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转眼间又是一年冬至，古语有云：“十月一，冬至到，家家户户吃水饺。”这一天北方习惯吃荤食，而北京人尤喜欢馄饨。

天蒙蒙亮刘氏就早早起了床，到肉铺里砍了新鲜的猪肉，因林嘉颖喜食牛肉，又让人多加了一斤，又零零总总准备好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这老北京七样事儿才回了家，准备好馅料之后便从被窝里掏出了仍在呼呼大睡的林嘉颖。

她迷迷糊糊，穿上鞋子毫无防备地跟在母亲身后就走出了门，瞬间就被室外的冷空气冻醒了。某人随即十分不满地瞪了自家母亲一眼，不满地嘟嚷道：“亲娘诶你这又是发的什么疯？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刘氏头也不回，边继续手头的活儿边道：“还大清早？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把你能的！隔壁二婶家的虎子早就起来蹦哒，来我这讨吃的走了。谁家闺女像你这样，睡到日上三竿？将来看哪个人家敢要你。”

林嘉颖自顾自地在厨房里舀了杯热水，又到庭院外兑了点冷水准备洗漱。听闻这句话便嚷嚷：“从小就威胁我说嫁不出去，还真当我稀罕了！也不知道是谁着急。亏您老把我生得既貌美如花又能赚钱养家，这十里开外有谁家的闺女能比得上我？”

刚走推门出来的周虹听到某人这般不知廉耻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刘氏笑骂道：“小虹你听听这什么话！没脸没皮的一个姑娘家也不害臊，哪好意思跟人说这是我生的！”

周虹站在门口笑意盈盈，摇摇头说道：“刘姨这可就想岔了，嘉颖姐确实很厉害，年纪轻轻便能撑起一份事业。《影评人》我是每期都有看的，很出色，不说女人，就是当世男子也少有能及的。”

林嘉颖矜持地点了点头，道：“没错，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直两人把刘氏逗得笑得合不拢嘴。

“我也不懂你们年轻人在想什么，反正啊，嫁人总是个正理，熬来熬去成了老姑婆，后悔都来不及。”刘氏意有所指，略有担忧地看看了周虹。林嘉颖她可以毫不留情地逼婚，然而周虹这个姑娘，到底是不太能插手的。这些姑娘哟，都二十好几了诶，怎么也不长点心呢？

“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饿了，阿虹陪我出去吃早餐吧！”林嘉颖一看这风向不对，赶紧拉着周虹的手走了出去。

刘氏在身后大喊：“待会儿你俩给我早些回来，和我一起包混沌。”

“对了娘，今天明凯和曼贞要过来，多包些。”林嘉颖头也不回道。

刘氏愣了半天，才想起这两人是谁，懊恼地拍了拍手，“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这俩孩子要过来，都隔了好几年了。我没准备那么多馅儿，你待会记得多买些肉回来。”

“记住了。”她打了个哈欠，拉着周虹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却不想一出门就被一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青年给截住了。

林嘉颖冲着周虹挤眉弄眼，换来女孩威胁般的一瞪。

来人名为钱毕华，高高瘦瘦的青年，很是腼腆，却经常来约周虹，奈何女孩志不在此，或者说，有什么考虑，婉言谢绝了好多次，青年也不在意，依旧时不时前来邀约。

旁观的某人一见这阵仗就想回避，却被身边的女孩一把拉了回来，紧紧挽着。

“小周，今儿冬至，我买了两张电影票，没人陪我去看，你可有时间？”青年捏了捏衣角，强自镇定问道。

“没有，我要和姐妹出门了，你不必再来了。”女孩微微皱了皱眉，语气很是冷淡。

青年闻言，明亮的眸子顿时暗淡了下来，周虹立马拉着林嘉颖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待两人回来忙完各种琐事已是下午了。林嘉颖虽是个工作狂，忙起来不要命，连续熬个两天两夜不合眼都没问题，衣食住行方面也是没多大讲究，不然也不会有如此辉煌的成就。然而一到闲暇空余，这货小资产阶级不思进取的享乐主义便滋生了，吃的穿的用的处处没有亏待过自己。这不，已经在小厢房泡好了大红袍，拿出今晨才到西点房买的小点心，和周虹两人躺在摇椅上悠悠哉哉过起了小日子。

这个小厢房算是这古老封闭的四合院中最为开放包容的地方，储存着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新奇玩物，流淌着时代最为前沿的新锐思潮。甚至在她还没恢复记忆的时候她就有意识把这儿建成一方属于自己的小天地，以摆脱封建私塾的教育带来的压抑。林老爹发现后曾深恶痛绝地斥责此皆“奇技淫巧”、“妖言乱语”，却还是没有把它们全部销毁。林嘉颖觉得她老爹要是生在中世纪的西欧那绝对是妥妥的卫道士，还是专门出演反派角色的那种。

