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和谢放在园中摘了半日的花,阿卯熏了一身香气回屋,到了屋里,她还有些后怕。
她轻轻揉着胳膊,还在想刚才的事。也是奇怪,上一刻觉得谢放让人惊惧,下一刻他替自己摘花,她竟又不怕他了。
阿卯还能清晰地想起埋首在他胸前的起伏心跳。
这一想,心蓦地一跳。
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她大概……真有些喜欢谢放了。
阿卯绞着手指,不知如何是好。谢放和秦游分明是好友,秦游那样的大少爷都愿意陪着谢放做戏,那谢放又怎么会是个简单人物,要做的事又怎么会是小事。
多半是跟韩家有关,否则怎么会来韩家屈尊做下人。
阿卯越往深的想,就越觉得不能喜欢谢放。
从此还是将他埋在心底,什么都不要想。
屋里空空荡荡,姐妹们还在外头伺候老太太他们赏月,她一会也得过去。她起身之际,轻风带出一阵浓郁花香。她缓缓偏头,目光定在桌上一包一包的桂花香囊上,那都是姐妹们傍晚收来的干花,缝进了香囊中。
其中有几个,是翠蓉的。
她眸光微敛,定睛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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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景楼上,赏月聊天的人已经快乏了,这月与其它月份的月亮并无差别,没什么特殊的地方,赏月不过是附庸风雅,全无乐趣可言。
韩老爷早就同同道好友去饮酒了,由老太太领着儿媳和姨娘们赏月闲谈。
一会老太太见谢放上来,想了想如果他不出面秦家那小霸王估计不会让出紫景楼顶处,便道:“你此次有功,说罢,要什么赏赐。”
谢放作揖说道:“只要老太太您高兴就好,谢放不需要什么赏赐,这是本分。”
韩光笑道:“看吧奶奶,我说了,谢放不会要赏赐的,他对韩家忠心着呢。”
老太太没有开口夸奖,只是心底略有改观。一个姑娘吃吃笑道:“二哥竟然会为个下人说话。”
说话的是三姑娘韩嫣,大夫人所出,性子泼辣,但聪慧娇俏,所以韩老爷和韩夫人都宠着她,有着真正的千金大小姐脾气。
韩光说道:“那下回你闯祸,二哥为你说话,好不好?”
韩嫣眼角飞起讥诮:“我闯祸,哪里需要人求情,二哥还是管好自己吧。”
韩光不喜欢这个妹妹,奈何她娘是大夫人,他娘只是个姨娘,所以被堵了一嘴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韩嫣视线收回之际,从谢放脸上掠过,月色下年轻男子的面庞白净俊逸,神情冷清,没有半点戏子的脂粉,也没有半点鲁莽大汉的脏意,恰到好处的俊朗。于是她又特地往他脸上多瞧了几眼,笑了笑,媚眼如丝,这才继续赏月去。
此时翠蓉也时而看向谢放,他和阿卯到底是到哪一步了?都搂搂抱抱了,那亲了么?总不会已经……
她的脸一红,可随即又变得铁青,不愿想,不愿接受,最可恨的是她甚至不能再欺负阿卯,否则谢放不会放过她的。
她这才想起一件事来,小六那种人怎么会去马场清扫马厩,难道是他把谢放的药换了的事被他发现了,所以才遭了报复?
如果真是这样,是小六活该没错,但是谢放这人未免太可怕。
她想着,心思复杂地看他一眼,爽朗清举,他不会是那样的人。
翠蓉在心底摇头,小六的事肯定跟他无关。
正想着,因靠近楼梯,她听见有人正慢慢走上楼来,低头看去,就看见了阿卯。
阿卯刚去做了一件亏心事,俏脸发烫,有些心神不宁。这番模样落在翠蓉眼里,就全变了味——她一定是和谢放做了什么苟且的事,才在脸上落了这样的红晕。
阿卯默不作声钻入一众丫鬟中,许是微有声响,谢放也回头来看,看见阿卯,神情微顿,就收回了目光。
两人的郎情妾意,让翠蓉心中更是恨。
还未到子时,韩府众人就陆续回房了,丫鬟们也陆续回去,明日一早才收拾东西回府,今晚要在园子过夜。
翌日一早,嬷嬷就提了篮子过来收丫鬟们绣的香囊,装了两个大篮子,专门用一辆马车载着,到了韩府,嬷嬷将香囊分拣放好,送给夫人姨娘们。
韩府满宅飘香,像也栽满了桂花。韩嫣却觉得自己的香囊有腐烂的气味,也不是她先发现的,而是佩戴了香囊去外头,对方问起,她才察觉,用小刀切开一瞧,里面竟然都是烂花,花一看便没有晒干,这挤压半天,花瓣全烂成了褐色,散发着奇怪味道,熏得她差点没吐出来。
她立即拿着香囊回府,进了母亲房里就将香囊摔在桌上,气道:“那些丫鬟通通都该死,没晒干的花也敢放进来,丢死人了。”
桂花鲜时香气浓郁,桂花烂时的气味混着余香,也熏得韩夫人头晕。她连碰也不愿碰,拧眉对嬷嬷说道:“这是哪个丫鬟做的?”
