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武宋,庆元三年,公元一一九六年
西南,普阳郡,
初秋,虽然细雨纷纷,却丝毫没影响到市集里,那熙来攘往,川流不息的人群。
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拥挤的人流,仿佛一条汹涌的大河,沿着普阳郡最著名的南松大道,一直流淌到了郡城北墙。
人流中,一个随意敞开着衣襟的闲汉,左顾右盼,不是在枣摊偷抓几颗青枣,就是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卖东西的俊俏小娘子,不时惹得旁边的大娘大声喝骂。
那闲汉也不着恼,只是干笑几声,不紧不慢往前闲踱着,眼见马上进入市集人最多的地方,他突然加快脚步,竟向前飞奔起来,撞得前面的人七歪八倒,顿时又惹得一阵大声喝骂。
跟在他后面的一个挑担货郎和一个担柴樵夫,不由的对望一眼,各自暗骂一句。
这闲汉真是奸猾,两人跟踪了他一天一夜,从旁边的崇明州一直跟过来,这闲汉在人少的地方走的慢慢吞吞,有时甚至在旁边的树丛中睡上一阵。
刚到了人多的普阳州,立即飞奔起来,若在人少的地方,倒是可以陪他慢慢挨,要是像现在这样,在人多的地方追着他一起跑,可就立即现了马脚。
对望过后,那货郎的身份显然要比樵夫高,微微一点头,樵夫立刻丢下身上的柴火,向着那闲汉的方向飞追而去。
闲汉听到后面又一阵的喝骂声,转头看见有人不顾身形的追踪自己,立刻加快了脚步,绕过前面拥挤的人群,一头转进旁边一条窄巷里。
窄巷左右有两条岔路,闲汉看了一眼后,轻轻从身后抽出一把短剑,顺着墙角的一个拐角立即隐藏了起来。
不会儿功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正是那樵夫跟了过来,转过墙角,不见那闲汉身影,眼前却突然出现两条岔路,那樵夫不由一愣,不知该从那条路追下去。
就在他犹豫这一瞬间,闲汉从旁边拐角暴起,左手挺着一柄锋利的短剑,宛如一条张着毒牙的毒蛇,迅速向樵夫的心脏刺去。
樵夫听见风声,匆忙往后急退一步,一双隐藏在衣袖中漆黑的手,猛然往前一探,只听叮当一声,闲汉锋利的短剑,竟被樵夫那双漆黑的手紧紧锁住。
闲汉似乎早已料到这种情况,就在短剑被锁住刹那,他右手一挥,一把青色的短刀赫然在手,只见一道青色的刀光快速往樵夫脖子抹去。
樵夫这才发现左手剑只是虚招,右手刀才是真的杀招,他爆喝一声,漆黑的双手用力架开短剑,想借此往后退去,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他只觉得眼前刀光一闪,瞬间感到一阵麻木,脖子竟被闲汉挥舞的短刀割开了大半。
樵夫用双手紧紧捂住被割开的脖子,红色鲜血从他黑色手指缝中喷溅出来,他踉踉跄跄往前走了两步,颤巍巍的靠在一面墙上。
一个抽搐后,便沿着墙面颓然坐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了,颈部的鲜血慢慢涌落到地上,缓缓聚集着,向一个低洼的小坑蜿蜒流去。
那闲汉手执刀剑,冷冷站在旁边,一直等到靠着墙壁的樵夫完全没了气息,才上前一步,蹲下身来,在慢慢冷却的身上摸索几下,很快便从胸前摸出一块琥珀色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三角形的建筑,中间还有一个发着光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
“果然是魔教……”闲汉皱着眉喃喃道。
将正反面都看了一遍,没什么特别之处,这是一块等级最低的魔教令牌,意义不大。
闲汉将令牌丢掉后,转身刚走了两步,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急速破风声。
只见他身形迅速一闪,一个空翻登在旁边的墙壁上,立即借力又一个翻身在空中转了三圈后,才稳稳的落地。
只听见“噔噔噔”三响后,旁边墙壁上整整齐齐钉着八根细如牛毛般的钢针,每根钢针上泛着绿油油的绿光,显然是喂有剧毒。
闲汉慢慢转过身来,不知何时,巷口站着一个杵着根拐杖的老妪,她头发花白,微微弯着身躯,一条亚麻围巾裹在脸上,看不清面目。
老妪不紧不慢的向前走了一步,然后躬着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闲汉紧紧盯着老妪,手中的短刀剑慢慢横在胸前。
那老妪咳嗽完后,才慢慢抬起头来,道:“不愧是陆佳经,铸剑阁四大侍卫之首,只用一招‘刀剑笑’,就杀了黑白手费据也就罢了,居然还能躲过老太婆的飞天无香针……”。
陆佳经见她识破自己的身份,便不再隐藏,慢慢直起先前微微有些驼背的身体,顿时没了一丝闲汉的气息。
“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陆佳经瞳孔微微一收,道:“飞天无香针是玉面狐的独门暗器”。
老妪慢慢的点点头,道:“不错”。
陆佳经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玉面狐因为谋杀亲夫,应该在三年前就死在西门吹雪剑下。”
“不错,玉面狐已经死了,但是老太婆还活着。”老妪又慢慢的点了点头道。
“你是幽灵山庄的人?”陆佳经紧紧的握了握手中的短剑,关节几乎泛白。
“你果然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老妪仿佛很伤感般,她叹了口气,道:“飞天无香针你能躲开八根,但是老太婆用千变万化手发出的飞天无香针,你又能躲开几根呢?”
