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我不是在庙里吗？’梁孜媝看着眼前突然变成海港的场景，有些慌乱。

“可艾！可艾！”她突然看到远方有一道与四周情景格格不入的身影，大声呼唤道。但，对方并没有回应。

当她越过人群赶到那人刚刚站的位置时，那人已消失在茫茫人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哪？我又为什么会在这！刚刚……’梁孜媝努力回想了一下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刚刚我看到可艾站在那不动，然后我拍了她一下！再然后……’她脑中突然闪过那只泛着幽光的眸子，‘眼睛！我看了她的眼睛！一双左右不一的眼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艾她……’

……

“可艾！可艾！”梁孜媝又一次看到了那道身影，她大声呼唤，却仍是没有回应。

这已经是梁孜媝第十次看到她了，她每次都会呼唤她，可她却每次都如同幻影一般渐渐消失。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追上去，可是哪怕前一秒还在眼前，只要她到了那个位置，也仍是会消失。就像冰雪永远无法在烈日下久存，她留在她眼里的镜像，也是无法长久。她们之间，不是隔了那络绎不绝的人潮，而是——隔了一整个世界……

绝望的，不是我看不见阳光，而是我看到了无尽的黑暗……

无力的，不是我无法得到你的回应，而是我永远触碰不到你……

无助的，不是我失去了你的身影，而是我一直在看着你消失……

“喂！你们有没有人能听到我说话！有没有！有没有！！！”梁孜媝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撕声大喊，“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回答我！为什么！为什么……”

“穆清~你在哪？我好害怕……呜呜~”梁孜媝无助地抱着膝盖，低声啜泣。

“我在！别怕！”一双有些白皙的手臂将梁孜媝圈住，抱进了怀里。微微掩下的眼睑，盖不住那抹温柔。

“穆清！吸~呵啊~我好害怕~呜呜~~”梁孜媝反手抓住穆清肩上的衣服，把脸埋在了他的肩头，放声大哭。

一旁那身着白衣的清俊少年淡漠地看了两人一眼，纵身跃入了人潮。

……

“阿爹！你看囡囡今日捡了好些菜！我们把坏的择了，又能吃上一顿好的了呢！”贫民窟内最破败的屋子里，脏兮兮的小姑娘捧着一个同样脏兮兮的破篮子，笑得让人心头一软。

破篮子内，是些许或被踩烂、或已有些枯黄的蔬菜。

“好，囡囡真乖……”伴随着一声虚弱的男声，那散发着阵阵腐臭的床上伸出了一只形如枯槁的手掌，艰难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小姑娘踮着脚尖，小小的脸上洋溢着名叫满足的笑容。

“阿爹，你等着！囡囡这就去做饭！”小姑娘明亮的眸子里仿佛住着星星，正一蹦一跳地走出了门外。她越过红衣姑娘，越过白衣少年，走向了屋檐下的破缸。

“囡囡……囡囡……对不起……”床上那男人流着泪，喃喃道。

时间过得很快，小姑娘乖巧地给父亲喂了菜汤之后，就又离开了屋子。那一点点的菜汤，并不能维持父女俩的身体消耗，小姑娘不止需要去寻找食物填饱肚子，更需要去准备下一顿的食物。她的父亲，已经是竭油之盏。

“乞儿！滚开！”

小姑娘受到了驱逐，小小的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沮丧与懊恼。父亲生病以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跑到人家的摊位旁等待了。这样的恶语相对，已经是态度不错的了。

小姑娘乖乖地走开了好一段距离，摊位前原本有些稀松的人群也逐渐多了起来。她看着人们，嘟着小嘴自语道：“囡囡不是乞儿！囡囡有爹爹！囡囡只是……只是有点脏……”

日落西山，小姑娘今天并没有带回多少食物。她揉了揉咕咕叫的小肚子，沮丧地回到了破屋。

父亲，已经睡下了。小姑娘蹑手蹑脚地走进破屋，轻轻地带上了木门。病痛的折磨不止使得父亲的精神远不如旁人，更使得他极难安睡。

第二日，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这样的天气是小姑娘最喜欢的天气，因为它不会下雨。没有雨水，她才能带回食物，也不用担心父亲会被淋湿。

中午时，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她看上去格外的开心。

今天是光明诞，传说中光明神就诞生在这个日子。广场上有一位善心的富家太太发放了食物，她因为乖巧，多得了几份。这些食物，足够使他们父女度过一个美好的节日了！

“囡囡，这是卡修大叔，阿爹以前的朋友。他说格莱尔家需要一批乖巧的女仆，你去试试吧！”当小姑娘回到破屋时，收到这样一条消息，宛如晴天霹雳。

小姑娘没有哭闹，她乖巧地跟着卡修大叔走了。她听人家说，如果把孩子卖给贵族当仆人，父母能收到一笔钱。她想，父亲的病，终于有钱治了！

格莱尔家是城里的大贵族，住在干净的内城。小姑娘被带到了一个小屋子里洗净检查之后，和几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一起被马车送进了内城。这一进去，就呆了五年。

