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有半个时辰了，心园的小木门一直紧闭，叶心在门前来回踱步，几次三番都差点忍不住去踹开。

忍，是个好字，刃在心头。

一把刀架在心头之上，倘若你将心向上顶，便会为刃所伤，心伤则人死；但是你又不能将刃搬开，也就只能忍了。

此时，叶心觉得，她就处于这种两难之境。

先有，百年沉睡借他宝地；后有，危难之中得他相救；今后，还要得他帮助恢复法力，实实在在的有恩于己。

因此，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在别人的地盘上造次。

“唉”！叶心举目叹息，求人的活不好干。

正值人间四月天，天风和暖。

叶心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到地上，“不信了，有本事你今天都别出来。”

左右瞧瞧，又觉得没地方倚，又往木门上靠靠，知道木头的不凉。

看来是准备死磕到底了。

倚着木门，沐浴阳光，阳光洒于身上不炎不热，照的身上暖烘烘的，很舒适。

人一舒适，嗜睡就来。未几，叶心便见了周公，还不时有轻鼾声。

不知睡了多久，梦中的叶心，只觉后背一空，再也没了倚靠。

刚要醒来，而下瞬又挨上了一个舒坦的靠背，刚要清醒的灵台又陷入沉沉的睡意。

朦胧中，感受到这个靠背很丝滑，也柔软许多，比刚才的舒适不知多少倍。

于是，她又侧了侧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去。

须臾，似乎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沉沉的睡眼终于费力的拉开一条缝。

这一拉开不要紧，吓得她立时清醒，睡意全无。

满目的月白布帛，身后倚着的，正是一个人的腿。

叶心抬脸向上看去，只见洛尘正站在她的身后，目不转视的俯视她。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木然地从地上爬起来，没话找话：“你出来了。”

洛尘只是凝视她，答了个“嗯”。

两人面面相觑，气氛陷入尴尬。

琢磨了一会，叶心突然想起他身份不一般，虽然爹跟他很熟，但一码归一码，基本礼节还是要讲的。

叶心学着多宝见洛尘的样儿，后退一步拱手道：“叶心见过洛尘上仙。”

洛尘按下她的手道：“无极斋内没有那么多规矩，日后叫我洛尘就好。”

他走出小园，回身关上门道：“跟我来。”

叶心又跟着洛尘穿梭在回廊小径间，行至一间古朴素雅的屋宇前停下。

“进来吧”。

叶心跟着走进房间。

原来这是一间书房，其内装修古朴雅致，除了门窗位置，四面都是书架，陈设虽多，但是很干净整洁。

书桌靠里，正对着门，洛尘径直走到书桌后坐下。

叶心站在桌前，等他说话。

谁知，洛尘坐下后，拆开一封书信后看了几眼，接着就提笔写字，似乎忘记了房间里还站着一个大活人呢。

书桌左边放置着一个金兽香炉，不时有轻烟飘出，其味清而不散。

洛尘的两缕白发衬于桌前，袅袅轻烟，更衬得他清冷淡绝。

叶心挠头，听说越是大能之人，脾气越是古怪，今天算是领教了。

“咳咳”！她故意咳了两声，似乎想提醒他一下，可他像突然失聪般，依然稳如泰山，垂首写字。

一封信终于书写完毕，封印好搁置一边。

叶心上前一步，这回该有空搭理她了吧。

可洛尘似乎陷入了真空之境，又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真的忘记面前站着一个活人。

许久，就在叶心杵在桌前快睡着的时候，听见一个声音：“过来。”

“啊？”她迷茫，不确定是不是在喊她：“你，叫我吗？”

洛尘疑惑：“难道这屋里还有别人？”

叶心“......”

“过来”，洛尘再次示意她过来。

无法，叶心只能绕过书桌，站在他的右边。

折腾了大半天，她早已失去耐心，索性一不作二不休道：“莫玉说了，我此来主要是帮工，说吧，我的工作是什么？尽管吩咐。”

洛尘提笔的手顿了顿，大概是没料到她竟如此直接爽快。

“磨墨”，洛尘也干脆道。

“是”！

叶心没好气儿地拿起旁边的茶杯，往砚池里倒了点儿水，抓起墨锭，咬牙切齿地开始画圈研磨。

暗道，不就是磨墨吗，谁不会，折腾我大半天，就磨个墨嘛。

陡然间，脸上一股凉意猛然惊醒了气愤中的叶心。

她伸手蹭脸，抹了一手黑墨。

原来，方才往砚池里倒清水时，不小心倒多了，磨墨时又手劲过猛，墨汁溅出来了。

再低头一看，惊的叶心倒吸一口气。

此时，不仅自己的衣服上，桌子上满是墨点，连洛尘的衣服上也是墨花朵朵。

视线上移，霎时凤眼圆睁。她惊恐地看到，洛尘那淡雅脱俗的脸上也沾了一个墨点。

“对不起，对不起......”叶心赶紧手忙脚乱的翻找，大概想找东西替他擦掉，结果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只好抬起自己的衣袖去给洛尘擦脸。

