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念靠在树干上打着盹,感觉有人轻轻地替自己盖了件衣裳,她睁开眼来,正巧对住左栾的视线。
左栾脸上的神色有些尴尬,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被逮个正着。他忙收走还停留在衣服上的手,说道:“这野外风大,我以为你睡熟了,怕你冻着。”
的确是有些冷,百里念动了动,将盖在身上的衣服捂严实了一些。
他们已经离开苍云堡有些日子了,左栾向她坦白所有计划的第二天,便与各大门派的长老一起连开了三日会议,终于说服了各派一起攻打血月教。那样商讨大事的会,她一个无门无派的人,自然是不能参加的,是以左栾是如何说服他们的,百里念并不知道。只是各大门派聚于苍云堡,起初是打着如何防御求生的心思,并未有半分联合攻打血月教的想法,他们对于血月教的惧怕总是多于想要消灭它的欲望。但他们后来却被左栾一个后辈说服,显见左栾花了怎样的心思。
定下攻打计划后,各大门派的前辈便先回去集结人马了,也约好了时间在天山崖下弦高镇的恒和客栈里会面。因南宫风伤重昏迷,南宫恒不得不留在苍云堡管理堡内事务,因而,苍云堡一行人是由南宫萧带领出发的。
百里念本可以不参与其中,但想着自己与血月教也结下了不少梁子,且轸水蚓为救自己而死,血月教一行,她也应当参与才对。可他不喜欢南宫萧,自然就没有与苍云堡的人结伴而行。
左栾当然是不想百里念跟去的,这一行凶险甚多,虽说有人做内应,但胜算有几,他也不敢保证。且一场乱战下来,即便武功再高,多少会有受伤,上次她便在明晨手上吃了大亏,这次还有个周任萧,他怎么放心让她跟去?只是他晓得自己也拦不住她,即使自己不带着她,她也会自己过去。同行的话,还能有个照料,只是到了恒和客栈,得想个法子不让她跟上天山崖才行。
“你再睡会吧,还有半个多时辰天才全亮。”左栾看了一眼东方微亮的天空,“今日午时左右我们便能到达恒和客栈,无需再急着赶路了。”
百里念摇了摇头,道:“已经醒了,不想再睡了。”
左栾听了,在她身边坐下。两人相顾无言,不远处罗方的鼾声在这时显得格外响。
好一会儿,左栾才开口道:“念儿,你还生我的气吗?”
百里念沉默了一会,才点头应道:“嗯。”
“那你要怎样才不生气?”他说这话的神情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带着希冀与试探。
怎样才不生气?这个问题她是真的没有好好想过,或许她现在心中对左栾已没有多大的怨愤了,只是还有些不甘。
“你先将血梨刹与地图的事情交待清楚!”
左栾赶忙说道:“当初接近你,确实是因着你姑婆的缘故。左家在江湖上本也是名门望族,但后来却被血梨刹灭了门,只余我爷爷一人侥幸逃命。江湖上虽传她已殒命,但我知当初她是被人带走了。是以,我从小便立志要寻到血梨刹报这血海深仇。那年武林盛会我在苍云堡看见你与乔南,又听你喊他姑公,便知你与血梨刹必有关系。后来在客栈与你相遇,看见了清夕婆婆,也就认出你来了。”
百里念打断左栾:“那我曾告诉你我姑婆早已去世,为什么你还要与我处在一块?”
“因为我喜欢与你待在一块。”左栾回道,“与你在一块,我心里总是欢喜的。你姑婆已去世,你爹娘在江湖上也是有名的侠义之士,何苦让上辈子的恩怨扰了这辈人的生活。”
他接着说道:“至于那地图,血月教一直在寻找,我自然要阻止他们。若能寻到那地图所指之地,说不定能寻到破解血月教绝学罗众道的方法,只是,念儿,这事你也要与我置气吗?”他有些疑惑,但也只当百里念是因着“血梨刹”之事才顺带牵连着这话。
左栾瞧了瞧百里念的脸色,问到:“念儿,现在还生气么?”
