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瞎子是我们这边有名的算命先生,跟陈道士其实蛮有渊源的,他自小就是瞎子,后来师承陈道士的师叔(那个师叔以前是闹革命的,打仗的时候瞎了眼睛),他们应该算的上是同门师兄弟。张湾的张氏,算是旺族,瞎子在的那个张湾,离我们宋湾有十多里地,称为老张湾,后来有部分人搬出去了,在不远处形成了一个村落,被称作新张湾。
张瞎子天晴的时候,会跟着湾里的人一起去镇上,在镇中心圆盘交汇路口给人算命,天阴的时候,才呆在村子里。张瞎子没有后人,跟着他弟弟一家住在一起,弟弟几年前刚满六十的时候去世了,如今两个侄子把张瞎子安顿在厨房边的小屋里。
我和母亲下雨天早上到的,那时候张瞎子刚在厨房吃完饭,坐在屋檐下,他大侄儿正跟他聊天,见我们来,便招呼着母亲为表嫂里面坐。母亲让我喊张瞎子表爷爷,喊他侄子表叔。我们那的农村就是如此,因为都是世代居住在那里,所以婚嫁之类的,都是邻村的或者不远的地方,久而久之,基本所有村子都有亲戚,即使没有亲戚,也能按照家族的辈分,攀上亲戚。
我们也坐在屋檐下,表婶端了茶给我们,我母亲说明了来意,说这小鬼老想当道士。
表叔打趣说当道士以后难娶媳妇。表婶白了他一眼,让张瞎子给我算算。
母亲便将我的生辰说与张瞎子,张瞎子算了一会,说这孩子命硬啊,大器晚成。早年命途多舛,三十岁之后方可成家立业。
母亲问道:“早年命不好?”张瞎子没接话,而是让我过去,摸摸我的面相。
我便感觉那双如枯树皮的手在我脸上摸来摸去,之后张瞎子说道:“这孩子早年丧妻,命里克妻的很,而且三十岁之前漂泊无定,三十之后才苦尽甘来。”
母亲脸色不是很好看,而我更关心能不能做道士,便问:“可以做道士吗?”
张瞎子笑道:“别说,你要是做道士,倒是蛮适合的,八字很合,只是看你命格,道士做不长,自己会放弃做道士。”
母亲和我听到这句,倒是都很高兴,我高兴的是前一句,挺适合做道士。母亲高兴的是后一句,做道士做不长久。
表婶在旁边说道:“我家老爷爷现在岁数大了,你们听听也就听听了,别太当真,用现在的话,就是太迷信了。”母亲知道她是因为张瞎子说我克妻说的圆场话,也笑道:“没事,如果是真的,命里的东西也改变不了。”之后母亲又跟表婶拉拉家常,快到中午的时候留我们吃饭,母亲说家里还有事忙,便带着我回去了。
回去之后,母亲把张瞎子的话跟父亲说了一遍,父母也就同意我去做道士,而母亲却一直对我将来的克妻耿耿于怀,无法释然。父亲劝慰说子孙自有子孙的福,没必要想那么远。之后又提到赵婶就是因为为了给赵晓雪破命格,喂香油搞坏嗓子的这个例子。母亲便没再多说。
而父亲提到赵晓雪名字时,其实我心里一阵难受。其实我想当道士,有害怕赵晓雪再回来找我复仇的心思,同时又痛恨那做黄庙纸人的人。当了道士,以后再碰到类似的事,也该懂这了,不会再误伤到别人。
只是,赵晓雪的事,怕已经成了我一生的心结。
后来过了几天,父亲便去道士湾,找了陈道士,选了个吉日,请陈道士过来,进行拜师。
拜师那天,陈道士穿着道袍,提着帖子来了(红色的一尺宽,两尺长的半寸厚的木板,上面写字某年某月某日收某某为徒,然后装裱起来,我们那里称为帖子,一般需要师傅送给徒弟,或者干爹送给干儿子,如同凭证,一般会被挂在家里的大厅的墙上)。
那时候我第一次见到师姐。
以前,我一直以为陈道士是老光棍,娶不到媳妇,后来问了母亲,才知道,原来陈道士早就娶了妻子,还有一个女儿。他媳妇在生女儿的时候,难产死了,女儿还好保了下来,陈道士便认为道士湾风水不好,而且他一个大男人,没办法照顾女儿,可又有点舍不得送走,毕竟女儿还太小。最终还是在女儿要上小学的时候,把女儿送到几十里外的姥姥家,托给女儿的大舅家照顾。
