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奥，身后！”弗洛德余光扫过，他震开身前的小兽，指节扼紧，细碎的沙尘从指缝间滑落。地面的岩块凸起，死死卡住魔物的行动，弗洛德暂且无视它，赶向尼奥支援。

尼奥这边的情况比他更不容乐观，他们赶路时被三只魔兽袭击，其中一只与他缠斗，另外两只对尼奥发起了夹攻之势。魔物灵敏的前后夹击让尼奥疲于应付，两面撑起的冰盾布满裂纹。

“我来帮……”弗洛德的话语戛然而止。“你……”

冰盾炸裂，爆碎的冰片以诡异的弧度偏折，不复四周散裂之态势。在小型魔物还处在扑击的缓冲之时，细小的冰刃已刺入它的鼻腔喉管，将它坚实的皮毛带出斑驳的伤痕。趁其伤痛，尖锐的冰矛轻易地命中，将其腹部贯穿，魔物闷哼，不再扑腾，尸体僵硬收缩。另一头小兽见状不对，转身欲跑，肉爪击打水洼溅起泥浆，随即撕扯下一片血肉来，凭空冒出的水塘瞬间凝实，和它的毛皮黏连到一起，剧烈的疼痛让魔兽发出哀鸣。皮肉撕裂的痛苦并不能阻止野兽求生的欲望，它头也不回地跑离，却不曾想整条路都覆了层白霜，接触时间一长便被焊死在其上，它的脚步变得粘滞迟缓，魔兽发出呜鸣，吐出的气也变成了冰花，彻底化为冰塑。

尼奥哈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施法而变冷的手，把头一偏默默望着他。

“呸！”弗洛德啐了口唾沫，可以说非常不贵族了。

他又回头折磨起那只被束缚住的魔兽，炽热的火焰发泄似的炙烤着魔物的毛皮，空气中充斥着难闻的焦臭味和短暂的魔兽悲鸣。

“谢了。”尼奥走过来和他道谢。

弗洛德更为窝火，越想越不开心，越不开心手上的火势越大。到最后魔兽的尸体化为漆黑的炭块，散发着作呕的糊味。

“真奇怪，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魔物，没想到离城邦那么近的地方也有。”弗洛德掐灭掌心的火苗，魔物的焦尸被他一脚踢到一边。

“你烤的那么焦也没法收集样本了。”尼奥先是对他的行为表示鄙夷，随即研究起冰冻的那只小兽。“这种魔物不算高级，应该只是林中的野兽接受到魔力发生了变异。不过这样一来，反而证明了魔力产生了暴动，波及范围很广，以至于花鼹鼠这样食草兽也产生了异变。”

冻结的鼠类野兽碎成薄片，尼奥将大部分转移到储物袋中。他又拿出几瓶试剂，储存野兽样本的冰晶瞬间被抽离水分，凝固的组织分散成碎屑掉入液体之中，无色的药水泛起泡沫，红色由底部扩散，整管试剂剧烈沸腾。

“魔力反应强烈，埃辛卡姆附近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样一种弱小的动物也有那么高的魔力残留。果然这次出行不只购买材料那么简单。”尼奥摇摇头，觉得事情变得有些复杂。

“照你这么说，我倒也觉得这两天魔力有些狂躁，维持法术结构比平时要花更多功夫。”弗洛德接过话茬，“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最近往来的商人也不像以前那么多了。要知道，埃辛卡姆可一向是以贸易之城出名的，而我们一路上竟然没碰上几个人。”

“弗洛德，有没有兴趣一起调查一下，反正任务中也有收集样本吧？”尼奥扭头，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弗洛德沉思片刻，他想起他曾听闻过野兽暴乱袭击村庄的消息，整个村子无一幸存，皆成为猛兽的口粮。弗洛德有了种不好的念想，那是个北方的村落，村子镇子的差别并不大，也许只是那佣兵叫法的不同。尼奥是从北方来，那他的家乡不会已经……弗洛德赶紧中断思绪，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弗洛德抬头瞄了一眼，尼奥在一旁来回踱步，他确实展现出不同往日的急躁，这让弗洛德更加在意刚才的猜测。可若是直接问，那无异于揭露伤疤。尼奥蜕下了伪装，也变得更加脆弱，他在讲述往事的时候时常沉溺于情感的涡旋，难以自拔。这样的他真的会对村子的覆灭无动于衷吗？