百里念想着当初他让自己那般伤心,现在虽对自己坦白,但三言两语便想让自己像从前那样对他好言好色,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思及此处,百里念有些忿忿不平,说道:“你当初让我伤了那样大的心,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你这般就想让我原谅你,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会想这样的蠢事?”她说着,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衣裳狠狠地丢进左栾的怀中,侧过身坐着,背对着他。
百里念的这番话与动作反倒让左栾松了一口气,不自觉的笑了。他最怕百里念对他不理不睬,形同陌路,现在她愿意与自己这样置气,说明她心里是已经原谅了他的。
左栾轻声说道:“自你从乌华门走后不久,我便没了你的消息,后来又得知你遇到了明晨,我派去护你的人未有一个生还,念儿,你不知那段日子我过得有多么煎熬。后来终于打听到你落脚的地方,我却不敢去见你,只好差了罗方将你的夜宇短剑送了回去,再后来,我便又失了你的消息。念儿,你离开我多久,我就伤了多久的心。”
他说完,等着百里念的回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百里念轻轻地“哼”了一声,嘀咕道:“等天山崖的事情结束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左栾脸上的笑意渐强,复又将手中的衣裳盖在百里念身上,百里念也未推开,任他盖上了。
本是半天的路程便可到恒和客栈了,谁知竟下起了大雨,一行人冒雨前行,虽撑着伞,但风雨大,还是被淋透了,好不狼狈。快到弦高镇时,却见远处有两伙人正在打斗,仔细一看,有一方竟是乌华门的人。另一方的人中虽也有高手,但看局势,显然是乌华门占了上风。
既是遇上了,自然不能视而不见,左栾与百里念忙上前去相助,不过片刻,便制服了另一方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胥连厉声问道,他们行至此处,还未来得及歇息,便冒出这么一伙人,什么也没说,拿着刀子便向他们砍来。
为首一人看了眼胥连,面露不屑,没有答话,顺着架在脖上的剑一横,便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其余人见状,也纷纷效仿,结束了性命,最后只余一人看着众人,瑟瑟发抖。
乌华门的人赶忙将剑移开,点了他的穴道。
“我才入血月教没几天。”不等众人问他,他便说了出来。“我们得了消息,说是各大门派都往天山崖的路上来,护法担心各大派要联手攻上天山崖,所以便派了我们在路上埋伏。”
没想到血月教这么快就得了消息,这是出乎百里念的意料的。
“你们护法还下了什么其他命令吗?”胥连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只说不知道。
胥连见他不似撒谎,脸上恐惧之色尽显,年龄也尚小,应该如他所言,初入血月教,并未随着他人做多少恶。因乌华门的人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些轻伤,并未有人丢了性命,是以,胥连也不打算为难这个人,决定放他走。胥连解了那人的穴道,说道:“你走吧!”他既是血月教的一个小教徒,也没必要把他带在身边,不如放了她好。
那人见众人愿意放他走,自然不再逗留。
只是他走了几步,便被百里念拦住:“你最好还是别回血月教去,这么一伙人出来,只你一个武功最弱的人保了性命,其中缘由,你说不清楚,回去没准会丢了性命。还是寻个地方,找点事做,过个安生日子,省得日日把脑袋提到裤腰带上,睡觉也不得安稳。”
那人听了这话,满脸涨红,又道了几声谢,跑开了。
左栾脸色凝重,话语中尽是担忧:“只怕其他门派这一路来,也是不太平的。”
一行人相伴着来到恒和客栈,此时已过午时,并未看见其他门派的人,他们倒是第一批到达之人。近一个时辰之后,和剑派与千瑞门的人才相继到达,他们并未有乌华门那么幸运,两派皆有伤亡。及至酉时,各大门派才聚齐。人到齐后,他们便商量起了攻打血月教的事情。
“此事不能再拖,今日各门派需着人守夜,避免血月教的人来偷袭,明日寅时我们便攻上山去。”千瑞门门主高连冲说道,来弦高镇的路上,他们损失是最为惨重的。
“天山崖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日常上下山之道便是南面的一条青石小路,其余三面则皆是万丈悬崖,这青石小路亦是依着万丈深渊而修。血月教既是知道我们到了这,必定会守死这条路。此路不破,除血月教之事便难成。”越离门掌门方直不无担忧。
南宫萧似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脸上露出喜色,与众人道:“依我看,不如一把火烧了这天山崖。”
此话一出,现场倒是有几个人心动了。