香囊是做好了一起分派的,但嬷嬷给每个人发的香囊都不同,为的就是免得以后主子问起,要夸的要罚的也好找到人。嬷嬷拿在手上仔细瞧看,说道:“是翠蓉那丫鬟做的。”
韩嫣立刻冷笑:“这种东西都敢滥竽充数,分明没将我们放在眼里。娘,这丫鬟该死。”
韩夫人说道:“一个姑娘家怎么动不动就‘死死死’的,粗俗。丫鬟没做好事,是得罚。”她思量片刻,对嬷嬷说道,“罚她去洗一个月的衣裳,扣一个月的月钱。”
韩嫣瞪眼:“轻了!”
韩夫人顺从道:“那就罚三个月。”
韩嫣这才满意。
嬷嬷很快就去了丫鬟房里,跟翠蓉说了这事,翠蓉一听,惊道:“不可能,我那花分明晒好了才装入香囊里的,不信你问问彩月桃花她们。”
她自恃有几分姿色,性子又傲气,所以跟房里的丫鬟处得也并不太好。彩月听了不愿作证,埋头叠自己的衣服。桃花脾气耿直,可她恨着翠蓉欺负阿卯的事,所以也不吭声。
翠蓉一看顿时着急:“你们倒是说话,哑巴吗!”
两人一听就更不愿出声了。
嬷嬷冷冷一笑:“香囊是你的,你还敢狡辩,难不成有人要故意害你?分明是你自己想偷懒,别以为嬷嬷不知道你眼高手低,可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翠蓉急红了眼,但嬷嬷的话提醒了她,有人要故意害她。
谁?
她想起了阿卯,但阿卯一向胆小,不可能会做这种事,香囊肯定没问题的。那嬷嬷怎么会针对她?
难道是谢放授意?
嬷嬷一把捉了她的手腕,要把她往外面拖,翠蓉急得哭出了声:“嬷嬷真的不是我,我明明把花晒干了,不是我,不是我。”
嬷嬷对她也无好感,并不听她哭求,将她拖去洗衣。
翠蓉一走,彩月就跑出去告诉其他丫鬟这件事,那惹人厌的翠蓉,要走三个月了。
桃花也觉欢喜,见阿卯一直坐在床边背身不知做什么,一动不动,她跳过去笑道:“阿卯,你听见了没,翠蓉被嬷嬷拖走了,谁让她做假香囊了,这下好啦,没人会欺负你了。不过也是奇怪,我记得她装的的确是干花,怎么就变成新鲜的花了。”
“是我……”阿卯脸色煞白,唇色如白絮,眼神也飘飘忽忽,她怔然道,“是我偷偷换了她香囊里的花。”
桃花一怔,眼睛越睁越大,只因她完全没有料到是阿卯做的,她还以为有神明在帮阿卯出气。
阿卯紧紧握拳,平生第一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也不知道,想不起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
“你没做错!”桃花怔了怔猛然回过神来,一把将她抱住,“阿卯你没错,是翠蓉欺人太甚,你只是还击,你没错。”
她的语调太过坚定,听得阿卯鼻子一酸:“桃花,你不怕我吗?”
“不怕!”桃花认真道,“阿卯是不会无故害人的,更不会害我。”
阿卯怔神,心头的罪孽感好似消失了大半。从昨晚替换了香囊里的干花之后,她就一直后怕,甚至后悔自己做那种事。但翠蓉被罚洗衣三月,她心底竟隐隐觉得有一丝痛快。
起码在这三个月里,她不会再受翠蓉的气。
虽然谢放说了她不会再来找自己的麻烦,但那种安然感,是谢放给的,是来自别人。她自小看人眼色长大,知道自己给自己的,才是最可靠、最安全、最长久的。
所以她还是换了翠蓉做的一个香囊,只是她没有想到,香囊会被随机分到给韩家最泼辣的人手中。
这或许……也是老天爷在惩罚她了。
快至午时,阿卯也和桃花一起去外面准备午饭,伺候老爷夫人用饭。端了盘子途经大堂,就看见谢放正站在外面,手上拿着的,正是一个香囊。
那是刚才韩嫣让嬷嬷扔掉,谢放听闻前因后果后拿来看的。香囊上面的走针还有收针方式,他见过。
在阿卯给自己的手帕上——见过。
香囊份数翠蓉,但最后给香囊封口的,却另有其人,那个人很可能是阿卯,甚至依据阿卯与翠蓉的恩怨来看,就是阿卯所为。
谢放看了半日,手上香囊里的烂花淌了一些腐烂的水在掌上,路过的桃花低声提醒道:“管家,快扔了吧,多脏。”
她也想他快点扔了这罪证,以后翠蓉想翻案也没证据了。
谢放微微偏身,看见了桃花,更看见了阿卯。她的脸色并不太好,眉眼低垂,像是不敢看他。
谢放默了默,看看手中足以为翠蓉翻供的香囊,说道:“这就扔。”
——香囊的花没有被换,没有什么案子可翻。
——是翠蓉做错了事,与他人无关。
谢放觉得自己的心,也有些变质了——为了一个叫阿卯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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