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宜外出。黄亚路几天前刚和女朋友吵了一架。这不，为了讨好和自己置气冷战的另一半，决定使出见效快的礼物大法，要拉着程予安给自己做参谋。

两人正准备出门，程予安的手机却响了。在三分钟的“谈判”中，她和陈知辙达成了交易，她替对方去照看晏严一天，对方则在未来无偿帮忙一次。程予安和黄亚路解释了一下状况，表示不能陪她去买礼物了。

“没事没事，病人为大。”黄亚路并不介意，“我找高司沁陪我去就行。”

勤山楼宿舍她经常来，算得上是这里的“熟客”。这不她刚走了进去，门口的舍管阿姨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这又是准备搞什么活动吗？还是来找你们班男生？”勤山楼里住的大部分都是经管学院的人，而她作为经管学院学生会的部长，有时为了活动会来这里宣传。

加上她班上的男生也都住在这栋楼，偶尔也会过来“串门”。程予安点点头，不作解释，直接冲上了二楼。此时没有人在楼道里穿着大裤衩晃来晃去。她不是那种看到男生裸着上身就会尖叫的清纯少女。如果是标准倒三角、胸肌腹肌齐全的身体，她可能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直到被当成女色狼为止。

205室。她确认了一眼门牌，这才敲了敲门。

“门没锁，请进。”是晏严的声音。

程予安闻言先是将门推开一条小缝。很好，没有异味。对于男生宿舍的脏乱差，她深有体会，有的宿舍一开门，简直就是十里飘臭、生化武器。她一下子就放松了许多，虽然常言道“久闻不知其臭”，但是她可不想闻着男生的臭袜子味道过一天，那就未免太惨烈了。

推开门口，宿舍窗明几净，床上的被子虽然达不到豆腐块的程度，但也是整整齐齐。椅子上也没有堆放着大坨衣物，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杂物堆积，和那些都不知道怎么才能下脚走进去的狗窝有天渊之别。这样的场景大大出乎程予安的意料。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宿舍卫生状况，已经好过了她自己的宿舍。

晏严显然没有料到来者会是她，一双微挑的眼都睁圆了。

“是你？！”他并没有躺在床上，反而穿戴整齐地坐在轮椅上，打着石膏的左脚微微前伸。晏严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予安朝着对方挥了挥手，然后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他的身旁，对他笑了笑：“开不开心？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晏严沉默了几秒，挤出一句，“意外。”

“那就是说，你不开心也不惊喜咯？”程予安完全是平时和熟人说话的那种腔调。

晏严看着她：“是惊吓。”表情严肃认真。

“哈哈。”程予安非常满意他的这个反应，然后才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晏严苦笑了一下：“我一个人可以的，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

“电子琴？”程予安指着占据宿舍一角的物品，没话找话地问道。

晏严摇摇头，纠正道：“是电钢琴。”

“诶，这样。你的琴？”程予安没有追问下去正常人都会有的疑问之两者到底有什么区别。

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没想到你既会唱歌，又会弹琴，很多才多艺嘛。”程予安来了点兴趣，“肯定很受女生欢迎。对了，你有女朋友吗？要是有的话，我在这里好像有点不合适。”

晏严表示没有。

“这样，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我可以帮你介绍。”程予安顺势八卦。

晏严笑笑，却直接拒绝：“还是换个话题吧。”

之前两人ktv一行的时候，放弃了教会程予安唱歌这个人任务之后，两人就在包间里聊起了天。两人都喜欢动漫。不过就算是动漫，也和武林世界一样分门派。虽然程予安不怎么看少女漫，但口味和晏严还是不太一致。除了二次元通用的三大民工漫画之外，两人偏好的作品完全不同。和大部分男生一样，晏严喜欢机甲动漫，比如高达系列和《新世纪福音战士》。而程予安却喜欢《全职猎人》、《剑风传奇》、和jojo系列。唯一的交集大概只有《银魂》了。

不过动漫的话题上次都聊得差不多了，看彼此的口味就知道是属于安利成功得看缘分的那种。

程予安托着脸，看向了对方的手，忽然提议道：“要不，你弹首曲子给我听？”要是陈知辙在场，肯定会给她一记脑壳敲。这种指使病人的照看方式，也是世间少有了。她这一进门，连一句需不需要喝水都没有问过对方。也许在程予安的认知中，陪人的意思是陪聊。

