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井轩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交到容真手上:“你先替她治治。”
容真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一幅梅花针。这幅针是齐井轩买的,当时他已知容真不是他寻的人,但是在看到这幅针时,却鬼使神差地买了下来,并一直贴身收藏着。也是那之后,他看清了自己的心。
齐井轩往里挪了挪,往洞内伸出手去,容真顺着他手的方向,才发现洞里还藏着一个包袱。齐井轩打开包袱,里面有几件换冼的衣物,一些干粮,还有一些小瓷瓶。他从一个瓷瓶中取出一粒药丸,递给容真:“喂她吃了,这是血月教的独门秘药,对内伤恢复很好。只是她为了杀周任萧,同时攻了周任萧的玉堂穴与胸口,未余真气护住自己,‘罗众道’厉害得很,她挨了那掌,能不能活下去,得看她的造化了。”
待容真接过药丸喂百里念吃下后,他又递过去一个瓶子:“这是金创药,你身上的伤也需要处理。”齐井轩说完,亦吃下了一颗药丸,靠着洞壁假寐起来。
容真看着他身上血迹斑斑,心中有些酸涩。他等这一日等很久了吧,今日从崖顶下来的险路,这洞中早就放置好的包袱,都是他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退路,他早就知自己会面临今日的困境,才会在包袱里面放那么多伤药,又或许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下这天山崖。只是下去了又如何,过去事情总不能被抹杀,无处不江湖,以后的路他又该如何走?以后的生活该是怎样的颠沛流离?她该怎样做才能帮到他呢?
不过此刻,她却不能过多地考虑这个问题,稳住百里念的伤情才是眼前所急。只是她自己也受了伤,精力有限,待针灸完毕,已是近一个时辰过去,她几近虚脱,额上一层冷汗,再也支撑不住靠着洞壁就睡了过去。
天山崖一战,持续了整整一日,局面才算是稳定下来。血流半山,整个天山崖顶充斥着肃杀之气,双方皆死伤惨重。各大门派虽取得胜利,但保得性命的众人与平日里一起练功说笑的同门人生死相隔,面上也绝露不出丝毫的欣喜之色。各大门派除派了一些人看管已降的血月教徒,其余人都在清理同门人的尸首。
众人的神色并不见丝毫的放松,被俘的都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些血月教教徒,张月鹿、玄武堂堂主、朱雀堂堂主及部分门主皆被诛杀,还有一部分门主不知所踪。但是除一开始有几人与周任萧、明晨及宁自行交过手后,便再也没人见到他们。谁都知道,这三人是血月教中最厉害的三个人,若不除掉他们,今日之事便是事倍功半。
左栾的脚旁皆是躺着的尸体,了无生气,他环视四周,并不见那绿色的身影。方才他便已察觉,但血月教教徒实在太多,缠他缠得紧,他也没法去寻百里念。现在不见百里念的人,又想着不知所踪的周任萧及明晨,他有心里突然有些慌,忙拉住罗方:“你看见念儿了吗?”
罗方脸上满是血污,似是还没缓过神来,听了这话,才四处望了望,茫然地摇了摇头。
左栾自顾找了起来,可是这偌大的天山崖,便是再也不见那绿色的身影了。罗衣派,乌华门等与百里念有些交情的,已点好了各自门派的伤亡数量,也帮着寻起人来,其余门派的人则继续留在原地,看着血月教的教徒。
众人寻到了一圈,都未看到百里念,却在崖顶的另一边,看到了倒在地上周任萧与明晨。见周任萧已死,在场的除了左栾与罗方,心中都松了口气,面上露出喜色来,一时也没追究是认杀死了他。
左栾死死地盯着那插在周任萧胸口上的短剑,脑中嗡声不断,完全听不见身旁的人在说什么。那剑他如何不认得?习武之人,若非有性命之忧,如何能将自己的兵器弃于它处?上次百里念被明晨重伤,被他的人救起,但是将剑落在了水潭中,那这次呢?
欢喜过后,也有人认出了周任萧胸口的那把剑:“这不是百里姑娘的剑么?”
左栾上前走了几步,在离周任萧不远处的地上看到了有人掉落滑开的痕迹,那痕迹一直延伸至山崖边上。他有些僵硬地转了转头看向罗方,又慢慢地朝崖边走去。罗方见他眼如死水,心中一惊,赶忙跟上前去,怕他一时想不开。
众人看左栾背景极为萧索,一时不敢开口说话。方才他们也看到了地上的痕迹,又看左栾这般情形,心中已有些明白,这百里姑娘怕是不在人世了。
左栾在崖边停住了,慢慢蹲下身去,看着崖边一块尖石愣了神。那石头上挂着一块松石绿的布角,布角上还绣着一朵白色的半边莲。这布角他如何不认得?
