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寒风凛冽中新的一年悄然而至,腊梅在枝头肆意绽放含芳吐蕊。冬春交汇之际的京城天空高爽明朗,几缕云在明媚的日光下飘飘悠悠。此起彼伏不绝如缕的声声爆竹传遍街头巷尾,惊扰了熟睡中的人们。
林嘉颖顶着凌乱不堪的鸡窝头睡眼朦胧地打开了房门,猝不及防被凛冽的空气中夹杂着的硝烟呛了满鼻子。
常人确实对懒鬼的世界充满了疑问,也不知这货到底是如何在一整夜的喧嚣沸腾中安然睡到八点钟,不小心踢开被子被冻醒之后还把锅甩给了炮竹声。
炮竹声表示很委屈啊,要醒早干嘛去了!
“快进去把头发给我梳好了再出来。平时你怎么样我也懒得管你了,但你这几天要给我披头散发四处溜达我就把它给绞了!”刘氏从厨房探出头来,絮絮叨叨。
“唔唔……”林嘉颖忙不迭点头,却依然怎么爽怎么来。
“早!春节快乐!今天可真漂亮!”
正在院子里伸懒腰的林嘉颖转身便看见打开房门走出来的周虹。
今日女孩颇为隆重地准备了一番。平日里都是素面朝天,一袭半新不旧、色泽素淡,浆洗得发硬的粗布袄裙,今日略施粉黛,白里透红的气色如同春雪消融时刻微微露出的点点春意,清清淡淡地在脸上氤氲开来。一向只图省事方便绑个马尾,今日也挽起了时兴的发髻,还在乌黑的密发中点缀了几朵淡雅的小花。鲜少出门的她也特地给自己裁了件衣服,淡粉色的马褂百褶裙,外披着那件她送给她的淡绿色开衫立领呢子大衣。
这才像个美少女嘛!
“走走走我现在就想说服你!”说干就干的行动派扑过去一把抱住周虹的手,把人往小厢房里架去。
“诶哟!我还要去晾衣服呢!今儿好不容易出太阳了!”周虹目瞪口呆,不习惯和人亲近的她挣扎一番,却没能挣脱开林嘉颖的魔掌,满脸无奈,只得撩开手任由她瞎折腾了。
她打开门,拉着人进去后“嘭”的一声又立马关上。进去后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好一阵瞎捣鼓,姿态好不殷勤,直让被她强制坐在椅子上又不知将面临什么的周虹坐立难安。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哪点被你看上了,要才没才要貌没貌的,况且我连个把电影都没看过多少次,就不要说演戏了。你这次真是走眼了。”既来之则安之,她也不急着张罗自己的事了,放松身子背靠椅子,趁热呷了口茶。
待忙活完乱七八糟的事宜,她转身,笑得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你先别急着拒绝。”她笑着说,“待你看完这个故事,另谈不迟。表演的艺术,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丰富的经验固然重要,然而我更希望看到精湛的外表下潜在的舒缓自如的张力。而这个,与舞台的经验无关,它只与生命的经验有关。总而言之,就是演员一定要有一种生命的厚重感,一定要有故事,唯有这样他才能和故事产生共鸣,交相辉映。你先看看这个。”
周虹愣了片刻,她轻轻叹了口气,从窗子透进来的温暖的阳光落进女人漆黑狭长的眸子里,晕染出温暖的色泽。这一刻她似乎难以开口拒绝。
“我……”
她默默接过了林嘉颖手中的故事梗概,慢慢翻看了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百来页的文字也在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行进着。房间里一片宁静,茶壶幽幽升起雾气,唯余下纸张翻页的声音。冬日温暖的阳光撒满了装饰古旧的老宅,驱散了一派阴冷,桌子上架子上摆着的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散发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光芒。
而周虹完全沉浸在这个故事带给她的震撼之中。此刻她的脑海中全部是风沙漫天、苍茫沉寂的大漠中掩埋的秘密,江湖儿女豪放不羁的情怀,剪不断理还乱的命运纠葛,人在面临生死抉择之时的选择,以及以柔弱呵护更柔弱所结出的绚丽的生命之花。
她抿了口茶,目光复杂地看向坐在窗边正百无聊赖摆弄桌子上的摄影机的林嘉颖。
“你觉得如何?”
