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临安,六月的正午最是热的时候,日头晃人眼,蝉声扰人心,小圆没有歇中觉,独自靠在软榻上呆,手边摊着一本翻了一半的账本。
自己和姨娘被嫡母赶出府,转眼就数月过去了,当初仗着手中有些钱,置下了这座三进小宅,又雇了好些下人,哪料到天有不测风云,赶上南宋金融危机会子贬值(会子:南宋纸币),家中钱财减半,如今虽说账上的钱还能撑几个月,但却没有任何进项,难道又要姨娘日夜做绣活卖钱么。
贴身丫头阿绣见她为钱满脸愁容,很是不解:“四娘你制的那些跳棋、扑克、飞行棋,早就在临安府传开了,难道家中还没钱使吗?”
小圆苦笑连连,在府里时嫡母常常不给饭吃,不得已才苦想了几夜画出些棋牌的图纸,央人偷拿出去卖了钱换馒头吃,那几个铁钱哪管得到今日?不过阿绣这话倒是提醒了她,何不再画些图纸去找章夫人,她家中做着海上生意,乃是临安城有名的大商户,若能与她合开铺子,倒是能解燃眉之急。
想到此处,她心内竟有些雀跃,马上爬起来修书一封,问章夫人何时有空,自己好登门去拜访。
没想到章夫人收到信,过了几日竟亲身来访,小圆喜出望外迎了出去,只见章夫人正站在拉了黑幔布的花圃前踮脚瞧着,小圆快走了几步,叫道:“章夫人,怎么站在大日头里?虽有伞遮着,到底晒得很,快些到厅里坐。”
章夫人笑着挽了她的手,边走边指着花圃:“怎地只种了两种花,赶明儿我给你送些茉莉来,现在的小娘子们时兴戴这个呢。”
二人到厅中分宾主坐下,小圆叹道:“我家哪里有闲钱买那样贵的茉莉花戴,这些花儿各有用处呢,凤仙花不用说你也知道,要用来染指甲,菊花的妙处也多,如今不是都时兴睡菊花枕了么?”
章夫人捧着茶杯闻了闻,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来:“这菊花茶也香得很,想必过不了多久,临安府里的娘子们都要时兴喝这个了,怪不得都说如今城里谁要是不学着四娘,是要被人耻笑的。”
小圆怎会放过章夫人脸上的神色,她心中一喜,合作之事怕是成了大半,忙道:“你送来的冰,我让她们做了冰酪了,端来给你尝尝。”
章夫人接过丫头递上来的冰酪,这冰酪盛在个小琉璃碗中,乳白中隐约透出些红来,她拿小勺拔了拨,原来里头掺的是蜜桃。她看着手中的冰酪,赞道:“四娘真真是会过日子。”说完却又叹道:“但你信上所说之事,却有些难为。”
章夫人若真不想与自己合作。也不会亲自前来。她故意这样讲。定是为了争得事成后更大地股份。因此小圆也不开口。只微微笑着望她。
章夫人暗自吃惊。四娘子好定力。哪里像个未及笄地小姑娘。她略一犹豫。还是讲道:“我是个商人妇。抛头露面倒也无妨。可四娘你身为官家女儿。怎好也这样?”
小圆故意将几张棋牌图纸拿出来晃了一晃。道:“我不过用这些图纸悄悄儿入股。哪里需要抛头露面?”
章夫人没想到小圆如此快就能应答上来。一时竟没了话讲。却又不甘心还未压她一压就由得她讲价钱。便借口说要回去同老爷商量。告辞了出去。
小圆望着她地背影笑了笑。丝毫不慌张。阿绣奇道:“四娘。你不怕章夫人就此走了?”小圆笑道:“慌什么。她对我做地那些东西满意着呢。过几日必要再来。”
到了第三天头上。章夫人果真又寻上门来。照常先赞后为难。紧紧咬定她要六成股份不松口。小圆却是任她如何讲。就是按兵不动。
如此三番两次磨了小半个月,章夫人又来,却只故作惊讶道:“四娘,我才知道你竟是被府里赶出来的。”
小圆心中暗笑,神神秘秘密凑到章夫人跟前:“章夫人,这话我只告诉你一个,其实我是心甘情愿被嫡母赶出来的,我一个庶女,又没了父亲,在外头不比在府里自在?”
章夫人瞠目结舌,何四娘竟有如此胆色敢设计嫡母,真是小瞧了她。小圆见章夫人如此神色,心想火候也到了,若真把她吓跑,家里生计还是无从解决,便开口道:“四娘知道,章夫人是做海上大生意的,哪里将这样的小买卖放在心上,只不过怜惜我家贫,想帮我一把罢了。”章夫人见她讲得可怜,心软下来,道:“如今官宦家的夫人们都爱使你做的东西,我也是想借着这个铺子同她们搭上话,好给我家海上的生意通通路子。”
小圆直道章夫人好谋略,又请她到自己闺房一坐,章夫人知道她是想谈谈正题,欣然同往,站在门口一看,却是吃了一惊,这闺房也实在太简陋了些,床上的帐子褪了颜色,墙角的桌子掉了漆,而且一件摆件也无,只桌上一只白瓷花瓶,插着几朵绣球菊花。
其实章夫人自身也是庶女,突然想起未嫁时的那些艰辛,眼中滴下泪来:“是我从商久了,忘了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竟想来刁难你,其实一个铺子能值几个钱,罢了,我们四六分成,你拿六成。你只用画出图纸来交给我,其他一概不用管,分红我每月给你结一回。”
前后斗智半个月,小圆只想着五五分成就是好的,此时得了六成,倒真是意外之喜。她完满达成心愿,眼见生计不愁,满心欢喜,不料还未得意几天,府里的嫡母得知了消息,马上使她庶出的三哥上门打秋风来了,说是大哥要买官,“借”钱两万贯。
“两万贯?打劫!”小圆还未开口,阿绣先惊呼。
若是换了其他人来,小圆定要将他赶出去,但这位三哥却是在她将要被嫡母饿死之时,偷偷塞过几个馒头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不愿看着三哥空手回去被嫡母为难,只得忍痛送了半贯钱出去。
三哥临走时提点小圆:“章家铺子的货一出来,夫人就晓得是你的手笔,还须得掩饰一二。”
小圆对天长叹,虽身已在府外,嫡母还是掌着生杀大权,若不设法将铺子改头换面,这样的秋风怕是要吹个没完没了。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