这身松石绿的衣服是念儿常穿,这半连莲的图案也是她很喜欢的,记得他第一次见念儿穿这身衣服时,还调侃说自己是第一次见人将药草绣在衣服上的。他慢慢将手伸出去,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颤得不行了。终将那布角抓到手上,他摩挲着,眼中一颗泪落了下来。
罗方蹲下身来,犹豫了片刻,将手搭在了左栾了肩上,刚喊了声“少庄庄”想要安慰他,却见他将目光投向了崖底,身体微微往前动了动。罗方身体一震,来不及多想,右手手刀一落,左手伸到左栾胸前一往后一带,终是将左栾击晕在崖边。
罗方惊出一声冷汗,幸而他跟在左栾身旁十几年,早此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不然以左栾的功力,他想寻死,这里不知有没有人能拦得住,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这番情形自是也落在了他人眼里,宋之虞走上前去,对罗方说道:“百里姑娘既是为武林除了周任萧之个大患,即便是丢了性命,也是值的。只是左少侠这,还需您多安抚。”
“谢宋掌门关心,我自会好好照顾少庄主。”罗方心里此时也不好受,少庄主对百里念的感情他看在眼中,他虽现在阻了少庄主,但少庄主醒后呢?人若一心求死,方法多的是,求死之心不变,他又如何能留得住少庄主?
“周任萧,明晨既已死,血月教也就只余宁自行这个孽障了。下山后,不如由我苍云堡来做头,发出这道江湖追杀令。”南宫萧说道,他虽知自己绝不是周任萧的对手,但想着诛杀邪教教主这莫大的荣誉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拿了,心里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大好受。
众人已在崖顶仔细寻过了,完全未见到宁自行的身影,但都认为他是逃走了。苍云堡在江湖上本就是首位,由它发布江湖追杀令也没人有意见。
百里念睁开眼时,反应了许久,才知道自己没有被阎罗王收走。她动了动身子,方觉四肢百骸痛得很,只好老老实实地止了动作。她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她像是处在一间民屋内,墙面用泥堆成,可见这屋的主人并不富裕,不过屋内还是干净舒爽的。
有人推门而入,在桌前停下,放下手中的饭食,敝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自顾着将碗筷摆好。
“容姐姐呢?”屋内的沉寂让百里念有些难受,齐井轩既然在这,容真自当也在这。
“出去给你买药了!应该要回到了”齐井轩端正着坐在桌前,望着桌上饭食而不动筷,显是等着容真回来一起用餐。
“哦。”她应到,又问:“这是哪?”
“湘洲城外一个小村子里,离天山崖不远。”齐井轩回道。
正说着,容真已经从外走了进来,见百里念已醒,也顾不得放下手上的药包,便奔了过来:“念儿,你可醒了,你都昏迷五日了。”她拿起百里念的手,探了探脉博,脸上的神色丝毫不见放松。
那日他们三人下到了崖底,容真才知道那崖底下是一条深河,深河与崖壁之间的距离极极窄,只也只容一人的宽度。而齐井轩也早在崖底的崖壁下藏好了一个竹排,三人便是乘着那竹排,顺流而下,直到了湘洲城的。天山崖到湘洲城若是从陆路走,必要十天的路程,乘水路而下,便是只需五日了。齐井轩考虑得很周到,此时,怕是没人会想到他们会在距离天山崖那么远的地方了。
百里念记得自己是在天山崖顶失去意识的,再醒来时,竟已到了湘洲城外。方才醒时,她已暗暗调了调内息,知这次是伤得狠了,也不知能不能撑过去。
容真见她神色黯然,忙劝慰道:“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只不过你昏迷这么久,这些天我也只能灌你些米汤,你的身体自然会有些虚。”
“容姐姐,生死由命,你不要难过。”她习武这么些年,自己的身子现今是个什么状况,她如何不清楚?她不想看容真难过,便转移开话题:“容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
“念儿,你想去哪?”齐井轩虽为自己准备了从天山崖逃出的退路,但离开后要做什么,并没有什么安排。他与她一样,都是个无家之人,也许一开始就做了浪迹天涯的打算。“要去见左少侠嘛?”
