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三年。
暮色四合,乌云密布,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夕阳西下,正是七八月份的天气,逐渐焦黄了的门前野草将这破败的小屋平添了一丝寒意。白家娘子坐在已经被踏平了门槛前,怀里面抱着才刚刚满月的儿子,怀里的孩子死死的咬住白家娘子再也挤不出一滴乳汁来的**上,小手开始在空中胡乱的抓。
白家娘子叹了口气,心疼的看着孩子,回屋从一个破旧的碗柜里面小心翼翼的端出一碗米汤,想了想,又在米汤里面加了点清水,然后凑到孩子的嘴边,孩子显然已经饿极了,小嘴飞快吮吸,不一会儿便将一碗米汤喝光了。
白家娘子拍了拍儿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碗中残留的米汤舔舐干净,又走到屋外,不停地往村口眺望。
白家娘子姓杨,闺名单字一个茹字,原本是千里之外杨家庄佃户杨得志的女儿,但是自从新皇三年前登基后,西南便三年不曾落雨,导致整个西南赤地千里,饿殍遍地,两年前一个乞丐白封用十斤粮食从父亲手中换了自己之后,自己便跟着他来到这个连去驿站都要走上三天三夜的偏僻小村来。
乞丐在这不算稀奇,但是娶老婆就算稀奇事了,而且白封这一路上手中像变戏法一般,不断的变出银两去救济其他的灾民,等两人来到这里之后,白封便变得身无分文,这个假乞丐便变成了真乞丐了。
白封很少跟杨茹说话,在这里安家之后,白封每日早出晚归,上山砍柴捕猎度日,去年境况还好点,但是今年,妄说树皮草根,即便是那观音土这十里八村都已经被人挖干净了,这村里目前已经十室九空,纷纷举家出门乞讨,留在村里的大多数是一些走不动的老弱,便要活活饿死的。可是据回来的人说,外面的境况也不见得比村里强多少,据说在一些地方,人肉都已经开始公开叫卖了。
有的身子好的汉子干脆心一横,投奔上山,干起绿林好汉的勾当,据说有的已经聚集上千号人马,开始攻打官家了。
杨茹看了怀里的孩子,心疼的摸了摸孩子干枯的脸颊,低低地道:“羽儿啊,当初我们就不应该要你,生下了便要你吃这般苦楚,你爹三天前便进了黑熊岭,要是有个闪失,我们娘俩该怎么办啊。”说完眼泪扑扑而下,落在白羽的脸上,白羽此时因为喝了米汤,已经渐渐地睡熟了。
黑熊岭,乃是这十里八村最忌讳的地方,即使再穷,再饿,也没有人敢进去,因为传说里面住着无数的熊瞎子,曾经有几个汉子忍不饥饿,想进去寻些黄精山鸡的回来,但是无一例外的再也没有回来。
白封这次被逼无奈,咬了咬牙,联合了村上仅有的几个汉子,进去拼死一搏了。
夜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杨茹开始越来越不安,在家门口不住的伸头眺望,心越沉越深,说好三天,无论如何天黑之前,回来的,可是白封他…
忽然村头已经坍塌的房屋前出现了一个身影,杨茹心中一喜,定睛一看是和丈夫一起进去的张顺,连忙迎了上去,急声道:“张哥,我家那个回来了吗。”
张顺来到杨茹身旁,顾不上喘气地道:“白嫂子,你,你快去看看吧,白哥他,他…快不行了,路上遇上了…遇上了熊瞎子,快,快…”
杨茹只觉得天昏地暗,险些一头栽了下去,扯着张顺叫道:“快,快,再哪…带我去…”
“就在村头的老槐树下,白哥他是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见你们母子一面,要是去迟了,就恐怕…反正,你快去看看吧。”
杨茹顾不得张顺,连忙抱着白羽往村头的老槐树下奔了过去,只见白封浑身是血,躺在老槐树下,整张脸都被抓烂了,肚子也破了,隐隐看到里面满是鲜血的肠子。
杨茹吓得手足无措,抱着白羽便痛哭起来。
白封挣扎地睁开了眼睛,干涩的嘴唇扯动伤口,又是一疼,“你来了…那就好…”
“白哥…”杨茹突逢大变,吓得只知道大哭。
白封沾满鲜血的手颤抖地往怀里一个包袱,递给杨茹,无力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我走了,你便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只要不要那些野狗叼去了就好…这个…留给你…但是千万不要让人看见了…切记,切记。”白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顿时一口气接不上了,拼命地咳嗽,吐出的血沫溅了杨茹一身,杨茹哭得更厉害了,只知道一个劲的点头。
“羽儿,羽儿,给我看看。”杨茹连忙将白羽递到白封的面前,白封沾满鲜血的手在白羽的额上轻轻抚摸,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暖意,此时白羽已经醒来,睁着大眼睛不停地乱转,但是还少不更事的他怎么知道,这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此刻便要离他而去了。
“好好照顾他…”白封挣扎地动了动身子,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大堆黄精和一只山鸡,上面沾满了他的鲜血。
“有了……他们,你们就饿……不死了……离开这里,记住,无论如何……也要……活着”。
说完,白封双手一撒,气绝而死,一大堆黄精散落一地。
杨茹看着满地丈夫用生命换来的粮食和逐渐冷去的丈夫的尸体,弱紧紧搂住丈夫脖子,死不放手,泪如泉涌。
杨茹收拾了丈夫留下的食物,将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了,这时候天底下只剩下这对自己这对孤儿寡母了,天下之大,哪里才是自己的容身之地啊,此时她多想一死了之,随着白封去了,可是看着怀里面嗷嗷待哺的白羽,心中又是不舍,自己死了,可是这孩子呢?
杨茹挣扎地站了起来,暮色四合,夜风吹动她原本就已经单薄的衣衫,在这个萧索的村庄里面,她显得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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