“尼奥……”弗洛德不自禁地呼出声，他只觉得内心异常烦闷，友人所经历的苦楚远超了他的预想，而他却不能有所宽慰。他又想起尼奥的问话，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想要成为他的朋友呢。不知道，不明白，不愿去想。两个看得顺眼的人待在一起要什么理由。

“你的家乡，还好吗？”弗洛德还是问了出来，他被这些问题憋的难受，如果尼奥想起往事又感伤，那他再去安慰就行了吧。边边角角，弯弯绕绕，他从小就不喜欢这样的人情世故，尽管他能完美出演贵族的优雅端庄，他骨子里始终是一个野人。

“格洛斯特，还是曼斯？”出乎意料的，尼奥并没有太多情绪，这一切只是他的过度脑补，“我现在也会给老谢尔曼他们寄信，说起来，已经十几天没有联系了。”

“那么，你考虑的怎么样，要不要一起，或者你先行去埃辛卡姆，我过两天再来和你汇合。”尼奥话锋一转，又回到刚才的提议上。

“嗯嗯？哦！”弗洛德一时转不回脑子，不过他的猜想被证伪反而是一件好事。想想也是，村落被覆灭，少年作为唯一的幸存者背负起全村的仇恨，这种故事只存在于冒险小说中吧。弗洛德连声应下。“当然是一起，可是你怎么突然对魔化的野兽有了兴趣？”

“具体情况现在不好多说，等结束了再和你细讲。”尼奥得到了答复，冲他点点头，开始翻找药剂。他拿出一个装着蓝色结晶的小瓶子，注入些许魔力，碎屑被魔力牵引，升腾成冰蓝的雾气。

“弗洛德，切断魔力反应。”尼奥冷静出声，弗洛德连忙将气息收敛。

“这是能吸取魔力的蓝辉石提取的结晶，保留了它亲和魔力的特性，它会自己向魔力最强的方向游荡。”湛蓝的气雾向密林深处钻去，尼奥直接拉起他开始小跑，“走，跟着它。”

……

盘虬蜷曲的树根结成密网，林中静的可怕，飞鸟全都哑了火，只有枯枝落叶折断的声响，随着两位闯入者的前行间间断断。

“尼奥，还要继续向前走吗？”弗洛德四下张望，探查着周围的情况，他们已经离大道很远了。越往深处走，树叶越为繁密，相应的光线也愈来愈少。好在越接近丛林中心，魔力的反应越强烈，蓝辉石的光雾是一个合格的光源，不至于让他们陷入黑暗。

弗洛德感到不安，他汗毛倒竖，有种阴冷残暴的视线正在暗中窥视。一路上都太过于平静，敌人蛰伏在暗处，伺机待发。他后悔没有劝阻尼奥的鲁莽行径，埃辛卡姆对频繁出现的魔物没采取处理，不正说明事态的严峻已经到了他们不能染指的地步了吗。

“尼奥？”弗洛德再次呼唤，尼奥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继续向前穿进，他只能加快脚步，不让自己掉队。

