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宝音一惊，回眸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璀璨星目，竟是比那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宝音有一瞬间的恍惚，蹙着眉头道：“多尔衮？你怎么跟来了？”

“这么不乐意见到我？小格格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这些天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上话，咱们的误会总是要解开的。”少年郎变声期的嗓音沙哑暗沉，带着几分迷离的味道。

多尔衮大步走到宝音身边坐下，看着面色微沉的宝音不禁好笑，这个姑奶奶可真是个怪脾气，“格格好像不怎么喜欢我？莫不是除了赛马我夺了你的第一还有别的原因？”

这些问题堆积在多尔衮心里许久，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可时间越久他就越想弄清楚答案，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宝音愣住，这少年还真是执着呢，见他这般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她若再一味躲避不给他个明确答复，他怕是得缠上自己了，“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讨厌命运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罢了。”

仔细想想她对多尔衮莫名其妙的排斥对多尔衮本人其实很不公平，他毕竟从未对不住她，她有什么资格把自己的主观意愿强加在他的身上。

想到多尔衮跌宕起伏的一生，位极人臣又惨淡收场，死后还落得身败名裂挫骨扬灰的结局，他何尝不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讨厌命运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多尔衮轻轻重复了一遍宝音的话，不太理解此话的含义，心中疑惑更浓了。

“是啊，你知道吗，我们每个人的命运从一出生就早已被谱写好了，就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我们按照既定的轨道往前走，任谁都无路可逃。”

宝音的笑容有些惨淡，眼下她不再只是历史的旁观者，而是真的成为了历史的参与者。

明安贝勒之孙女，桑噶尔寨台吉之女博尔济吉特氏，不就是历史上的义皇后，多尔衮元配嫡福晋么？

逃避了这么多年，直到此刻她才第一次正视了自己的身份。

多尔衮啊多尔衮，命中注定我与你有所交集，无论我如何抗争，一切总会回到原有的命运轨迹，从那达慕赛马场上的初遇，我就已经被卷进了这历史的洪流之中。

“我们都还年轻，你怎么会有这样悲观的想法？”多尔衮被宝音的一番言论惊到了，难以置信这些充满沧桑的感叹会是从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

悲观么？也许吧，有的时候人知道的太多本身就是一种痛苦。人生在世难得糊涂，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宝音看着多尔衮的眼神讳莫如深，“多尔衮，如果有一天上天夺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一切，这便是你的宿命，你会就此认命吗？”

父母双亲，爱人皇权，这些都是多尔衮在不久的将来会失去的，到那时，他又该如何面对？

“当然不会，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失去一切我也会靠自己的双手把曾经失去的重新夺回来。”多尔衮说的异常坚定，但总觉得宝音话中有话，心中隐隐不安。

“真好啊，少年不知愁滋味，但愿你能一直保持这样乐观向上的心态！”宝音重重拍了拍多尔衮尚显瘦削的肩膀，说得意味深长。

多尔衮被宝音的话弄得心情也有些沉重，又细细想了想才试探着问，“宝音，你是不是不乐意去赫图阿拉城？”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背井离乡，你说呢？”

还真让他猜中了，多尔衮沉默良久，宝音的离愁他无法体会，从小他就是在父汗和额娘的呵护下长大，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他们长久分离。

多尔衮斟酌许久才开口劝解宝音放宽心，“你别太担心了，回到赫图阿拉城我会照顾你的，父汗和额娘也都会喜欢你的，还有阿济格哥哥和多铎弟弟，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你会喜欢上那里的。”

诧异地看了眼满脸真诚的少年，宝音在这一刻突然就释然了，心头微暖，也不再对多尔衮横眉冷对，莞尔一笑道：“谢谢你，多尔衮。之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想着将来他俩总是要搭伙过日子的，能得到多尔衮亲口承诺的关照，她也能在异乡活得自在些。

见宝音突然间由疏离变得亲和，多尔衮反应慢了半拍，他其实并不擅长安慰人，这会儿耳尖微红有那么几分不自然。

星光下少女的玉颜欺霜赛雪，清丽无双，淡淡的微笑有种动人心魄的瑰丽，多尔衮一时竟是看呆了，二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眼中唯有彼此，天地万物都成了陪衬。

