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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扶青山》第9章 映雪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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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山权衡再三,只得以退为进,冷声问他:“你潜入胡府自有目的,我们又何必耽误彼此时间?倒不如我把话说清挑明,屋外的侍卫已走远,我也非胡府中人,你意欲何为都与我无关,我也只当从未进过这间屋子。”

“哦。”

那人微微扬高又拖长的慵懒尾音像鱼钩似的,让顾青山莫名觉得自己是他已上钩的猎物,他又冷冷地说道:“听你之意,你进胡府又为何?”

“去药库寻味药。”顾青山知道想要打消他的防备,谎言是最脆弱的,于是据实已告,反正也不是杀人放火。

“巧了。”那人冷傲地说着,却已嗖嗖两声收了架在顾青山脖间的长剑,“我也是。”

顾青山双眸一睁,心中质疑这家伙该不会也为玉清乌来的吧?

“你知药库所在?”

顾青山听他已逼近,心中一凛,也不敢回身,忙不停地点头,“知道,知道知道!”

“甚好。”那人大步流星上前,揪着顾青山的后领一脚踹开门,将他扔了出去,“带路!”

顾青山黑着一张脸摔在硬邦邦的石砖面上,整整左侧一面的身子都疼得支不起来。

他怀疑自己的骨头要碎了,这家伙受了重伤怎还有这么强的力量?

顾青山不甘心地咬着唇,掌心颤颤巍巍地撑地欲起身,却发觉双手绵绵弱弱,竟使不上力?!

他刹那震惊地盯着自己的手,借着惨白惨白的夜色,方才看清此刻乌肿如藕的手掌,又粗又短,像溺死在河里泡腐烂胀气的尸体。

他居然中毒了!

“此乃我独门剧毒,毒发时每人症状不同,还能活多久也不可一概而论。”

那人轻蔑地笑着,笑容里的嘲讽和鄙夷,仿佛只是单纯对顾青山笨拙下毒手法的戏弄。

顾青山气得鼓着一张脸,真是救人救了三年,倒是把跟东扶学的杀人本事给忘了。

不过,他着实想不通自己如此小心提防,几时着了道?

会是割破脖子的那一剑吗?

还是他抓着自己后领的那只手?

亦或是,他扔回来的小瓷瓶?

顾青山发现自己第一次这般毫无头绪,不由得脑门直冒汗。

但他心里也清楚,眼下这家伙不至于令自己立刻毒发身亡,所以他敢目光沉冷地回头狠狠瞪着他。

就算毒不死他,也要瞪得他心里发毛!

然而……

当顾青山回眸后,大脑霎时一片空白,竟又在不知觉间流露出女儿家眷念思慕的神态。

廊外的幽湖白光斜斜地照亮那人黑袍黑靴的半截身形,看不清他的容貌,可这通身的气派,岂不正是——

“东扶?”

顾青山充满困惑和期待地望着他,莹莹的秋波流转。

那人的眉色不由得微动,冷峻地迎风走来。

风适时扬起湖面浅浅的涟漪,落在他身上朦朦的波光刹那层层荡开。

他恰似自映雪湖光中来,满袖盈风,蜂腰细窄又结实,一点一点露出宽厚的胸膛、魁梧的双肩和棱角分明的下颌……待男子站在她身旁,翩跹的衣袂随风拂过她的脚踝,竟叫顾青山身形微颤。

她震惊地望着他,那一袭垂在身后几乎曳地的银色长发,丝丝缕缕飘飞在黑暗中,恍若银河瀑布一泻千万里,素净得叫顾青山的眼眸里只有这刺眼的白。

而他面色沉郁,漫不经心地昂起下颌,寡淡的细长眉尾飞入鬓角,低垂的眼帘斜睨着顾青山,目光里泛着苍白的寒光,隐隐有股脱离尘世的疏离在他眉宇间凝聚,愈发的清冷。

偏那抹微翘的嘴角,又透着俾睨天下的冷酷与孤傲。

顾青山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总感觉他是东扶。

他们太像了。

通身流露出对世事的漠然,那种居高临下遗世独立、却又隐隐与世俗有着割不断的牵绊,是矛盾的、是不可冲破的宿命枷锁。

可眼前这人,真的会是他吗?

“你……真的……”顾青山抿了抿结皮的干唇,大脑抽筋似的只想问,“是人吗?”

银发男子蔑视的一声鼻哼,倏尔抓住顾青山的衣襟将她拽在自己跟前。

沉沉的四目相缠,一个眸如死水,一个目光炯炯,良久他才皱眉扬声道:“带路,之后你想做鬼我也乐意成全。”

顾青山一阵哆嗦回过神,忽觉心里很不爽。

自己脖子上的伤、身体里的毒、心里的怒火,就被一张俊俏的面容轻而易举地……过了?

这……她怎会这么怂?

顾青山越想越气,却又无处发力,只撇着嘴抬起自己比猪蹄还肥肿的手朝左指了指路,又嫌弃地赶紧把手藏在身后,拼命哼哼唧唧地努着嘴。

“希望你知道要聪明。”

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冷厉,当即押着顾青山脚下无声地穿廊而去。

顾青山自然没瞎指路,反正目的一致,她正好利用这武功高强的人开路。

就算遇到胡府的人,也自有他解决。

而眼下她心里盘算的,是到了药库之后的事。

他为刀俎,她为鱼肉,玉清乌和解药这两样东西,她又该如何得手呢?

功夫不是对手,下毒也不是对手,还能怎么着?

