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窘境
我认识珍妮是十五年前,那时候,南方改革开放正处在风生水起之际。我刚从内地来,找一份好的工作很不容易。没料到我会被一家上市公司信息部录用。信息在九十年代初感觉很神秘,连电脑不会操作的我什么也不懂,在信息部里又是人生地不熟。恰巧我和珍妮住在一个房间,她有点内向,长得文静而有内涵,五官端正,皮肤白净,看上去不到三十岁,有一种成熟女人的美,说话快言快语,为人直爽,办事老练。“你是那个学校毕业的?”她一见我就问,我说:“是杭大。”
“学什么专业?”
“经营管理”。
“啊,看你好象没工作经验的,公司录用你,一定是看你长得漂亮。”她说话好尖刻。
我喜欢做饭和打扫房间,她喜欢看书,经常是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去出散步,有时也一起去跳的士高。那时从国外流入我国的的士高在南方很流行,无论你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无论你是打工皇帝还是打工仔都会上那儿去放纵自己,因为只有当你置身在这音乐飞扬、声光璀璨的豪华舞厅,你才会忘记一天的疲劳和苦闷,而沉浸在漏*点浩荡之中。领舞者大部分是外国人,有白种人也有黑人,他们一个个象喝了兴奋剂,手舞足蹈地摇晃着大脑、摆动着身躯,好似要把压抑或沉睡的细胞都呼唤出来。我和珍妮处得亲密无间,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有一天散步,我问她:“你都三十多岁了还不结婚?”
“结婚很好吗?”她回答着心里仿佛有一股隐隐伤痛。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道。
“哎,人生就象一场美梦!”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刚开始的时候你是如何地憧憬着它、幻想着它,并且很拚命地去寻找它,还想牢牢地抓住它。可是,当一个个的梦放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发现现实不是你想象的,你不能左右它而你恰恰被它左右。回报给你的是你没想到而且是很尴尬的境遇。”
她的回答让我莫明其妙,更让我无法释怀。在我看来她是不想提起过去的往事。
有一天,珍妮外出办事,我闲着无聊就在宿舍打扫房间,我无意地在她抽屉里发现了一篇她写的散文《假如我有一个爱人》,全文如下:
不知道,你的灵魂里面是否有过这样的渴望,渴望自己在一夜之间爱上一个什么人!不问前程、不计后果、不论天长地久地爱上一个人。爱着忘掉彼此的身份。爱着忘掉彼此身后的背景;幻想有一块看不见的幕布,单纯的天地,可以隔绝所有的世事尘烟。只有两个人-----倾心相爱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假如我有一个爱人,我绝不要从他那里拿走什么或留下什么,我绝不要我们告别的时候同相遇的时候有什么不同。我只愿以一颗谦恭柔软的心,看着时光的河水从两个人之间静静流过。
假若我有一个爱人,我绝不愿用那痛苦的痴情折磨对方,让枝桠划破喉管,发出最后凄凉的叫声,我不愿意,我不愿意,爱留下伤痛、伤心和伤害。
假若我有一个爱人,我会努力地剔除人生的愁苦与无奈,细细地享受每一天的快乐,每一次的温柔,每一分的心动,一丝一丝心的悸动。我都会好好地保留,用雯诚、用欣慰、用喜悦、用平和来对待我们相聚的所有时光。
假若我有一个爱人,我就一定要学会平息、学会忍耐、学会落寞、学会品味孤独。我深深知道你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得不把自己痛苦的心灵,蜷缩在坚硬黑暗的壳子里。才能够不让所有的人看透。所有的痛苦都靠一个人承受着慢慢熬过。
我不愿意告诉任何人,欢喜与忧伤都独自承受。好似年青时的一个迷梦,过不了多久,你或我,都会怀疑它是否真的曾经发生过。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分隔得很远很远,在静夜的灯光下,在黑暗的窗前,当人们在轻轻的熟睡而我还会想起你,想起那些若有若无,如梦如烟的往事,我依然不愿告诉任何一个人,我宁愿独自承受所有的思念。
假若我有一个爱人,我绝不会多嘴多舌,问他的感受和他的期望,因为我没有太多的指望、更没有太多的奢求。为了隐藏自己帕拉图式的恋情,也许我会呱呱坠地说得很多,也许我会默默地感受一种氛围。因为我的爱人,必定是一个了解和领会我的朋友。我多么希望我们能一道编织那些奇幻的爱情故事。讲述那些遥远的梦,许彼此会心一笑的趣闻,还有小时候那些不可思义的幻想和梦想,仅此而已。
假若你家的小船风雨飘摇、摇摇欲坠,那个破坏者也一定不是我,我不会也不忍心拆毁你幸福的家,你我之间愿本是一个真心实意的朋友,我不需要你任何的承诺,更不需要从你那儿得到什么回报,我只希望在无人的地方多看上你几眼;假若你要离我远行,我会在佛前焚起一炷香,默默许下唯一的心愿:愿你平安!