“这个故事……”周虹轻轻叹了一口气,呷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半晌才说道:“这确实是个好故事……看你这么一描述就很有画面感。我很喜欢它。”
林嘉颖笑着点了点头。影视文学同一般文学作品最大的不同也正是在于画面感。
“可是,正因如此,我才愈发觉得自己难当大任。”她目光复杂而迟疑地看着林嘉颖,微微叹了口气。
林嘉颖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演不演是你的事儿,拍得好拍不好是我的事儿。那我们就合作愉快哈!”
她伸出手,周虹也笑着伸出手拍了拍她的。
送走周虹,她又把这几天产生的灵感绘制成了分镜图,一点点弥补不完善之处,冬日里的北京城已暗了下来。听到林氏的高声呼叫,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踱步走出了房门,沿着走廊往主屋走去。
大年三十的晚饭林氏非常重视,一年到头也就这天是必须重规矩的,她也不敢端着一个两个小碗就往自己的房间跑,还是得按着规矩来。可是想到父亲那越发阴沉的脸色,当下也倍感无奈,也只得揉揉发疼的脑壳伸是一刀缩也是一刀般,挺着胸膛迈进了门槛。
北京的四合院设计得处处彰显着人文与自然的融合。院里开敞阔亮,种着石榴桂树忍冬藤等阳性植物,一到夏天光秃秃的一片立马被葱茏翠绿取代,在燥热的时节里尤其可人。林嘉颖住在西厢房,走出门,穿过院子,许久不曾来到这里,她在外边踱着步子,糟蹋了几朵枝头盛开正散着幽幽香气的腊梅,好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气,迈步跨过六尺高的门槛。
相交于外部设计的清新淡雅,质朴内敛,一派青砖灰瓦,四合院内部的设计可谓是极其铺排绚丽。传统的儒家文化的“内圣外王”在建筑上可谓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进门便是满目的大红大绿,极其张扬绚烂,许是年代有些久远,曾经翠如滴墨的色彩染上了些许尘埃,倒让整个老屋显得过于沉重。主屋正中间的木板壁上刻着孔子的石印像,下方的桌子上边摆着正燃烧着的香灰红蜡以及一些瓜果点心,每逢过年过节总是要先祭祀孔夫子的。孔子刻像旁挂着把戒尺,许久未用上边已经积了点点灰尘。
她一直不喜欢主屋的情调,来到这里她不由得会想起很多不愉快的往事。她不知如何处理,所以只能搁置,眼不见心不烦。
找了个下边的凳子坐了下来,等候父亲母亲,前面的大圆雕花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散发出幽幽的香味。被食物勾起了食欲,虽然有些饿却不敢像小时候那般没规没矩先动筷子,免得又触了老人家霉头,只能眼巴巴干瞪眼等着人大驾光临。
炉台上的香烛滋滋作响,她拖着脑袋看门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发呆。主屋后的小门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回过头一看,只见小门厚重的帘子被掀起,两人从里边走了出来。刘氏本想搀着丈夫走过门槛,却被人手一挥,眼含担忧跟在后头。
“你可慢点!”
随即一个穿着长至踝上两尺的深青色棉布大襟右衽长袍,左右两侧的下摆处有一尺左右的小衩露出里边黑色的麻裤,头带一顶乌黑纱质瓜皮帽,外罩一件与长袍袖子齐平的灰色棉质马褂的老头拄着拐杖慢慢走过来。
父亲愈发老了。这是林嘉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看着他愈发混浊的眼睛、全部发白的两鬓及面上渐多的皱纹,她眼眸微微湿润,随即低下头,缓和突如其来的情绪。
短短几步路,老头却像用尽了全部力气,将要扶着桌子坐下来时却一着不慎,拄着的拐杖一歪就要摔倒在地。吓得前后两人慌忙上前帮扶,却不想老头将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敲,躲过了林嘉颖伸过来的手,撑着一口气慢慢落座。
她收回手,看着桌上的食物沉默不语。老头连个眼神也没施舍她,自顾自拿起放在桌案上的筷子就想夹着菜往嘴里送,哪知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老头沉默半晌,丢下筷子拿起勺子慢慢把食物送进嘴里。
林老爹乃晚清时举人,一生秉承家门书香传统,奈何清祚日衰,一偌大的封建王朝自内部腐朽,在内忧外患的夹击之下,不堪一击倒下了。只留下这些清时遗老,在社会转型的阵痛茫然无措。老头平生心愿就此落空,迫于生计无奈只得在胡同里办了个学堂,招收三三两两个启蒙的小学生也算是有着落。
她自然是在这“三三两两”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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