陈三良的二女儿几乎是天天买他爱吃的。一番忙乱,算是办好了手续,在这卫生所里住的不是头疼发热没什么大碍的就是无药可救病到晚期坐等那一天来临的重症患者。陈三良躺在床上有些困倦,这一段路虽然没有多远但已让他疲惫不堪,不一会就沉沉的睡去。陈三良醒来的时候太阳也已西坠,但那一抹余红映的外面都是红彤彤的。吃过晚饭,三良让温舒回家留下李慧跟大儿子温骆照顾自己。

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彼此相距较远的几颗疏星闪着萤火虫般的微光,夏虫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浅吟低唱,温舒在院子里的凉席上坐着,手里拿着手机在与徐涵青通话,蚊子的嗡嗡声在他耳边不停的徘徊。突然电话的那头传来男子的呼喝声,接下来是争吵打骂声,电话就此挂断。陈温舒拿着手机静静的发呆,脑子里久久的一片空白,从他听到的片言只语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原来徐涵青不肯见自己,她已是成婚之人,自己一直都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陈温舒拿出揣在兜里的烟,点燃了一根,大口大口的抽着。不一会儿那一盒烟只剩下两三根了,陈温舒有些头晕反胃,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就在这时起风了,树枝乱颤,呜呜作响,豆子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迎脸打来,有些生疼,陈温舒反而觉得很舒服。暴雨下的足足有半个小时,陈温舒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呆立雨中,雨虽然停了,可是远处还在闪着闪电,一道道亮光刹那间照亮了这乌黑深沉的夜,震耳的隆隆雷声一声接着一声,瞬间又复原样。原本寂静无闻的青蛙也活跃起来呱呱的叫个不停,在陈温舒看来它们也在嘲笑自己,一直梦美不醒沉于幻想,现实的残酷终究以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来,太美的童话终究是会在这浊世红尘里破灭。

风停雨住,朝阳冉冉起升,温舒洗了洗脸,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就去医院了。坐在床边,说着话,门开了,走进来一个背着背包手提一个袋子的七十左右的男子。看到躺在床上的陈三良,丢下手里的袋子三步并两步的走到床前。陈三良也看到了走进来的人,伸出手来,四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久久的久久的没有一句话从他们两人的嘴里说出来,只是四目相对,眼眶渐湿。“三良,不哭啊,咱哥从甘肃来看你了。”李慧眼里早已留下两行清泪,赶紧用手擦拭掉。

“哥,你坐,你坐……”陈三良用沙哑的声音反复的说着。陈紫良侧坐在床边,仔细的端量着十年未见的兄弟,这些年在那张熟悉的轮廓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变化的自己都不敢认了。脸清瘦多了,眼睛涣散无神,四肢如朽枯的干柴,原先乌黑的头发也已多有斑斑白丝。如果不是放疗跟化疗,陈三良的头发是不会出现白发的。陈紫良心生哽咽,自己的三弟怎么会有这样的一生,多灾多难,过得开心的日子屈指可数。三弟出生不满周岁,老爹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父爱这个词对于三弟来说太陌生了。母亲一把把自己弟兄三个拉扯长大,三弟结婚没几年就跟病魔杠上了,这二三十年经跟医生打交道了,如今又罹患重症。自己结婚之后就在甘肃落了户,兄弟之间很多年也难得见上一次面。长兄如父,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做的实在是不好。陈紫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着。“哥,那边有张空床,你躺下睡一会啊,坐车坐了一天多。”

“没事,我不困。”又紧紧的握住了那双手,生怕自己一松开,就再也握不到了。这双自己打小就牵着走的手,怎么就变得这么虚弱了呢!

“温骆,带你大伯去外面吃饭,温舒,温霞你们也去。”

陈紫良觉得自己这三个侄子都长大懂事了,温舒也长大了,成了男子汉能为家挑一份胆子。四个人找了一张桌子旁坐下,要了四个菜,三瓶啤酒。三个男人就那么一杯一杯的喝下去,筷子几乎都没怎么动。“大伯,别只喝酒,对身体不好,菜都好了,多吃些菜。大哥,温舒你们也是!”这顿饭吃了有半个小时,陈紫良想知道三弟的情况也都知道了。之后他们就回镇卫生院了。