顾青山绞尽脑汁地琢磨,不惊觉间,一滴雨打在她的眉心,她昂着头看去,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刹那为夜色笼罩了一层迷离的水雾。

穿过一处月洞门,风雨里隐隐似已能嗅到药草香,顾青山旋即回神盯着眼前的院子。

一开始她凭记忆找到后院,之后却是凭借自己对药味的敏感嗅觉寻来。眼下这院子松涛簌簌,静谧森森,却不闻松针清香,反倒药草的苦涩味更浓,且又被关在一处上了锁的黑门里,估摸药库便在此处了。

“这里?”银发男子低沉逼问。

顾青山刚要点头,身旁人突然散发出汹汹的杀气,冷漠地提起她的后领纵身跃过墙头,一道银光瞬时落入院里,他将将站稳,顾青山的心还在七上八下,门外已响起银甲整齐划一的哐哐声。

正是胡府守卫的巡逻队。

枝如游龙的虬松下,顾青山二人敛气屏声。

飒飒的雨敲打着满地张牙舞爪的枝影,涳涳濛濛,伴着夜风呼啸,仿佛要将二人拖入地狱一般。

顾青山本已湿透的后背,被风雨撩了两下更冷得像掉进冰窖,一股寒气自悬空微晃的脚底钻入心里,冻得她毛骨悚然,缩着身子。

待院外的脚步声远去,顾青山才终于憋不住吐出一口大气。

银发男子淡漠地扫了她一眼,依旧面无表情地提着她的后领,仿佛在拎一只可怜兮兮、落了水的萌宠。

顾青山注意到他如寒冰傲霜的目光,脑袋缩得更紧了,没好气地说:“没见过我这般……风流潇洒的么?”她差点脱口而出“貌美如花”四字,幸好及时拦下了自己的舌头。

他敛回目光,慵懒地自喉咙逸出一句“风流我不知,但的确很……傻”。

他手一松,迈步走向堂屋,只听身后一声叫了一半的尖叫,尔后克制成了呜呜的闷哼。

顾青山一屁股跌坐在泥泞的地上,脚落地时踩着雨水一滑崴了脚,此刻只能像个撒泼耍赖的野童,一壁咬牙忍着痛,一壁恼羞成怒地瞪着他的银发背影,勉强用“肥猪蹄”揉着被雨水湿透的屁股站起来,嘀嘀咕咕:“一张冰块脸没事就别讲笑话!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撞上你……”

顾青山骂骂咧咧地扳着腿朝药库挪去,好不容易进了屋,胡乱抖了抖衣裳上的雨,抬眸间的黑暗里只见他一束耀眼的银发,像被人打翻坛子倾泻而出的白月光,只这白光里还有一点红飘来飘去,看得仔细才知是他手中的火折子。

见他已在药柜前翻来覆去地找,拨弄瓶瓶罐罐撞在一起乒乒地响,顾青山反倒不急不躁,扶着案想在木椅坐一坐。

偏忘了屁股正疼着,刚挨着木椅就龇牙咧嘴地站起来,来来回回试了好几次,才终于侧着身子用仅剩的一块不觉痛楚的屁股肉贴着椅面坐下。

“喂。”顾青山僵硬地转着脖子问,“你找什么药?我看你没受外伤,莫非受了内伤吐血?”

若真是如此,那他必定不是为了玉清乌,顾青山暗暗松了口气。

银发男子自顾自地翻找,压根儿充耳不闻。

“嘁。”顾青山扁着嘴,微眯着眼暗暗咬牙道,“最好别来求我!”

忽的一阵肃飒狂风卷入屋内,夹杂着湿润的寒气扑面袭来,顾青山冷得打了个寒颤,这才望向屋外接天连地的密密雨帘。

松涛怒啸,滂沱大雨驰骋黑夜,仿佛要吞没了连绵宅院里这一处漆黑的角落。

而胡府前院的绘楼幔阁里,依旧歌舞升平,廊檐下挂满的红灯笼恍如白昼。

“十三娘不必担心顾郎君。”胡阿郎不顾坐在二人中间脸色铁青的夫人,探着身子凑近香十三娘,谄媚地笑道,“想来他迟迟不归,必是寻得佳人,不知正在某处……寻欢作乐呢。”

“阿郎盛情宴请,郎君实不敢如此荒唐。”香十三娘面露忧色,咬唇犹豫片刻方央求道,“儿恳请阿郎派人前去寻寻,顾郎君素来痴迷药草,我只担心他醉酒迷路,若嗅到药香,必是误打误撞私闯了阿郎后宅,如此有失礼仪。”

“不打紧,美人既如此说了,我便如此安排。”

胡阿郎连眼珠子都快黏在香十三娘脸上了,一刻都不曾移开,只不耐烦地招手,候在不远处的灰衫小厮缩了缩脖子,赶紧躬身上前领命,偷偷抬眼望着胡阿郎对着香十三娘快笑烂的嘴脸,又徐徐退出传令。

“十三娘必要多喝几杯,才能还我恩情啊!”

香十三娘的美眸噙着淡淡笑意,轻蔑地扫过胡阿郎为她斟酒的笑脸,“儿谢过阿郎。”

她捧起面前已盛满的酒盏,以轻盈的衣袖遮面,微抿小口又执酒盏搁回案上。

胡夫人和小妾暗地里妒恨的眼色,她也毫不在乎,只优雅地抽出丝绢轻轻按压沾了酒水的红唇,娇艳的唇角得意地微微一勾,面上敷衍着胡阿郎,心里却暗暗等着……一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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