百里念听了这话,顿时觉得南宫风将苍云堡的大小事务交给南宫恒是极为明智的,她反驳道:“天山崖附近的山脉多药草,弦高镇的居民常进山采药,这一把火放下去,必会伤及无辜。我们此行是为了除恶扬善,匡扶正义,若是为了铲除血月教而有此恶行,那我们比血月教好不到哪去。”
“此计确不可行。”左栾附和道,沉默片刻,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青石小路旁的树林中长满荆棘,常人难以行走。但百明宫的各位都是一等一的轻功好手,想必依树前行,应不是难题。药王谷的迷香丸打在人的身上,丸体破裂后产生的粉末能让人瞬间昏迷。倘若百明宫的人能携上药王谷的药,那要过这青石小路也不是难题。”
“这头阵我们来打,绝无差错。”百明宫宫主占中云拍桌道,信心满满。
“那接下来的问题便是进入血月教内部后,我们该如何行动。”宋之虞说道,“我们对血月教内部的地形一无所知,只听说里面地形极为复杂。我们需商量好对策才行,否则,是要吃大亏的。”
“这是血月教内部的地图。”左栾拿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血月教内部共有十八层。血月教教主、护法居于第七层、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堂分居于上三层、上中三层、下中三层、下三层,最底下五层则是用于监室。”
“这血月教的地图你怎么会有?”南宫萧突然打断了左栾的话,这话虽是他问的,但却是每个人心中的疑惑。
“这地图是我给他的。”众人将目光投向左栾之时,立于角落的百里念却出声了。“药王谷的白陌子前辈,‘阎罗刀’石天官前辈、‘落雨飞针’吴进前辈,与在下皆有些交情,他三人被困血月教数年,对血月教的地形自然有所了解,这地图便是我依着几位前辈之言所画的。”
她见左栾拿出地图时,便知道定会有人问起此事。可左栾在血月教有细作这事,自然不能与他人说起,能将细作布到血月教内这么多年,自然也有能力将细作放在其他各派不被察觉。世外庄与各门派算不上交好,平常少有来往,只因世外庄的人在江湖上做的都是行侠仗义之事,各门派之人才会对左栾客客气气。各门派若了解了左栾得这地图用的方法,知道他与宁自行的关系,定会对他生出嫌隙。
左栾看向百里念,心中一阵感激。百里念这番话,显是在替他解围,这地图之事如何解释,他不是没烦恼过,他也知各门派若知自己在血月教内有那么多细作,定会与世外庄产生隔阂。只是他若藏着这地图,想要成事便更是难上加难了。他并非没有挣扎过,否则,早在苍云堡时,他便将这地图拿出来了。
当初白陌子一行人脱困之事在江湖上引起过轰动,百里念的名字也是那时为人所知。白陌子因要替南宫风疗伤,此次并未前来,只差了谷中的弟子汪培一与其他位徒孙前来与各派会合。汪培一见各人对百里念之言半信半疑,便出口道:“当日师父确是得百里姑娘所助,从血月教脱身。百里姑娘能有救出师父的本事,能画出这地图也不奇怪,得此地图实乃各派之幸。”
“你为何不早些拿出来?”南宫萧面色不善。
百里念亦感觉到了南宫萧对自己的不喜爱,他俩并没有什么交集,更别说什么过节。她在苍云堡时,免不了与南宫萧碰面,但每次南宫萧都对她冷颜相对,也不知是为何。现在他说这话,显是针对她的。面对这无由来的质问,百里念也不生气,只道:“小女子不似各位德高望重,不过江湖一闲人,人微言轻。虽有这地图,怕是拿出来,也没人会信。且凭我一个无门无派之人,恐是也没人愿意同我一起攻上天山涯。我也是想了许久,才将地图交给左栾的。”
“有地图便是好事,只是我们需得再好好商讨一番,里面既是层层而下,那我们即便攻了进去,也要再上层留足人手,以免到时突生变故,没了退路。”宋之虞道,将大家的注意力引回图纸之上。“青龙堂处于上三层,也是我们的退路,攻下之后,便由和剑派、罗衣派与百明宫守着。白虎堂攻下后由苍云堡、千瑞门及药王谷守着,攻下白虎堂后,便是与周任萧的一场恶战。此时需由乌华门、少阳寺、越离门、世外庄的人需先下去,阻着朱雀堂与玄武堂的人前去支援,而各派掌门,则联手对付周任萧与明晨这两个魔头。当然,明日他俩或许不在第七层,届时,需各位见机行事,不知各位对此安排可有异议?”
“我觉得各派皆需留些人在第一层,若是明日不能成事,也不至于因此遭受灭派之灾。”少阳寺主持了明说道。
“主持言之有理,是我疏忽了。”宋之虞面带歉意,“如此,每派便留两人在第一层。”
众人又围着图纸商量了许久,记牢了血月教内部的地形,定下了每门每派的任务,便回去歇息了。
百里念将走时,被左栾叫住,她顿住脚步,待屋内的人都出去之后,才问道:“什么事?”
左栾此刻还想着措辞,如何说服她明日不要跟上天山崖,是以百里念这一问时,他并未立即回答,有了片刻的犹豫。便是这片刻的犹豫时,百里念却看清了他的心思:“你不想让我明日跟着你们上山?”
左栾被她看破心思,便点头承认了。
百里念见他点头,不等他说话,但接着道:“栾哥哥,你拦得住我吗?”说完,她一转身,不给左栾说话的机会便走开了。
左栾身躯一震,不为其他,只为那许久未听见的“栾哥哥”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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