大伯回来的第二天陈温舒就收拾东西回苏州上班了,心里有好多的话想要与大伯说一说,上次见到大伯时那会儿自己还是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最后只是聊了聊一些琐碎的小事。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琐事构成了他们这些平凡普通人的一日一日的生活,最终汇聚成了他们的人生,没有绚烂辉煌值得史书家去记载填写史册但却是他们记忆里最值得回味的过往。

又开始了循环往复的上班生活,虽然单调但却能给自己一份踏实,有了工作也就可以挑起肩膀上应担的那副担子。回来上班的第十五天,大哥温骆在温舒上班期间发了一条信息“温舒,回家吧,咱爸想跟你说说话。”这样隔三差五的请假总是不好,陈温舒就递交了一份辞职报告单。很快的就批了下来,今天是最后一天班。

十五天前,自己离家的时候,爸爸还可以自己走路,虽然有些颤颤巍巍。十五天没见,现在只能搀扶着才可以走路,已经有四天吃不进饭,这几天都是用海绵沾了水一滴一滴的滴在陈三良的嘴唇上或是把海绵棒噙在嘴里,依此滋润干裂的嘴唇与喉咙。陈三良躺在床上,没过一会儿让温骆、温舒给他换个姿势,浑身的疼痛使他躺不住,安静不下来,即便是睡着了也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就会醒来。“温骆,让我走吧……”陈三良的嘴里不停的重复着‘让我走吧、让我走吧’。自这一天起,陈三良就时有糊涂时有清醒。

这一会儿屋子里就只有陈温舒父子两人,陈温舒坐在床边仔细的听着陈三良的每一句话。“温舒,你也老大不小了,终身大事我跟你妈是帮不上忙了,只能靠你自己。在外面照顾好自己,一日三餐按时吃饭,让自己有个好身体,别像我一样。这一生幸福是娶到了你妈,还有你们几个儿女;这一生痛苦是与医药打交道,你妈为此跟我东奔西走没能让她过几天舒服的日子。另外呢爸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就是以后多回家打打电话跟你妈唠唠嗑说说话,放假时间长了就回家陪陪你妈,你们都在外面,你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一个人在家会是多么的孤单。以前再怎么着,至少我还能陪她说说话解解闷。我自私了一回便让你们负债累累,可是终究没能斗得过这场病。以后你不仅要尽到一个儿子的责任也要尽到你爸那份没有尽到的义务,替我好好的照顾你妈,爸以后不在的这些年月里,答应我,温舒?”陈三良那涣散的眼神紧紧的看着陈温舒,里面含有那么多的热烈与渴望。陈温舒点了点头,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自己还是孩童时代一家人的画面。那个时候老爸爱玩,即便是下雨天也会串门下象棋或是玩几把麻将,点以后不回家的话,自己就会冒黑去那几家喊老爸回来。回到家里老妈就会劈头盖脸的说落一番,而老爸总是不吭声,任由老妈去吵,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在温舒的记忆里从未见过老爸对老妈红过脸吵过嘴,也从未批评或是动手打过他们姐弟几个一下,无论是什么事。倒是在病很重的时候主动的说过几句脏话,有时甚至手里还拿起了放在床边的棍子对自己或是哥哥姐姐打去,大概是要留给他们些坏的印象好在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一想起他就会想起他的坏,不至于太过悲伤。

夕阳西落,黑色一点一点的压来,灯光范围之外漆黑漆黑的,只听的见匆匆的脚步声。在这一夜的十多点钟,陈三良突然间喝水不呛了,也能吃些稀粥,另外又喝了些大哥陈紫良从甘肃带回来的蜂蜜。当他喝完最后一口蜂蜜时枕在小女儿胳膊上的头顺势滑了下来,就此长长的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忙完陈三良的丧事后,李慧跟陈温舒说“温舒,有你姐在家陪我,出去走吧。你爸虽然没了,我们的日子还得继续过。找工作不要急,找一份好一点的工作,然后踏踏实实的干,不要随便找一个免得以后不满意又想着离职。那样的话时间都耽误进去了。”

人才市场里人来人往,陈温舒一家一家的看着他们的招聘信息以及应聘资格。陈温舒虽然也工作了好些年,但是却没有精通掌握一门技术,懂得的只是一些入门的初级知识,又没有高一些的学历证件,应聘单位把他一一的拒之门外。一天一天的过去,囊中渐渐羞涩起来,若是再遇不到好一点的工作,陈温舒就只能找一个类似以前做过的工作,机加工操作员。