……

远处原本一派祥和的营地突然传来喊杀声，刀剑铿锵声，帐篷燃起大火，火光冲天，现场一片混乱。

“好像出事了。”

宝音和多尔衮迅速回神，二人上马，匆匆往营地赶去。

营地里，正白旗已经和一帮黑衣人杠上了，杀的难舍难分。多尔衮眼神急切地在混乱中寻找一道身影。

“救命啊！——啊！——”

女眷们受了惊吓，纷纷尖叫嚎哭，多尔衮竟还能准确捕捉到布木布泰的呼救声，心中一惊，匆忙回头对宝音嘱咐了一句，“你待在这里别乱走动，我去救人。”

“哎……你自己小心。”看着多尔衮火急火燎赶去救心上人的背影，宝音心头一阵无奈叹息，初恋果然是毒药啊，虽然知道这俩人一辈子都没可能在一起，到底心中还是存了芥蒂。

说实话，即便接受了自己未来和多尔衮绑定的宿命，但是宝音还未想好该如何与多尔衮在同一个屋檐下和谐相处，就算是名义上的夫妻，她也不希望多尔衮与她貌合神离过一辈子的。

她对历史上真实的博尔济吉特氏知之甚少，仅仅一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就概括了她与多尔衮全部的夫妻生活，而现代人创造的“小玉儿”这个艺术形象又太过极端，一生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是个悲剧人物。

这两种人格都与她本人大相径庭，宝音心里头没底又不想走前辈们的老路，可她若是不慎改变了历史，其后果又是她无法预料的。

对于未知，人总是会感到不安和恐惧。

宝音陷入了自己纷乱的思绪里，没注意身边有危险靠近，直到脖子上传来了冰冷的触感，才惊觉自己被人给挟持了。

不禁有些懊恼，玩命的时候还想问题想得那么入神，她这算不算是把自己给坑了？

想想她上辈子也是走私军火混黑道的，什么时候警惕性变得这么差了，果然是安逸的生活过久了忘了居安思危的重要性。

“都别动！否则我就杀了她！”挟持了宝音的蒙面黑衣人话出如惊雷，同刺客缠斗在一起的正白旗士兵却并未停止厮杀，显然黑衣人挟持的人质不够分量。

“住手！都住手，你别伤害她！”多尔衮救出了困在大火中的布木布泰，好不容易安抚了受惊的心上人并把人送到哲哲那，刚一赶来就见宝音又被挟持了，心头大骇，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他省心。

十四阿哥开口了，正白旗的将士才总算有点反应，停止了厮杀，齐刷刷把目光投向皇太极等候他们的旗主指示。

黑衣人见正白旗停手，立刻聚集到一起，架在宝音脖子上的刀又紧了几分，勒得宝音白嫩的脖子上立即出现了一道血痕，“皇太极，让你的人都退开，放我们走。”

皇太极并未立即下令，与黑衣人对峙着，见宝音被挟持也不显丝毫慌乱神色，倒是对这个小姑娘高看了几分。

“八哥，你快救救宝音。”多尔衮见皇太极迟迟不下令，不禁有些急了，宝音脖子上的血痕更是让他急红了眼。

皇太极给了多尔衮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才淡淡开口问，“你们是什么人？”

“八贝勒何必明知故问，放我们走，否则你们就只能替这个科尔沁格格收尸了。”黑衣人有宝音这个人质在手未有慌乱，强调了宝音的身份意在提醒皇太极大金与科尔沁的结盟，切莫因小失大。

皇太极目光瞬间变得凌厉非常，他从不受人威胁。

宝音自然也听出了黑衣人话里的意思，可皇太极是个极其自负的人，岂会轻易受人要挟，今日若是因为她而向这帮人妥协，今后这笔账说不定还会算到她的头上，于是干脆大义凛然道：“姑父不用管我！就算我死了，也不会影响到大金与科尔沁的结盟！”

“闭嘴！”黑衣人见皇太极始终没有要做出让步的意思，心头也慌乱起来，这该死的小丫偏偏还在此时给他添乱，压在宝音脖子上的刀便又重了几分。

“用我做人质是没用的，破坏大金和科尔沁的结盟本就是你们此行的目的不是么，可你们就算真杀了我，我阿布也只会把账算在察哈尔林丹汗头上。想要说动我姑父放你们走，你们得拿出足够的利益筹码去交换。”宝音在黑衣人耳边轻声说道，这个时候宝音指望不上任何人，只能采取自救。

