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黛玉竟是主动提起,如海心里一痛,该来的总是要来,不若早些和女儿说了,令她心里有个打算,也不至于事到临头乱了阵脚。想着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人儿,若真是生生和她分离,可叫他怎生受得住?他心里不是不知道,这个孩子,有多么的依恋他,就是她母亲的过世,她都没有多么的难过,只是为了照顾自个儿的身子,凡事亲力亲为,没好生调养,竟是累病了的。心里更是疼惜,只是自己有什么办法,不说岳母那边的孝义之情不能却,就是……
心中有了决断,凝神回首,见黛玉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信,心里顿时有股满足感。这个女儿从小便表现出不同寻常的聪敏,一岁便能识字,二岁便能执笔写字,三岁上就可以看书,更遑论旁的。说起自己的爱女,只觉着自己说上三天三夜也不会累,并且丝毫也没觉着自己有自夸的嫌疑。看着黛玉的眼神越发的宠溺起来,轻轻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看见她已是看到了最后一页,一张小脸几乎皱成一团,心里又喜又悲。估摸着黛玉看完了,方问道,“玉儿,可看完了?”
黛玉心中只觉着有股气,贾母竟然在信中说已经派了男女船只前来了,明明记得上次父亲是拒绝了的,怎么这会子竟是不等人家答应,就这般,难不成还来抢人不成,心中对那个未曾见过面的贾母越发的厌恶起来,听见如海问话,方惊醒过来,只把这一腔怒火发到了他身上。小手“啪”地一声把信掷到了桌上,连着自己的小手也拍在桌上,怒道,“爹爹,你上次不是说已经拒绝外祖母了么?那这是怎么回事?”说着又把那信递到了如海鼻子底下,只见那信已是面目全非,几乎皱成了一团。
如海并不在意,只是看见女儿的小手刚才拍到桌子上时那么用力,已是通红,竟是没叫唤,想来对这事很是不满。心里很是高兴,这孩子真像自己。一面心疼地拉了黛玉的手到嘴边呵着气,一面无奈道,“玉儿,慢着点,回头手疼了又怪爹爹。”
黛玉刚还未觉得,被如海这么一提起,只觉着手火辣辣的疼,眼中竟是盈满了晶莹的泪珠,似乎随时就要掉下来了,嘟着嘴声讨如海,“若不是爹爹有错在先,玉儿就不会生气,若是没有生气,便不会弄疼了手,不是爹爹的错,又是谁的错?”一面拿小拳捶着如海的胸膛。
看着强词夺理的女儿,如海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心疼,知道她是不愿意离开自己,忙搂紧了黛玉,轻声安慰着,“玉儿,爹爹也不想离开你,只是,爹爹如今已年近五旬,又无续弦之意,只怕是无人教导你,你外祖母一向疼你母亲,看在你母亲的份上,自也会疼你,由她老人家亲自教导,我也能略放些心。且你又没个姊妹兄弟的,一人也寂寞,你外祖家还有几个姊妹,听说也是极好的,可以与你做伴……”
黛玉只觉着心疼异常,从自己是个婴孩开始,便只得如海一人的疼爱,贾敏,在开始的时候,还是比较疼爱自己的,因为黛玉是她唯一的孩子,可是自从她又一次怀孕后,这一切都变了,她只怕照顾黛玉伤神劳身,只丢给了郁嬷嬷和韩嬷嬷,几乎很少来看,似乎遗忘了自己这个女儿,而自那个缘浅的弟弟出生后,贾敏对自己的教导,唯一的便是要怎样爱惜维护弟弟……只有如海,一如既往的爱惜,甚至是宠爱,无法无天的宠爱。那时的黛玉极其的不自信,便总是没事找些事刁难与他,最后他都做到了,生怕自己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对于那个老来子,反而淡淡的。
黛玉其实明白,如海其实也是很疼青玉的,只是怕黛玉这颗敏感的心受伤,便总装作不喜欢。其实,就是黛玉自个儿,也是极喜欢青玉的,那个总是朝自己露出笑颜的孩子,那个在一个明媚的午后露着四颗长短不一的牙齿含糊不清地叫着姐姐的孩子,其实黛玉很疼他。只是怕看见他冰凉的小身子,害怕看见他粉嫩的小脸上再也不会显出那一对甜甜的笑涡。
他,再也不会追着自己叫姐姐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黛玉躲进了园子里,谁也不愿意见。直到如海找来,趴在他宽厚的胸膛里嚎啕大哭,直哭得精疲力竭,昏睡在如海的怀里。
只是黛玉不知道的是,如海并不知道她真实的想法,只以为黛玉是见自己忙着青玉的事,疏离了她而难过,耍小性子。
黛玉想不明白,这么爱她的如海,读遍天下书的如海,怎么就劝自己去外祖家呢?眼中的泪珠再也承载不了,溢满而出,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流着,定定看着如海。一句话也不说,一声儿也没有。可就是这般无声,才叫人更觉着她的伤心,铺天盖地的袭来,如海只觉着有个什么东西紧紧地拽住了自己的心,几乎要捏碎了,“玉儿……”
黛玉只觉得如海并不了解自己,这声叫唤里竟是有丝丝的祈求之意,只觉着如海是要抛弃自己了,心里更是酸涩,双手一着力,人便离了如海的怀抱。人跑到门口,忽地想起外面在下雨,雨披还在屋内,忙又折回身子。如海只当黛玉是回转了心思,忙笑着迎了上去,哪里知道黛玉拿了雨披,看也未曾看他一眼便走了,尴尬地伸长着两只手,苦笑不已。只是心中更为苦涩,这个女儿,有时懂事得叫人心疼。明明心中气得不行,却还记得回来拿雨披,只为了让自个儿不为她的身子担心。终究是放不下心的,“含俏,伺候好姑娘,”略顿了一下,又道,“映雪,你也跟着姑娘。”
却听不见回音,略一思索,却又哭笑不得,映雪这丫头从前在贾敏身边时便心里眼里只有一个黛玉,只怕是这会子连自个儿这正经的主子也怪上了,哪里还会候在外面。
看着地上皱得不成样子,还有小脚印子的信,却是长叹了一声,正要喊人进来收拾,便听见外面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老爷,饭是摆在大厅里还是送到书房里来?”却是彤叶。
想起映雪走后便吩咐了彤叶去催饭的,本是打算说完事,便和女儿就在书房一起吃。这会子黛玉却是生气而去,暗叹了口气,道,“饭摆在姑娘那边,你去问问玉儿,看是在暖阁里还是在外间。”
刚彤叶过来时没见着映雪和黛玉身边的人便觉着奇怪,这会子却是明白些了,只怕是老爷又得罪了姑娘,只觉着好笑,却是不敢笑出了声,只忍着,答应着便直接去往黛玉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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