“你觉得这篇影评怎么样？”林嘉颖用手戳了戳报纸，示意周虹。

周虹呷了口茶，放下茶杯接过报纸认真看了起来。

“唔……没有你主笔压轴的时候写得好，文风上来说，虽然可以看出在尽量模仿你的风格，然而刻意的幽默总是给人过于讨巧之感。内容上来看，确实没有多少独到的见解，我看着仿佛像在看你以前的文章，评论不到位。”

林嘉颖将一块松饼放在嘴里，微微点了点头。百年的差距，人的思维方式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之处，和平富足的时代里，现代人的温和而不失俏皮的嘲讽艺术，幽默而充满乐观精神的自黑自嘲及“丧文化”，或是怒发冲冠时犀利尖刻的挖苦技能，都是时下人所缺少的。这也是时代使然，近代以来，中国人被打破“□□上国”的美梦，梦想幻灭之后迎来的是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举国上下无不弥漫着沉重压抑的气息，直至新文学改良讨论以来才有所缓解。林嘉颖正是借了这股东风，将不失风度的讨巧艺术运用极致，并结合自身的优势——对电影艺术的精深把握及电影市场的敏锐直觉，才一举拿下这块市场。然而短时间内要求这些新兵蛋子做到极致，这根本是不可能并且不公平的事。

好在有时间慢慢探索，她已经开辟了新的路子，奠定了基本框架，接下来怎么玩出新鲜花样，就是后来人的事儿了，他们不见得比她差多少。

“相比之下，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虽然陆续也有其他报纸在做，但总不如他们出色。总要给他们成长的空间。”自家的孩子还是要鼓励肯定哒！

“怎么？说得好像你不做了一样。”周虹十分诧异地看着她道，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这个推论。

“没错。”林嘉颖点点头，放下了杯子，“我确实要退出了。”

“天哪太不不可思议！这份周刊发行得有多好，之后会如何发展你不是不知道，就这样舍得为他人做嫁衣？”周虹瞪大了眼睛，随即反应过来，这人并不是那种不给自己留后路的愣头青，“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林嘉颖神秘而充满自信地笑了笑，一瞬间双眸如同明朗的夜空布满了璀璨夺目的星辰。

“我要去拍电影了。”

影评人可不是我的本行，拍电影才是我该干的正经事儿！真是遗憾不能拿曾经的辉煌来炫耀，翘起了屁股的某只孔雀幽幽地想。

周虹震惊，霍然站了起来，喃喃自语：“你……你真是太疯狂了……太不可思议了……然而，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呢……”

许多年后，她依旧记得当时的情形，她依旧记得，那种震撼于这种勇气的心跳的速度，仿佛旷野燃烧着的不息的火种一般灼人心肺，那种一瞬间不知是悲是喜的羡慕与倾佩之意。

正当林嘉颖沉浸于自己的丰功伟绩无法自拔，周虹正慢慢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之际，小厢房房门“嘭”的一声突然被破开。周虹当即抬头，不期然看见一道火红的高挑的影子风风火火地闪了进来，伴随着一阵香风，一双细细的仿佛能戳死人的高跟鞋映入眼帘，来人穿着一件红色紧身束腰的“鲸骨群”，细细的柳腰曲线毕露，再往上便瞧见了极为夸张的维多利亚复古风的羽毛帽，待来人转过头，一抹妖冶的红唇在冬季的冷风中燃烧着，带着灼烧人心的温度。

“冷死了冷死了！林嘉颖我要喝茶。”说罢拿起她喝过的茶杯直接灌了一口。

“不是我说你，只是来我家吃个饭商量个事儿，有必要这么夸张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登台表演呢，当心吓着了我爹我娘。”林嘉颖十分诧异。

“你以为谁都像你？出门不盛装打扮就跟不穿衣服一样，也好意思。”付曼贞鼻孔朝天，一副女神不屑于与low逼说话的样子。

一直都在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还自认为素面朝天清新自然实则在付曼贞眼里不穿衣服小邋遢的林嘉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一旁的周虹诧异地看着她俩的互动，林嘉颖这才想起了忘了介绍一下。

“这是我房客，周虹。这是我朋友，付曼贞。大家都是年轻人，没必要拘礼。”

“我叫周虹，周到的周，彩虹的虹。”

“我姓付，付钱的付，名曼贞，曼就是那个去掉草字头的曼，贞就是贞操的贞。”周虹一时觉得好笑，哪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的，当下抿着唇笑了笑。

“邹明凯在主屋，去看林叔了。”

付曼贞摘下挂在身上的包包和各类响叮当的首饰，随口说道，林嘉颖无可无不可点了点头。

“阿颖，小虹，来来来快出来帮我把馄饨搬到主屋。”

三人闻言起身，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