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以来,除了去朝露殿见过傻皇帝伯伯或者去西苑徽音殿见过姚佛念以外,我便一直待在自己的承欢殿荡荡秋千逗逗青愿玩,日子恢复了从前一般的宁静祥和之态。
最近时常见着我高兴的样子,阿错也是笑眯眯的揉揉我怀里青愿的脑袋特别的感叹说“公主,日子要是一直这么开心就好了。”
我放下手里的一本谢道韫的诗集散轶,抬着眉梢看向阿错,十分好笑的捂着嘴角问道“阿错,你最近是怎么,总是时不时的在我耳边发出一些悲悯的感叹?外头可是出了什么新鲜事?”
阿错摇摇头,即刻否认道“没有啊,外头能出些什么事?阿错只是为公主高兴而感到高兴而已。”
“公主在看什么?”
阿错在故意岔开话题,我一眼便看出来她似乎神态有些不太对,外头一定出什么事,阿错并不想告诉我,我也没有追问,只好顺着她的话回答说“不过是看看谢道韫的诗集。”
“阿错虽不懂这些,既是姓谢,应当是谢氏家族的人,在民间也有许多的盛名。”
“是啊,虽说神爱伯母娘家琅琊王氏乃是第一名门望族,家中人才济济。但谢氏也并不差,两家因着谢道韫与王凝之联姻后,世人皆称之为王谢家族。你可曾听说过谢家宝树四个字,便就是说谢氏家族青年才俊众多。这谢道韫虽是个女子,才气却要比她家族那些个兄弟要高些。小小年纪时便能对出未若柳絮因风起一句,为世人传颂。隆安三年,孙恩之乱中,谢道韫一个养在深闺的弱质女流,也能抽刀奋勇杀敌,当真是不辱谢氏将族门风。”
“对了,阿错,我记得你一向对这些诗书不感兴趣,怎么今天好端端的关心起来?”
话音刚落下,就听到门口传来刘义隆的声音“她当然感兴趣。”
一眼瞧着望过去,刘义隆站在门口,一脸的不怀好意,却又不敢抬脚过来,似乎在害怕些什么。我想了半天,他怎么不进来,突然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一攒动,好笑的叫道“阿错,快把青愿抱进去,否则那刘公子断断是不敢踏进来。”
阿错将青愿抱了过去,朝着刘义隆浅笑一声,转身进了内殿。
刘义隆这才放心的大步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自己倒杯子茶喝“我说你可别总是拿青愿唬我,弄得外面那些个世家子弟们闻言皆笑我被富阳公主承欢殿内养的一只小白狐绊住了魂吓破了胆。”
“都谁嘲笑你啊?”
“王华还有王昙首他们啊?今个儿还见他们,还嘲笑我呢。”
“不对啊,王昙首去年不是随着我父亲去北伐了嘛?怎么他回来了?”
“是啊,前些天回来,王昙首奉命为彭城功曹,王华为郎主簿,过两天要随我一起去彭城呢。”
“你为什么要去彭城?”
“我父亲自彭城率军攻秦,叫我去留守彭城任刺史,过两天我便要出发。”
“为何不叫你大哥二哥刘义符刘义真去,偏偏把你叫去?”
刘义隆摸了摸鼻尖,嗯了几声,道“估摸着父亲的意思是我最清闲,大哥二哥要留在朝中辅佐刘穆之大人政事吧。”
我鄙夷的切了一声,说的倒是好听,刘裕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不就是还是不放心刘穆之一个人监理朝政,叫他的两个儿子在这看着吗?
心中略微的不快,不平道“这类吃苦受累的活不叫大儿子二儿子去做,反倒叫你这个三儿子去,让刘义符那类醉生梦死之辈留在建康都城内享福。”
刘义隆仍旧淡淡的微笑道“红昭妹妹,不必为我担忧,又不是叫我上前线明个就会死了,只不过是留守在后方看着些。”
“什么死不死的”我狠狠的瞪他一眼,急的生气道“你会不会说人话,尽说些不吉利讨人嫌的话。”
他连忙站起来哄我,拉着我的衣袖在我身前身后打着转儿,赔笑道歉说“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嘴笨不会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无奈的再瞥他一眼“你啊,真不想说你。虽说没什么危险,到底是在打仗,此去彭城也不知道一路上会遇到什么?自己小心些吧,反正我也管不着你。”
“还有,你为什么说阿错当然感兴趣?”
“没什么,只不过外面咏絮阁办一场清谈辩赛而已。”
“清谈?我看那也没什么意思,不过都是一些如左思之辈写文章还行可论道却磕巴笨嘴的,哪里有昔年谢道韫阮籍那些人的风采,又何必去咏絮阁前班门弄斧?”
我说这话真真没有看不起谁的意思,只不过如今不必往昔,虽还算崇尚文风,却大多数的沦为一些世家子弟逗趣的戏罢了,哪里还算得上什么清谈辩赛,辩论的话题也逐渐变得有些低俗恶趣,正方反方也时常混乱找不着什么有力的点,不过一些强驳而已。我也去听过几次,实在无趣。
“我刚从咏絮阁回来,听了一场,是没什么意思。”
“谁主持的?今儿寻什么话题来辩?”