“你！”黑衣人大惊，这个小丫头如何得知他们的底细？莫非今夜的行动早就已经暴露了？

“如何？想要活命就按我说的去做，不要试图跟我姑父硬碰硬。”宝音再度蛊惑到。

黑衣人眯着眼看向手上这个始终镇定自若的小丫头，这才惊觉她的表现实在是淡定过了头，她哪里来的自信同他谈条件，她难道不知道只要他手上稍微加几分力道，她就会小命不保吗？

“那你说要怎么办？”

“你们大汗正在准备攻打科尔沁吧？我姑父正好需要这笔军功。”宝音轻飘飘抛出一颗惊雷砸的黑衣人晕头转向。

“你要我出卖大汗？！”黑衣人额头渐渐冒起了冷汗，这个小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如何得知大汗的计划？！还算计的这般分明！

“怎么能是出卖呢，各取所需罢了，你们大汗虽然和明朝私下结盟，可到底也不想得罪大金，该怎么做他心里必然有数。”

知道点历史还是很有用的，关键时刻能保命啊，宝音跟黑衣人说的越多，黑衣人就越震惊，握着刀的手也抖得越厉害，显然已是方寸大乱。

机会来了，趁着黑衣人分心之际，宝音抬腿狠狠往黑衣人裆部一踢，“啊！——”伴随着黑衣人一声石破天惊的蛋碎痛呼，宝音身子一矮就地一滚，虽然有些狼狈，好歹是顺利摆脱了黑衣人的挟制。

在场的男人个个觉得腿间一凉，头皮发麻，这小姑娘下脚也太狠了，惹不起，惹不起……

多尔衮险些被宝音这一系列的举动吓得心脏飞出嗓子眼，这姑娘胆子也太大了。

“放箭！一个不留！”皇太极同样被宝音吓了一跳，但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这会儿解决这帮刺客最要紧。

正白旗的将士们对于旗主的命令执行度相当高，刹那间，数百支箭矢齐发飞向被围困在中央的一帮黑衣人，刺客们无处躲藏，没反抗多久就被四面八方连续不断的飞箭射成了刺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面对满地死状惨烈的尸体，宝音内心毫无波澜，但脸上还是得做出惊恐之状，缩在多尔衮怀里瑟瑟发抖。

就这演技，宝音敢大言不惭地说奥斯卡欠她一座小金人。

她现在的身份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蒙古贵女，刚刚面对死亡要挟她可以装作大义凛然，可见得这样血腥的场景还能面不改色那就太招人怀疑了。

更何况她刚刚借了皇太极的手杀人灭口，她同黑衣人说的那些话也随着这帮人的死永埋地下，死无对证，她得在皇太极反应过来前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别怕，没事了。”多尔衮轻轻拍抚着宝音的脊背，理所当然以为宝音这是吓坏了。说实话刚刚惊魂一瞬，现在危险解除连他都有些心有余悸，更别提宝音这个女孩子了。

“贝勒爷，十四弟，宝音，你们都没事吧？”纷乱才刚平息，哲哲第一时间赶来询问情况。

布木布泰一来见宝音缩在多尔衮怀里气不打一处来，好啊，这个宝音平时不露声色，趁她不注意就勾引她看中的男人，当场面色一变，立即上前将宝音拉了过来，做出一副十分关切的样子，“宝音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我靠！这塑料姐妹情堪比玻璃渣吧？宝音心头叫苦，没见着她都受了大惊吓了吗，这个小霸王还不放过她！

“我，我，哇——”宝音被布木布泰抓得胳膊生疼，干脆一把抱住她大哭起来，坏心眼儿地将眼泪鼻涕统统抹在了布木布泰的新裙子上。

哦，对了，还有脖子上未干的血迹。

被宝音反将了一军，布木布泰的脸色可谓是精彩纷呈，内心气得要死，可脸上还得装出姐妹情深的样子，一张粉白的小脸涨得通红，好在周围火光掩映，让人瞧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