见左栾?她自然想见她,尤其是现下自己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情形下。可她不想让左栾看着她死去,而且,她想回谷里去,想去见乔爷爷,想去见爹娘,想见清灵、清夕、清苒三位婆婆。
“容姐姐,你们能送我到白河城去吗?”百里念开口说道:“我想回家,清灵婆婆的医术也很高,她一定有办法治好我的。”
这话半真半假,清灵婆婆医术的确很好,但她伤重如此,婆婆怕也是不能救她,且她能不能撑到白河城已是个问题。但容真对她这话却没有怀疑,清灵婆婆她虽没见过,但她见过的个个是能人:“好,我一定将你送到白河城。你好不容易醒了,先进些食。”
说着,容真从桌上端了碗白粥过来,喂百里念吃下,只是没喝几口,百里念便体力不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往白河城的路上,百里念多数时间是睡着的,即但醒来,也支撑不了一会便睡了过去,是以,她对时间并没有什么概念。齐井轩身份特殊,不敢走太多热闹的地方,怕被人认出,惹得一身麻烦,所以,他们一般都挑着小路走,一路上倒也算平安,没有碰到什么事情。
百里念的伤势虽未有好转,也终究没有恶化下去,这也亏得齐井轩日日用内力为她疗伤。她虽知齐井轩是左栾的内应,但想着他毕竟在血月教待了那么多年,免不了杀了许多好人,且性格冷厉,所以心中本对他多少有些芥蒂。但这一路下来,齐井轩却是尽心尽力为她疗伤,真心待她好。且看他的样子,是真要放下一切,想要改过,与容姐姐去过平凡日子,她若还是冷言相对,倒是她的不对了。
三人虽到了白河城,但也不敢在城内的客栈住下,客栈里面最是人多眼杂,若是齐井轩的身份被发现就不好了。是以进城之后,三人就找了一家平民百姓家,给了些银钱借住了下来。
“今日是二十几了?”一安顿下来,百里念便问起了日子。
“二十八了。”
“清夕婆婆每月初五都会到城里‘百经堂’卖草药,容姐姐,再过七日,你便去‘百经堂’守着,把清夕婆婆带过来。”百里念便对容真嘱咐道。
容真应了下来,看她因重伤而青白的面容已不复往日的神色,凹陷的眼眶也没了灵气,心中有些难受,但扶她躺下:“你先歇会吧,我记下了。”
“嗯。”百里念应道,刚躺下片刻,便陷入了沉睡。
容真一直记着百里念的话,初五日一到,她一早便起了,在‘百经堂’门口守着去了。百里念醒来时已近中午,见容真不在屋中,也便知道她是出去了。她不好叫齐井轩,但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在床头靠好,等着容真将婆婆带回来。
过了许久,还不见人回来,她支撑不住,靠着床头便睡过去。又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看窗外的天色,已是未时了。
她尚未来得及整理形容,门便被推开了。打先头一人正是清夕婆婆,容真与齐井轩便跟在她身后。
清夕婆婆一进门,看见百里念,先是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眼眶已是红了,又急步走到床前,盯着她看了几秒,而后便嚎哭起来:“你这个小崽子,让你在谷里好好待着你偏不听,就要跑到外面来……”她的话因哭声听起来有些含糊:“怎么弄成这样子了,是想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你外婆死的时候我好一顿伤心,现在又轮到你来伤我的心……”
百里念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清夕婆婆,只好任由她抱着自己哭,待她情绪平复后,才说道:“婆婆,我不是回来见你了吗?又没死,你何苦说这话咒我!”
清夕婆婆抹了一把脸上泪,怒目道:“怎么,还怪起我来了!”说着,又细细地打量她一会,叹了口气:“我已经让青灵鸟捎信回谷里了,你乔南姑公明日便会赶过来。”
“嗯”百里念替清夕婆婆擦了擦眼泪:“我不在您跟前吗?您别这样伤心,会伤身体的。”
清夕婆婆将眼神瞥向别处,嘟哝道:“你这么懂得宽慰人的样子,我还真是不习惯。”
第二日百里念醒来时,清夕婆婆便已守在她的床边,看婆婆的神色,百里念便知婆婆是守着自己一夜未睡。再看屋内,乔南竟也已经到了。现在是清早,乔南这个时候到,想必是昨晚连夜出的谷。
“醒了就好,您先吃点东西,待会我便带你回谷去。”
百里念在清夕婆婆的帮助下坐了起来,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容真与齐井轩:“你们有何打算?”两人无家,江湖上又到处都是想取齐井轩性命的人,想要过个太平日子,谈何简单?
“前辈与婆婆既已到这,念儿你就可以回家了。至于我们,天大地大,总有容得下我们的地方。”容真眼上有些不舍,这一分离,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天大地大,无处不江湖。”乔南突然叹了一口气,若是过去的便这么过去了,当初他与安逸便不是那般结局了。
屋内一时沉默,百里念眉头一皱,心中一番挣扎,终是拉着清夕婆婆的手说道:“婆婆,可不可以让……”
清夕婆婆知道百里念的意思,不待她说完便打断了她:“我们谷中的前事,我曾与你说过,便是这些年,也不敢随意让外人进谷,更别说……”她的心中未曾不挣扎,昨日她也听念儿说了这一路上齐井轩与容真对她的照料,明白若不是齐井轩日日以真气相护,念儿怕是没命回来见她。有恩不报,非她的作为,可齐井轩毕竟曾是血月教的堂主,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冷厉残酷,这样一个人,她如何敢让他进谷?上次景小姐若不进谷,若进了谷愿意在里面好好待着,姑爷和小姐就不会死,清娅姐姐也不会死。她怕了,真的怕了,她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不想再经历那般痛彻心扉的感觉了。
百里念转头望向乔南,乔南将头瞥开,他本就是从外面进的谷,这事情,他如何有权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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