“王谢两家”
“什么?竟还让王谢两家出面主持了?”我有些惊讶,是什么辩赛竟然让王谢两家出动。
刘义隆顿了一下,额了一声,才道“也没什么,就是辩一些国事,诸如如何治理国家此类。”
我怒视道“骗人,一定不是,那些个名士一向以谈论国事政绩为俗事,肯定不是辩这些。再说,即便是这些,又是王谢两家主持,怎么会在咏絮阁辩赛,再怎么也该朝堂之上清谈争锋相对啊?”
“不过礼法之事,真没什么。”
刘义隆越说越有些心虚,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说,到底是在辩些什么?难道要我亲自前去一探究竟才肯说实话不是?别叫我白费力辛苦跑这一趟。”
我已然准备起身要走,刘义隆见状立马上前拦住我,挡在我前面,皱了皱眉左右为难道“你何必要去,去了你就该生气了。好吧好吧,我告诉你。”
他拉着我一边坐下给我倒了杯茶喝一边说道“此刻咏絮阁是在就以你与姚佛念之间的国婚一说辩赛,毕竟他现在不过一阶下囚,怎能配得上你,一方要废了与他这婚约,许你另择一门。另一方则以礼说要遵守婚约诺言,此约不废。”
我忍不住讥笑道“真是放肆,何时本公主的婚事由得这帮子混人胡议论,何人准允的?我就说最近这几天我姐姐还有那刘夫人还有那许多挨不着边的人怎地一个个的跑我跟前来旁敲侧击的问,原来是这个意思。”
刘义隆叹口气“你何苦为这事恼怒,既然王谢两敢在咏絮阁当众议这事,你就该知道背后是何人准允的,若不是这样,王谢两家怎么轻易议论公主婚事?”
他这么一说,倒是一语中的的将我当头棒喝,一棒子把我打清醒了似的,我忽地明白其中利害,迟疑半晌,大声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你父亲的意思,然后刘穆之大人接到你父亲意思后亲自下令操纵准允的。那么……”说到这里,我忽而停下来,不再继续说下去。
这意思很明显,难怪不得不再朝堂之上议论,而在咏絮阁,明叫着叫天下众多文人雅士都来辩赛明摆着是辩给天下人看的。
如果是这样,搞一场废约辩赛也就罢了,又在此刻关头叫刘义隆去彭城留守,莫非是?
我怔了半天,愣愣的指着刘义隆直言道“莫非你此去彭城还有别的任务是不是?你父亲叫你亲自押送姚佛念去彭城是不是?后秦已经到最紧要的关头是不是?”
一连紧问着三个是不是,把刘义隆都给问懵掉,愣神好半天,咽一口口水下去,吞吞吐吐的回答我一个小声的“是”
我突然想哭,眼泪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落,忍住咬牙道“他会死吗?”
刘义隆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应该不会吧。父亲只是传来命令说废掉你们之间的婚约,再把他带到彭城看守,没有说要杀他。”
刘义隆伸手握住我的手,柔声安慰我说“红昭妹妹,你别伤心别难过,他还活着不是吗?”
是啊,他还活着,此刻还活着。可以后呢?我真不敢去想。抬头望了望天,天上的天真蓝,云真白,太阳还是那么明亮。
忽然的,我终于明白了,现在的艳阳高照只不过是萧萧暗雨的前夕,风雨终究是要来了,姚佛念躲不过去,我也一样躲不过去。
刘义隆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身后,一只手仍旧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另外一只手捏住我的肩膀将我揽在怀中,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身上,他说“红昭妹妹,你别怕,有我在。”
“刘车儿,你变了。你为什么会特意进宫来透露这些给我听,按照你平时的性格一定是瞒着我不叫我知晓的,一定是躲着不肯见我。”
一阵子的寂静无声,唯独被握着的手被捏着的肩膀有些疼痛,他更加用力了,只难受一小会,他便放开手,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坐在我的身边,直直的看着我轻轻一笑“这又不是以前那些担心你闯祸而特意不告诉你的小事,姚佛念对你来说是挚友,我还是看的明的。若我真不和你说,便带着他去了彭城,虽然你不至于恨我但也会怨我几天,我干嘛要让你生气呢。你我之间本就至诚相待,我定不会让这种不必要的误会欺瞒要横在我们中间。告诉你也好,也叫你有个打算,姚佛念的命运你掌握不了,但你至少能与他好好的道个别。”
“外面那场清谈赛到底有何意义?废了如何?不废又如何?难不成不废,我与他成亲,姚佛念就可以……”
还没有说完,刘义隆就残忍打断我说“红昭,别天真了。结局早已注定,今日咏絮阁清谈赛过后,此约必定废除。难道你认为王谢两家通力合作再加上朝中有学之士难道还辩不赢吗?再说,徐乔之也在其中,难不成你觉得他会输?”
“徐乔之也参与进去了?他不是一向不爱这些吗?怎么会参与进去?”
“他说,你与姚佛念的婚约必定要废除,是为了朝局好也为了,为了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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