谁知陆佳经不待老妪话音未完,手臂迅速一扬,手中短剑似流星一样,直奔老妪面门。
随即他身形一闪,向后急退,几个翻身后,就完全消失在茫茫烟雨中。
“噹”老妪用拐杖轻轻一拨,打掉飞来的短剑,望着陆佳经消失的方向,也不急于追杀,只是缓缓的说道:“唯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你知道的太多了……,所以,你走不掉的……”。
说罢又弯着身,剧烈咳嗽起来。
普阳州城郊,青龙镇
更夫打完三更后,便和着衣沉沉睡去了,村口的狗突然吠了几声,就没了动静。
镇中陆秀才家中的烛火却依旧燃着。
据说陆秀才兄弟两人是躲避仇家才搬到青龙镇的,一住便是五年,前年去普阳郡城开了家书社,便再没回来过,没想到这些日子却趁夜回到旧居。
陆秀才虽然年纪轻,却是有学问的人,而且心地也不错,住在青龙镇的时候,经常教那些上不起私塾的穷孩子识字,只是他弟弟喜欢舞枪弄棒的,到处惹些是非,两人一静一动,完全不像亲兄弟。
“丑时了。”陆秀才端坐在屋内,听见更夫的打更声,静静盯着桌上的烛火,不由得叹了口气,“时间已经到了,陆将还没回来,按照以前的部署,我现在应该马上转移了……”。
他豁然起身,只是双手用力的按在桌上,双腿并没有移动半步,从微颤的身形中,看得出,现在陆秀才正处在一个很艰难的抉择中。
他乃是铸剑阁在普阳郡报探最高负责人,六日前他得到一份很重要的情报,是三名卧底魔教十年的内线拼死传出来的:魔教勾结幽灵山庄,欲置铸剑阁于死地,而且他们已经策反了铸剑阁一个高层做内应。
魔教便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仙人教,是已存在几百年的邪教,九大天王,五门十二宫,势力庞大。
幽灵山庄,近十年才冒出来的神秘杀手组织,高手如云,据说,江湖中没有他们杀不了人。
加之一个内奸,虽不知是谁,却手握实权。
铸剑阁大难临头了。
陆秀才不能飞鸽传书:魔教在走漏消息后,会立即通知内奸,他应该控制了鸽舍。
除了弟弟陆将,再也不能相信身边的任何人,只有尽快活着回到铸剑阁,当面向阁主禀报这件事。
在得到情报后,陆秀才已经成功躲过了三波追杀,最后摆脱所有的追踪,带着弟弟陆将,离开了普阳郡,来到这个自己经营很久的避难所。
只是事发突然,书社的密格中,藏了这一年收集的秘密情报,还有自己下线的联络名单,这两样重要东西必须销毁,不能落入魔教手中。
于是第三日,陆秀才安排陆将秘密返回普阳郡,只需要在南松大道的城隍庙,那颗古松上划一个红色的叉就可以了。
这是遣散整条报探线的暗号,即便自己不露面,书社的人也会销毁暗格,分批离开普阳郡回到铸剑阁。
这是一个简单任务,陆秀才相信陆将能做到。
可是现在时辰已过,弟弟还没回来……
一边是养育自己的山庄,赋予自己的责任,一边是自幼相依为命的血脉亲情。
正在左右为难,纠结不休时,屋外传来几声轻不可微的敲门声,一重两轻。
是陆将,他回来了!!