虽然,我仍然会为偶尔送来的歌,愁肠百结,会为偶尔吹来的风泪花盈盈,但我绝不会为某次得到而欣喜若狂,也不会为某次失去而痛不欲生。
假若我有一个爱人,我一定不会再有另一个爱人。
啊!我的爱人,我一定竭力忘掉却什么也没忘掉,我总是拚命地告诉自己坚强不要哭,结果在无人的夜晚总是泪流满面。
啊!爱人,我的爱人,我一定在你离开的时候,不会再有家!最终留下的是一颗飘零落寞的心,却不会让你知道。
悠悠的思念,不为人知,带着往昔的感晴色彩,或淡或浓,或长或短,当你思念一个人的时候,你便觉在极深极深的心底,有一种莫名的颤抖,若有若现,欲升还沉。
我知道我的灵魂在眺望河流的彼岸,而彼岸却无法抵达。
日子是风,拂去我青春的容颜;日子是雨,灌得我面容憔悴;日子是雷,炸得我面目全非。曾经的我百转柔肠;未来的我能否用不变的执着,等待你那份久远的爱情么?
晚上,我问她那日记是写给谁的,她说:这可能是我一生的痛。我恳求地说:“能讲讲这个故事吗?”
她望着遥远的天际说:“痛、永远的伤痛!”
我说:“说出来也许心里好受些。”
只见泪水须臾溢满她的眼眶,她啄着苦涩的泪水说:“好吧,我讲讲:我出生在**时期,那时,对一个人的出身来说,成份好坏将影响他的一生。我六岁那年,父亲由于出身和历史问题,被造反派活活整死,年仅只有四十八岁。半年后三十八岁的母亲又带着我和只有四岁的妹妹被迫下放到农村改造,一个在城市里长大,从没干过农活的人,你能想象出那是多么的不容易。你知道吗?我只有七、八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当地农民突然提出要做娃娃亲,说什么河里的水怎能让它流到江中去。我母亲坚决不同意,却招致三个妇女的围攻和欧打,母亲的右手被她们打伤,至今遇到阴雨天时还疼痛呢。那种生活境遇你是想象不出的。七十年代初,国家水利建设又不是很好,一下雨就闹水灾,国家又穷,无力支援那些灾民,遇到这样的年月我们只能靠吃猪吃的野菜和米糠来度日,只要能埋饱肚子什么都吃。所以从小我就很懂事,从不若事生非,也从不向母亲要一分钱,从读小学到高中,我没交过一分钱的学费,连课本费都没钱交,每年开学,别的学生有钱拿到课本,我就和他们一起共一个课本,没有笔和写字本我就到废弃的拉圾场捡废旧的农薄去卖,那时有几毛钱已经很不错了。很多老师很可怜我,偷偷地发给我课本,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读完了小学到高中。我很喜欢读书,那时我的梦想就是读大学,可是你不知道农村的教学质量很差,课本也很奇缺,初中到高中我只学了二本数学,而且老师还教不明白,自己看就更加不明白了。如果我的数学多考三十分,我可能就被大学录取了,可结果却考了零分。老师让我复读可没人供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我十六岁那年高中毕业就到外地打工,什么活都干过,建筑工地的小工、油柒工,化工厂的搬运工。很苦啊!直到邓小*平执政,拔乱反正,落实政策,我们才有了机会回城,那种感觉才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回城后,我们举目无亲,要想找一份好的工作比登天还难。我吃过很多苦;在纺纱厂当过纱工、在织布厂当过挡车工,直到有一天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我这才知道,呵,自己长大了,要嫁人了。不过那时我才刚满二十岁。我连谈恋爱的滋味都没尝识过,很天真、很单纯、甚至有点笨。因为是我第一次接触男人。加之介绍人告诉我,他家里条件很好;父亲是国家干部,母亲是老师,本人长得帅又很有家庭教养,在当时的家庭条件和历史背境下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同意见面,不见也罢,见了却不像介绍人讲的那样,但后悔却再也没有了退路。他人长像一般,肤白、瘦高个、一眼望上去很斯文的模样,但小鼻小眼,没有男人的魅力。接触不久,我发现我们根本就不合适,他喜欢低俗的东西、我喜欢高雅东西;他风流、我传统;他外向、我内向;我提出了分手,但他死活不同意,并扬言道:“你不同意我就用炸药炸了你全家。”那时我小不懂事,被他一吓给吓住了。拖了两年,我还是嫁给了这个不想嫁给的人。记得出嫁的那天,老天下着很大的雨,好似流着伤心的泪水,天灰沉沉的,看不清路上的行人,只有少量的汽车在大路上穿行。我是被一辆大货车拖进他们家的,婚礼很简陋,好像二婚似的,既没有婚照也没有婚纱,只有一些送礼的亲朋好友表示了一下,实感凄凉。
婚后,我上不了通霄夜班,只好在家呆着,当时我是个文学崇拜狂,经常跑到文化局听作家们讲课,有熊召政讲诗、郭梁然讲青年人的体会、还有一些局长讲文学评论,我都很喜欢听,也经常参加他们的讨论,慢慢的我与他们混得很熟。有一次和一位戴着眼镜、气质非凡、说话很文雅的局长聊天时,他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一般的普通工人!”他说:“很可惜!有很多单位,管理人员还是文盲。企业要发展,扫盲是一大滞碍!”他问我愿不愿意当扫盲老师,我当然很高兴,当即就答应了。后来我在工作中听说这位局长姓章是以前市委书记的秘书。
我就是这样从一位很普通的工人进入企业管理层的,而这位提升我的局长,我都不知道他住在那儿,更淡不上送礼。所以,尽管我是那位局长的下属,却难得见他一面,他总是呕心沥血地为培养企业管理干部而到处奔波,在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初期,这样的领导干部是很多的,我很敬重他们,也很佩服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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