晏严并无异议，只要不要八卦到自己身上来，他觉得就很好。至于让他弹琴，他更是无所谓，反正练琴是每日的必修功课。他自己滑着轮椅，缓缓地移动到了那架黑色的电钢后面。

“想听什么？”晏严将两只手轻轻地落在键盘上，抬头看着她。

“拉赫曼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你会吗？”程予安报出了这样一首曲子。

“居然知道拉赫玛尼诺夫，你这是特意去接触了点古典乐吗？进步挺大啊。”晏严脸上显现出一丝诧异，不过这夸奖的话听上去有点像挖苦就是了。

拉赫曼尼诺夫是上个世纪的俄国音乐家，和被世人皆晓的肖邦、舒伯特、贝多芬、李斯特等巨匠相比，在普罗大众的认知中存在感并不强烈。

他微微颔首，嘴角弯出浅笑：“还好不是他的第三钢琴协奏曲。”拉三是公认的难曲，难度远超拉二，演奏这首“大象之作”不仅需要情感、技术，还需要体力。

程予安当然不可能去研究什么古典乐。之所以能说出这样一首曲名完全是因为《交响情人梦》的关系。拉二是千秋真一在学校的学园祭上和大师休得列兹曼及a乐团共同演奏的曲目，而听到了这首曲子的野田妹心境产生了特别的变化。可以说，是这首曲子让野田妹正视了两人之间的鸿沟。也不知道为什么，程予安在看完整部作品后，唯一有所触动的就是这首拉二。此时的她并不曾料想到，在未来她做出了和野田妹相似又却截然不同的选择。

晏严的手在黑白琴键上飞动，乐声如水一般倾泻而出，时而像湖泊的静水，在深处缓缓孕育出一个漩涡，时而像湍急的河流，有着奔赴大海的激荡。拉二这首曲子，他最近刚好在练习。他将背挺得很直，目光全神贯注地集中在琴键和手指上。他下颌弧度流畅，鼻梁高挺，眉骨微微突出，表情认真又带着些许从容不迫。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在他的脸上映出点点光斑，竟然让晏严看上去有种不可触碰的美。

在弹完拉二的第一乐章后，他停了下来。

“听上去很孤独。”程予安觉得这只曲子很特别，像星辰大海，也像生老病死，有种让人心塞的沉重和寂寞。

孤独？对方有这样的感觉，也算的上是对他的间接肯定了。她也没有像她自己所讲的那样一点儿音乐感知都没有。拉二这首曲子创作于俄国革命前夕，被很多评论家认为具有强烈的“浪漫俄罗斯经典忧伤风格”。

晏严笑了，觉得大师作品就是大师作品，有着连音痴都能打动的魅力。

程予安忽然盯着晏严的眼睛，补充了一句：“你弹琴的样子很好看。其实音乐方面我真的没怎么听懂，到后面我就是单纯看你手指来着，盯得久了现在还有点眼花。”

对于晏严来说，这是第一次别人当着他的面，没有夸他弹得好，反而夸他弹琴的模样。女孩看向自己的目光一片坦然的真挚，但却又像灼灼的火焰。幸亏他刚才没觉得她这种音痴还能拯救一下，不过饶是这样，晏严还是被程予安的话给惊到，以至于突发咳嗽。

程予安忙走过去替他拍了拍背部帮他顺气，口中还说道：“怎么了？被人夸好看所以害羞地被口水呛住了？”

于是晏严咳嗽地更厉害了。

晏严轻轻地推开她的手，朝她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强忍着想咳嗽的冲动，给自己在一旁的饮水机那里接了一杯水，喝了几口后才恢复了平静。

在程予安看来，晏严的思维有点清奇。不过在晏严看来，程予安同样难以预测。

“你每天花多久时间练琴？”程予安有些好奇地问道。

“有时间就多弹，没时间就少弹。平均下来可能每天两三个小时。”晏严沉吟了一下。

“听上去很辛苦。”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学习绘画的经历，她那个时候屁股上如同长了一只发条，一刻都不能静静地坐在桌前。不管做什么事情，每天都能坚持，值得让人钦佩。

“还好。”晏严并不觉得累，反而觉得能够弹琴是件足够开心的事情。虽然也有因为没办法演奏出令自己满意的琴声而焦躁不已的时刻，但总归是感到幸福的瞬间更多一些。

“那你应该很喜欢音乐。”

“嗯，很喜欢。”他看了一眼那架电钢。

此时晏严背对着程予安，所以她看不到他在说这句话时，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但听到他很坦率地直接说出“喜欢”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生出了一丝羡慕。真好，有喜欢的事情真好。

“那你呢？喜欢什么？”晏严也回问了她一句。

而程予安骤然之下，却回答不上来。她除了学习的事情，其他好像都在虚度。对于喜欢的事情，想做的事情，脑海中是一片雪白的迷茫。因此眼下，她也只有用玩笑的方式敷衍着说道：

“哈哈哈，你猜？”

“我猜不到，不过肯定不是音乐。”

这是个排除法，却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有时候排除了看似有问题的选项后，却会发现什么都没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