陆秀才迅速走过庭院,“吱呀”一声,打开了外面的大门。
陆将此时确实站在门外,但他不是一个人!他身上背着一个血人。
那血人全身上下十几处伤口,脸上更被人砍了一条大口,从上而下,一只眼珠几乎快掉了下来,背上还插着几根钢针,赫然正是白日逃走的陆佳经。
陆秀才怔怔望着门外的两人,只觉得一阵寒冷突然袭来,全身犹如至于冰窖,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陆将此时面带笑容,他知道,在陆秀才心中,自己一直都是一个小孩子,但他觉得今天终于成功证明了自己,这次不仅圆满完成了任务,还救下了被围攻的同门,所以他此时心中充满了喜悦,丝毫没注意到兄长的异样。
他背着陆佳经,轻松的跨进庭院大门,后腿一摆便将木门带上,刚走了几步后,才发现陆秀才的异样。
他心中的兄长,一直热情、沉稳、冷静,从没像现在这样面如死灰,陆将心中莫名觉得一阵慌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他将背上早已昏迷的陆佳经轻轻放在地上,直起身道:“大哥,你不记得了么?这是陆佳经,我拼死才将他救下的……”
陆秀才缓缓转过身来,眼中神色复杂,不仅带着一丝绝望,一丝责备,还有一丝溺爱。
他叹了口气,才道:“我都看见了,只是陆佳经作为铸剑阁四大侍卫之首,你能打赢他么?”
陆将仔细想了想,惭愧道:“我暂时打不过他……”。
陆秀才苦涩的道:“你看看他身上的伤,是多么厉害的角色,才能将他伤成这样啊,而你连他都打不过,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的救出他呢?”
陆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将自己手中的剑拔了出来,咬牙切齿道:“这是一个圈套,他们的目标是我们……”
不错这是一个圈套,为的就是找出陆秀才,给苦因师太七十大寿送礼的陆佳经,刚一下峨眉山,便被几次刺杀逼迫着来到普阳郡,然后再高调的追杀他,铸剑阁最讲究同门之情,不能不救……
陆秀才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小弟还是不笨,终究只是阅历和历练太少了些,可惜现在已经走不了了,只怕要愧对阁主的养育之恩和知遇之恩了。
也只有用最后的办法搏一搏了。
但愿情报能顺利到达阁主手中。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铜铸的圆筒,用力一拉下面的线索,只听‘嗖嗖’两声,两团焰火冲出来,直奔天空,紧接着眼前一亮,两团焰火在空中爆炸开来,响声轰轰作响。
村头正在睡觉的更夫,猛地睁开双眼,一个鱼跃跳下床来,迅速拿起床头的巨锤,用力砸向地面一个木桩。
木桩立即被扎进地面,只听咔咔几声,更夫家的屋顶竟自动分开,一大群鸽子顿时腾空而起。
信鸽扑腾着翅膀升上了空,微微调了身形,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自飞去。
一切顺利,陆秀才刚刚呼出了口气,却听见“嗖嗖”一阵轻微的声音响起,空中的信鸽不知被什么击中,瞬间纷纷掉了下来,犹如下了一阵鸽子雨。
“嘿嘿”几声刺耳的笑声在屋顶响起,一个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上面,他个子不高,身形瘦弱。
笑声过后,刺耳的声音继续响起道:“你的消息传不出去了,没有谁中了玉面狐的飞天无香针,还能活下去的,一共是四百二十只鸽子吧?”
等到空中的信鸽全都掉在了地上,陆秀才才慢慢转过头来,冷冷看着屋顶上的不速之客。
“不对,一共是四百二十二只,那个更夫在身上偷偷藏了两只,想跑出村子再放飞的,可惜,比你先一步见阎王了。”一个陌生而洪亮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紧接着只听“哐当”一声,陆秀才家的大门像纸糊的一样,四分五裂开来,一个魁梧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院子里。
只见那人身高八尺多,体重看上去已经快到两百斤了,宽肩,厚胸,两腿粗如树干,伸开的手掌大如蒲扇。
那魁梧的身形慢慢往前又踱了一步,又说道:
“听说你是铸剑阁最出名的谍探头目,那最后再免费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叫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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