五年里，小姑娘从干巴巴的小豆丁长成了粉嫩嫩的少女。因为勤劳乖巧，模样也长得水灵，她被提作了格莱尔家一位庶出少爷的贴身丫头。在这五年里，哪怕她洁身自好，也见多了那些内宅里的龌鹾。

主人们打骂仆人，根本无需理由。也许只是主人不开心，也许只是突然想打人。仆人们的生死，根本无人在意。就好像某位曾经说过，‘这些贱奴，生而有罪’。

‘知道吗？我们生而有罪。他们都这样想。’

知道吗？也许哪天主人家哪位大人不开心或者兴致来了，仆人的尸骨便可能出现在哪只猛兽的粪便里。因为，生而有罪。

‘这个将城镇划分出内外的高墙，是贵族们口中城镇抵御外敌的最后防线。可我觉得，它是囚禁我们的囚笼。’

有一天，长成少女的小囡囡求一位出城采买的大叔将她带出内城。她说，我好多年没有见过我父亲了，我好想他。大叔不晓得是被金钱打动还是被情感打动，同意了小囡囡的请求。

那天，是她五年来第一次离开内城。有些忐忑，有些陌生，也有些期许。

贫民窟一如既往的脏乱，干净整洁的囡囡走在狭窄的小巷上，显得格格不入。她快步迈过大家放置在小巷里的杂物与丢弃的垃圾，步伐逐渐加快。小巷末尾，那曾是她的家，承载着她与父亲欢声笑语的家。她奔跑着冲向破屋，一如当年带回剩菜时那般笑得让人心头一软。

“阿爹！囡囡回来了！”她站在门前，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朗声道。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阿爹怎么样了！他肯定老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找个媳妇。他还是像以前一样邋里邋遢吗？一定要让他改了这个坏习惯，不然就真只能自己过了！’

“吱呀~”

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木门缓缓打开，走出了一位中年女子。中年女子有些瘦弱，腿上还挂着一个小萝卜头。

‘这是，我弟弟吗？’她有些期待地看着小萝卜头，很是喜欢他乌溜溜的眼睛。

“请问，老弗尔诺在吗？”她礼貌地问道。

中年女子愣了下，摇了摇头，道：“这里没有叫弗尔诺的人。”

“怎么会呢？五年前他明明还在这！”她有些焦急，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哭腔，“他去哪了？请告诉我他去哪了！”

中年女子低头想了想，有些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请告诉我！请告诉我！他去哪了？求求你了！”看着中年女子的表情，她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哭着哀求道。

中年女子看着她，张了张嘴，终是摇头不语。

“他死了！死了好几年了！如果不是她们母子到这来找地方住，还没人知道他死了！”这时旁边突然窜上了一个胖胖的大妈，大声说道。

“什么？”她骤觉脑中轰鸣，一个踉跄摔到了墙上。

“大伙都说，他是因为女儿走了没人照顾才饿死的！”大妈说着扫了她一眼，又道，“你不会就是他女儿吧！”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样的答案让她无法接受，眼泪也止不住地涌出。

“哟！真是他女儿发达了回来找他啊！还真是命薄啊！”

早就因她‘闯进’贫民窟而好奇的众人们等候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谈论的机会。

“就是就是！当初累死累活养个女儿，结果发达了连口吃的都没吃着！真惨啊！”

“要我说，养个女儿干嘛？当初要是攒点钱买个户籍，如今怎么说也过得上七天一肉的好日子了！”

“就是！就是！女儿迟早要给人家，还不如攒钱买个媳妇呢！”

……

在一众吃瓜群众的声声讨论中，她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失了知觉。

“孩子！你没事吧！”当她醒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那位瘦弱的中年女子。而她，便躺在她们的床上。那个被她误认作弟弟的小萝卜头，正好奇地探出头看着她。

“孩子，你父亲是病死的，不是饿死的！别听他们瞎说！”中年女子说道。

“怎么可能！他怎么没去治病！”她觉得不可思议，他明明有钱，怎么可能不去治病！

“唉~没钱怎么治啊！”中年女子叹了口气，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一旦病了，就等于死了！”

她默然。她，是奴籍，也就是说当年她是被卖进格莱尔家的。父亲没有治病，是来不及，还是根本没收到钱？她更倾向于后者。或者说，她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

‘卡修……’

一种名叫仇恨的火苗已经燃起，是焚毁他人？还是吞噬自己？

她询问了父亲尸骨的消息，找到了他，并挖出了父亲的一截指骨。父亲，被埋在了乱葬岗。现在的她，无法给父亲一个像样的安眠之所，也没有能够前来祭奠的机会。只能，将父亲带在身边。她发誓，要销去自己的奴籍，要给父亲一个像样的墓地，要能自由地前来祭奠。为此，付出什么都值得了！

当她来到与采买大叔约定的地方时，大叔已经急到跳脚了。因为，他害怕背上弄丢格莱尔家财产的罪名。是的，她是格莱尔家的财产，是那该死的奴隶制度下的贵族私有物！

‘总有一天！我不会再是别人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