弗洛德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在腐败植物的味道中异常突兀。

“尼奥，可以了吧！”弗洛德突然发起无名火，他浑身的魔力都在沸腾，气息也变得紊乱，危机的信号太过明显，这种不珍视生命的探险他一刻不想再继续下去。

隐藏的魔物发出骇人的尖啸，空气中狂躁的因子共鸣迸发，蓝辉石的光雾在冲击中消散。

弗洛德在黑暗中迷失，他的眼睛还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他所擅长的火焰魔法在密林中无异于自寻死路，息索的声响似远似近，在他的耳旁撩拨，躁动的情绪正欲脱离他的控制，隐隐将有爆发之势。他的双手凝结出尖锐的石刺，铮铮齐鸣，以贯穿万物之势破空而行。冰华破碎，冰雾弥散，弗洛德通红的双眼凝视着前方的人影，未等他多想，冰锥再度发起攻击，撑起的土墙未多时便崩坏瓦解，一枚冰刺将他的右臂贯穿。藏匿于墙身的符文激发，将一片区域照为白昼，弗洛德紧闭双眼，规避这片刻的刺激，乘着敌人被强光晕眩，纯粹的魔力化作飞星，将其吞没。土层轰鸣，冰魔法师被高高抛起，环型针刺把他扎成漏网，血液迸涌而出，只让猩红色的空气更为鲜艳。

受伤的手臂血流涌注，弗洛德强忍住痛楚，点起一束火苗，借助它的光辉看清周围的景象，到处都是死去已久的尸体，那个攻击他的法师已经不再动弹，他翻开染血的长袍，里面赫然是尼奥扭曲的面容。弗洛德脚底一跄，跌坐到地上，火焰熄灭，黑暗如潮水般袭来。

沙沙，沙沙……

冰花层簇凝结的声响在暗色中响彻，一束光芒破开黑幕，冰镜折射辉华。所有的树木皆蒙上一层细小的冰晶，低处的树枝垂下清亮的冰棱。寒气让弗洛德突然清醒，白色雾气笼罩的内核，身着常服的尼奥正默默望着他。

“该醒了。”

……

弗洛德下意识的活动筋骨，右臂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让他直冒冷汗。

“别乱动，刚才睡觉的时候你就一直闹腾，我还要用冰把你治住。”尼奥面不改色地调配膏药。

弗洛德看着被绷带缠绕的右臂，他回想不起发生了什么，梦中的场景究竟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身体还是很僵硬，大概真如尼奥所说，被用冰修理了一顿。弗洛德感到无趣，打量起四周的环境，他倚靠的大树枝脉延伸到叶海的深处，望不到头。树干上刻印着箭头，他依稀记起这是他所留下的路标。丛林尽管没多少光亮，也不似梦中那么昏暗。伴着丝许的光影，弗洛德默默注视尼奥在一旁忙碌。他这才注意到尼奥的衣衫也破了几个划口，身上沾染了不知是谁的血污，到处都是黯红的血块。

“尼奥，发生了什么？”弗洛德忍不住出声询问。

“等下再说，来，换药。”尼奥并不作答，只是将配好的膏剂放在一旁，专心地拆解他手臂上的绷带。布条和伤口黏连在一起，草种大小的冰刃小心地划开结块的血痂，尼奥神色专注，鼻梁上结出汗水，一点也不怠慢。

“尼奥，直接撕就好，这样太耗费魔力了。”弗洛德连忙出声，尼奥全然不顾，慢悠悠地继续将绷带一小片一小片的瓦解。

“呃，谢谢。”弗洛德有点摸不着头脑，尼奥的态度转变让他一时难以接受。不过这样下来，拆绷带到不会有什么痛楚。

弗洛德终于能正视他的伤口，伤口很深，接近露骨，污物已被剔除，猩红的血肉正裂开大口。尼奥将一些绿色的药膏填入其中，弗洛德只觉得一阵酥麻，随后半只手臂失去了知觉。

“喂喂，你放了什么。”弗洛德急得大喊。

“麻醉剂。”尼奥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双目眯成了月牙。

“你笑起来还真挺好看的。”

“是吗，好多人都这么说。”

“啊，抱歉……”

“别在意。”尼奥的笑容更盛，让弗洛德觉得，他或许已经许久没有展露笑颜。

“走吧，去埃辛卡姆。”尼奥将他的伤口包扎好，自己也脱掉染血的袍子，换上洁净的衣衫。

“你还没说我是怎么受得伤呢！”

“这个啊，你当时可是异常神勇哦。”尼奥侧头，话锋一转，“不过以后可别这样了。”

“喂喂，你倒是说明白啊！”

吵吵闹闹的氛围中，他们向着埃辛卡姆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