既然在这个人才市场看了这么多天没有遇到一份自己想要的工作,去别的人才市场看看也好。这天陈温舒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带好应聘需要的一切东西出门了。陈温舒走到一家招聘公司的摊位前驻足看了一会儿他们招聘的岗位与应聘者的资格,正要准备迈步离去时,坐在摊位招工的一个戴着眼镜说话不疾不徐很温和的男子对陈温舒说道“小伙子,坐下来聊聊,想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陈温舒没有坐下来,立了立身子回道“你们招聘的这些岗位我没有接触过,听到的也不是很多,不是很了解。”

“那都没关系的,我们是一个刚成立的企业,招聘的一些岗位人员都是需要培训的,没有相关经验也可以的只要你能满足我们的基本要求。坐下来,可以听一听,占用不了你几分钟的时间。感觉可以再深入的了解,不感兴趣呢就再去别的地方看看找找。公司与应聘者都是相互选择的关系,你去应聘一个公司应该觉得这家公司还可以,还能够满足你对公司的基本要求。公司选择你的时候多是看你能为公司带来什么服务、效益。大家都是互利互惠。”

陈温舒往外拉了拉凳子坐了下来。仔细的听着招聘人员的每一句话。

“我们之所以招聘没有经验的员工,主要考虑的就是他们愿意并且能够与我们一起把公司做大做强,能够跟我们长久一些一心创业的员工,先前可能会很累很苦。有经验有技术的员工他们考虑最多的就是你能给我多少工资,有什么样的福利待遇,也许把他们招进厂里干不了多久就会离职,对他们来说只是浪费了一些时间,但是对我们来说浪费的就不仅仅是时间。这一点我需要先跟你解说一下。”

“这些我明白。”陈温舒把自己的简历递给招聘人员。

招聘人员看了一下“字写的有些潦草,写的时候是不是写的有些急了。字写的好看与否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要把字写的清楚,别人看的懂。”

这是第一次有招聘人员跟陈温舒说这些。以前除了老师父母之外很少有人跟他说要把字体写的清楚让人看的懂,不要像鬼画符一样,别人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写的是啥。“当时写的有些快了,字体有些潦草。”陈温舒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嗯,以后急呢也要把字写的清楚。我们是做焊接的,会用到机器人作业。看你的简历应该没有接触过机器人的。”

“嗯,以前都是做机加工的,机器人听说过但是没有用过。”这些天陈温舒在人才市场上早就发现有些厂家在招机器人工程师,新媒体运营编辑等,这些岗位以前在人才市场上是重来没有见到过的。很多新闻都相继报道过一些大的工厂已经实现半自动或是全自动化,以前一些人工操作的岗位已被机器人取代,未来还会有大批的岗位被机器人取代。不但但是人即便是其它方面的事若不能与时俱进,很可能就成为时代的淘汰儿,像诺基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你是做机加工操作工的,对你这一行目前有什么看法?”

“做了四五年的操作员,懂得的只是一些皮毛,里面很多的知识都不会。每天上班十二个小时,如果一个月只休一两天的话,发工资到手也就五千到六千。如果再应聘这样的岗位,几年下来还是没有什么进步。”这又何尝不是很多跟陈温舒一样的人的生活,一方面想要改变一方面又矛盾着,上班拿着微薄的薪水,下班已经精疲力尽,想学习提升自己但是坐在桌子旁边,看着看着不自觉的眼皮子开始不停的打架接着趴下就睡着了。很少会有公司利用上班的时间给员工技能培训提升。除非是停止上班三四个月找一所培训的机构,但很少有人愿意这样做。

“我比你年长几岁,接触到的人经历的事也就比你多一些。跟一个人在一起不超过十分钟,这个人目前的状态我能看透百分之六十。这样,你回去考虑一下你想要一份什么样的工作,你想要一个怎样的未来,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定位与目标。我们根据你的简历也在斟酌一下,如果确定合乎我们的要求,下午会有电话通知。”

“谢谢”陈温舒点了点头,对那个招聘人员微微一笑。正要转身离开时,坐在招聘人员旁边的一个女的说道“我看着你怎么那么面熟呢,我想起来了,你就是两年前在山脚下捡到我手机的那个人。还记得我不?”嘻嘻一笑。

陈温舒看了她几秒钟遥遥头,不好意思的说了句:“抱歉,我想不起来了。”

“记忆真差劲,不跟你多说了。电话保持畅通,公司如果录用你,我会给你打电话。”用手做了个电话的样子,大拇指挨近耳朵,小拇指贴近嘴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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