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烟棠早已收完账正要匆匆赶回,却遇到了那白面吴婶儿。吴婶儿面含春风笑,竟要硬拉烟棠去她那小公馆坐坐,烟棠不敢半刻迟回店铺,婉言拒绝,笑道:“知道婶子疼我,但这日头快出来了公馆离这儿又远,走到了那儿一定是面红耳赤,灰头土脸的,跟罗刹似的,公馆里都是些什么玉人?看到我这样子岂不是丢了您和姑姐姐的脸?您且将回去罢,好好儿地洗个澡儿舒舒服服睡去,今儿指不定多热呢,我去了还要劳您出来送,苦什么呢?您且去吧。”那吴婶素日与那杂货铺有交情,自知烟棠果真去了家里那母老虎脾气定兴起来,这孩子吃苦吃惯了的,可怜见儿的可惜一张小脸,嘴也甜,又伶俐,不忍为难她,故笑道:“罢,罢,你知道我疼你,怎么还不领情呢。你想不去也只能由你,如今我不比从前,你呀,苦了就来找我,我让我家姑老爷给你门好亲事。”忽觉这话说的不伦不类,让这烟棠如何回?故连忙补上:“那我走了,再去看你罢。”说着掉过身子。烟棠笑道:“嗳,您走好,得了空就去看您。”
吴婶方去,烟棠心里又急出火来,这吴婶向来和芸娟面和心不和,这一遭来了还在芸娟面前显摆来去的,指不定在家里生着闷气,回头出在她身上,现在回去晚了正好一顿骂,兴许还要掺进给表哥做小那事,说话没臊地劈头就来,正这样思索着,想起吴婶适才的热情,与芸娟一对比,倒不禁淌下泪,脚步倒是放松不下。
“谁叫我那老子娘去的早,我又大了,好人家不要。”每每心内委曲便这样慰藉自己。谁想到了这厢,老远听见芸娟叫骂声,天气跟泼了热油似的街上巷里店铺都早早闭了门寻凉快去了,烟棠不敢进屋,躲在门外,脸上被烫得起了皮,顶着头痛偷听,却不想把芸娟骂的所有话都听了来。听到芸娟摆道自己母亲与表舅父,先是吃惊,继而又气急,想如此这等腌臜泼妇在此污蔑玉人似的母亲,心里真是不受用,继而又想到零碎的童年往事,想着父母与他人待自己岂可相比,还有乡下的小妹,不知是什么模样,烟棠从不轻易去回忆,以前是太幸福了,要是与现在比一比,心早已灰死了半截,何况寄人篱下多年,自己也不似小姐般尊贵,又无甚本领,逃出去也是要被饿死。倏忽听见一声闷头闷脑的装墙声,想必是那泼妇真的撞了墙,半晌后听见表哥叫喊,烟棠想道:“药店想必里头有人,这腌臜泼妇寻死撞墙虽说痛快,可毕竟人命关天,我且去买些止血膏先止血再去医馆寻大夫,命兴许还保得住。”正欲动身,但又转念一想:“救回来又怎样?要她感谢你?没可能的事儿,倒是今日之事由我而起,日后恐怕是更难做人了,云景表哥虽对我有意,的毕竟母子一根脐子相连,他母亲险些为着我给害死了他日准保不会对我变了心?再者,我并不想嫁他,一辈子困在这笼子里,倒还真不如死了。那泼妇平日对我百般刁难苛刻,死了倒解气。今日不同以前,手上正好有钱,倒不如趁乱逃了这里,乡下看妹妹去,今后开家胭脂铺倒也能过活。”这样想着,倒真下了决心,远处突然现出一方斜影,看着像是表舅父,连皇偷偷跑了,这一跑,大街上空洞洞的,平添了许多脚步声,倒像有人敢在后面追,烟棠疑是舅父看到老婆死了要来追拿她问事,慌出一声冷汗,头也不回的连奔了几十里路,等再回头,身后无人,这才发觉已跑出三四条街,此处已是西街,她却突然惶惑,想着离了那里又有何处可去呢?乡下于妈家兴许搬了也没准,就算未搬凭自己的记忆也必定寻不回去的,来来去去的,车马费倒是不少,白跑一趟岂不亏?登时突然动了心思想回去,表舅母待自己不好,死了倒也好,表舅表哥一向待自己不错,若此行回去嫁给了表哥日后当了老板娘也轻松。这么盘算着,忽道:“我真是被这太阳晒糊涂了,竟动起了这番心思!既出来了哪有再回去的理?现在既然手头有笔款子,倒是寻个歇脚的地方安定下来再慢慢打算的好。”说着去掀鸽灰短褂,下面却什么都没有,烟棠一惊,把衣袋袴袋翻了个遍,仍是什么也没有,急道:“方才跑的过急,把那钱袋跑掉了,这可如何是好?”说罢便沿自己跑来的路上去寻,仍是没有,又不敢走得太远,只得无奈回到原地。那边忽见一座半旧的大宅,红油的屋顶,一色的烟囱,玻璃窗一概反出绿光,卍字型的花园圃子,烟棠为何看到那如许多东西?只因宅子外门开了。走出一个丫头模样的女孩,面容清丽,只见她身穿月白撒花半袖洋绸衫,外罩平金白地短马甲,下面是玉色的阔绸袴,脚上一双织金绣花鞋,一只手把玩另一只手上的五彩绣凰细镯子,像是在等人。这等穿着,想必是小堂妾也未可知,烟棠琢磨,径直走到那女孩身边,女孩早望见她了,也在暗暗打量着她,看她模样不赖,穿的衣服确是黯然陈腐,项上一圈晶莹的腻汗把衣衫都打湿了,像是布料短了,拿同色更深一点的料子接上去似的。见她徘徊良久,像在确认什么似的,最终走来她面前,心内便清楚了,放下手中的镯子道:“你就是葛阿蜜罢,等你许久了,可算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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