师姐比我大两岁,如今在县一中上高二,据说学习相当厉害。那天陈道士走在前面,提着帖子,师姐穿着校服,跟在后面,提着一篮子鸡蛋。家里人看到,都称赞师姐又白又漂亮,我第一眼也是被迷住了,因为我感觉师姐的眼睛如一池秋水,清澈透明。
师姐总是害羞地低着头,跟着陈道士,偶尔答答话。
中午的时候,便进行拜师礼,陈道士坐在大厅前面,我敬茶对着他三叩首,陈道士接过茶喝一口,再另取两杯茶,走到大厅外面,我跟陈道士一起对外面天地三叩首,之后把茶洒在地上。然后大伯在外面点起鞭炮,在鞭炮声中,陈道士把帖子打开,我和他的名字填上去,之后再裱起来,挂在墙上。
至此,我便拜师成功,以后得喊陈道士为师傅,以后得听他的话。
而我,终于成为了一名道士。
晚上,师姐便被人送回了姥姥家,而我,则跟着师傅,来到了道士湾。
道士湾说在山腰,其实也在快要到山顶了,在来的路和山的背面,路沿着山绕半圈,两边种着高大的柏松。我本以为会跟故事上说的那样,是座很大的古道观之类的,结果在山路的尽头,我才发现现实与书的差距。房子是建在山顶断崖下,只有几间瓦屋,而且看着跟普通民居没两样,瓦屋前面是个很大的稻场,稻场边缘种这几株桂花树,挂花树外就是很陡的山坡,长满了灌木。其间有条小路,通向坡下的几块菜地,再远处便是一条小河。
稻场上摆着几个木架子,上面放着几个晒框(晒筐,椭圆形竹编的一丈见方的竹筐,与竹筐不同的是,边缘很低,只有一掌高,我们当年用来晒摊开的陈年谷子的,或者玉米之类的农作物),晒筐里有谷物也有树枝树叶中药等等奇怪的东西。
师傅已经收拾好了一个房间,让我把东西放进去,之后带我每个房间走一趟。
瓦屋最中间的是大厅,两边是个走廊,沿着走廊边上分布着几个房间,大厅跟普通家里大小差不多,只是大厅中间供奉的是尊盘坐着的道士的像,师傅说那是祖师爷,像是木头雕刻的,外面涂了铜粉,祖师爷像后面就是两幅画像,悬在那里,像前面摆着三个香炉。整个都摆在一个2米宽2米长,一米高的石砌的台子上。
大厅的右手边,有个房间,师傅说是师姐出生的房间,如今是师姐的闺房,只是因为师姐很少回来住,里面只有个木床和几个年代久远的木质家具和一个梳妆台。再往右就是个书房,沿着墙面放着三个书架,上面堆满了书籍,我一看,都是年代久远的道家书籍,还有笔录什么的。再过去就是仓库,里面放着各种道具,有除妖的桃木剑之类,也有干农活的锄头和锯子之类。
大厅的左手边是师傅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和小书桌及一个木制的衣柜。师傅的道袍之类的,都挂在墙上。
左手第二间,便是给我准备的房间,里面只有个床,师傅说以后要什么家具,他上山砍树自己做。
左手第三间是个宽大的练功房,师傅说以前他刚来做道士的时候,每晚都得去那里读书或者扎马步练功。
然后走廊转了个90度的弯,那边没有房间,而是厨房,厨房的火灶旁边挖了个半径一米半圆形的坑,深半尺的样子,那是我们当地冬天因为冷,烧柴烤火取暖的地方。
每个房间除了大厅,都有一扇靠着断崖的窗户,厨房的那个窗户则对着相反的方向,那是为了有风好散烟,厨房对着来时路的方向有个门,刚好跟大厅那个大门成90度角,师傅说以前是为了做饭的时候,刚好能看到大门那边有没有人来。
开始的日子很是简单,天天跟着师傅晒中药或者谷物,有时也得去下地干活。
直到夏末的一天,8点多的时候,那时我正跟着师傅在练功房学唱道,突然有人敲门,喊陈道士。师傅便开门,原来是十几里外的王湾的两个人,是王军和王兵两兄弟。
两人看师傅开门,就急忙拉着师傅要去王湾,说出事了,有人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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