没想到，原本一个小小的墨点，经她这么一擦，晕成了一朵大大的墨花。

“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叶心一边道歉，一边帮洛尘抹脸。

好一会儿，洛尘脸上的墨花终于晕到了最大化，墨液已干透，衬着他那清俗脱雅的面容，像极了一幅被弄脏的绝世水墨画。

洛尘微微仰首，静默无语地让她在自己脸上蹂*躏，眼睛里映出她的容颜。

陡然间，叶心揉搓他脸的手突然顿住。

这样的目光……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洛尘此时的目光，温柔得似冬日暖阳，惊骇得似起伏浪涛，迷茫得似凄凄红叶。

叶心震惊，她从未见过如此含义丰富的目光。

她说不好是一种什么感觉，如果必须找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心伤。

对，这样的眼神，让人心伤。

一时间，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怔怔地站在那。

“嚯！”

直到身后响起惊奇声，叶心才神思归位。

她惊慌失措地放开洛尘的脸，转身退至一旁。

眼见莫玉张口结舌地站在书房门外，手还停留在大敞着的房门边，显然还未来得及敲门便被之前的情景震住。

莫玉呆怔道：“我，一会儿再来。”

洛尘倒是很淡然：“不必”！

大手一挥，不仅自己脸上、衣服上干净如初，连叶心的脸上、衣服上，连同桌上的墨迹都消失不见了。

莫玉进来，趁着洛尘低头的空档，朝叶心挤眉弄眼。

叶心觉得脸颊温热，默默垂首。

洛尘拿起之前封好的信件道：“你去一趟灵坤派，亦肃掌门在那做客，将此信交给他。若他执意见我，就转告他，我近日公务繁忙，即无要事，不必见面。”

“是”，莫玉转身退下，转身间又朝叶心眨眨眼睛，意味不明。

看着莫玉消失在视野内，洛尘递给叶心一张纸。

叶心疑惑地接过，展开一看，立刻傻眼。

上面的字不多，笔走银钩，清晰明了：“叶心在无极斋帮工期间，一切按洛尘的要求做，不得质疑，不得抱怨，不得反抗，不得半途而废，更不得偷懒。

否则，甘愿接受任何惩罚。”

叶心深吸气，怒视洛尘，这简直就是丧权辱身的不平等条约。

洛尘却不看她，一边回身，在架子上拿起铜香匙给桌上的香炉添香丸，一边幽幽道：“若没有异议就签字。”

良久，她呼出一口气，下定决心道：“我不干了，我走了。”

语罢，将“不平等条约”往桌上一拍，潇洒而去。

不过，她刚潇洒到门口，刚欲踏出门槛的一瞬，只听洛尘在后面不紧不慢道：“你不想恢复法力了”。

叶心头也不回道：“我爹会帮我恢复”。

“若你爹能帮你恢复，为何还送你来这”？依旧是不急不缓的语气。

“……”叶心没底气了。

是啊，如果爹能帮她恢复，干嘛还麻烦别人呢，还让女儿给别人做牛做马。

于此同时，也发觉老爹“不大靠谱”，所谓的帮她恢复法力，就是把她送来无极斋。

想想最近的遭遇，在这样的神通之境，若无法术，自己的性命真如蝼蚁一般，随便谁都能将自己捏死。不能永远指望爹的保护吧。

仰望无垠青天，为了活下去，叶心决定继续忍。

愤怒的拳头捏了又捏，最后松开，气冲冲回到桌前，执笔提上自己的大名。

还不会用毛笔写字，幸好叶心二字笔画少，简单。

洛尘放下铜匙，接过她如天女散花似的签名，看了又看，纸张横过来，又竖回去，眉头两次皱起，好半晌似乎才确认，的确是“叶心”二字。

折起揣入怀中，“顺便再补一句，这不算报恩。”

“知道了，莫玉说了，顶多算收点利息。”叶心没好气地扔下笔，又溅了周边墨花点点，“说吧，我的工作是什么”？

洛尘又拿起一张纸递给她。

叶心接过一看，也很简洁明了：“每日辰时到无极斋，收拾妥当后，选一明朗之地，晒一个时辰太阳，其它时间听从安排。”

叶心疑惑：“晒太阳也在工作范围内吗”？

洛尘坐下，“是，但不准睡觉，若是无趣，可以打坐冥想”。

“哦”！

叶心签下了不平等条约，等于签下了卖身契，每天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而且每日都提心吊胆的，担心洛尘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自那日之后，洛尘没太为难过她。

当然，除了每每晒太阳时，嗑睡一来，洛尘就出现。

一日两日不算什么，但连日来都如此巧合，叶心才明白，洛尘一直盯着她。

除此之外，其余时间几乎都陪在洛尘左右，研研墨，沏沏茶等，但很少交流。

幸好，洛尘还有点儿良心，让莫玉每天辰时前，去谷中小屋接她，傍晚再送回。

否则，靠她两条腿往返于只见山腰不见山顶的无极之巅，她恐怕只剩自绝于此这条路了。

开始晒太阳，还担心晒伤皮肤，但这个世界又没有防晒霜，只能入乡随俗，豁出去了。

虽然还是时常做同一个梦，但月余来，每日按时晒太阳，而且整日忙来忙去的，身上倍感舒畅，不再像之前那样，每日昏昏沉沉没有力气。

肤色也红润了，不再是毫无血色的苍白。

每天傍晚回到小屋后，父亲依旧陪她聊聊天，说说这一天见闻等。

如此这般，倒让叶心渐渐放松心神，时常想着，若是每天都这样，其实也不错。

直到一个月后，她才知道，厄运其实还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