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瞧着琇莹说话做事温顺周全,尤其是对着沈旭,更是事事小意温柔,心里艳慕不已,盼着什么时候令仪也能如此对他,越想越觉得此生怕是难以实现了。他脑子里想着些有的没的,一路跟在沈旭身后走着。斜阳日暮,从密密地翠竹中落下来,照着他下摆宽大的棕褐色深衣,显得少年渐渐抽条的身体挺拔修长。穿过月亮门,院落便开阔起来,采蘩抢先几步将一个月白色的垫子铺在中空的抱鼓形云雾石凳上,沈旭这才坐了。
沈昱等兄长坐定后,也在下首陪着坐了。
沈旭道:“我这院子里,就这几竿翠竹还算怡人。”
沈昱不喜欢竹子,尤其是滴翠轩翠竹环绕,总给人清冷萧瑟之感,便道:“我倒是觉得那几朵大红色的花好看。”
沈旭笑道:“难得你和沈韬说了一样的话,他惦记我这几株木芍药也惦记了好些时日了。”两人说话间,惠然和一个肌肤微黑的丫头搬着个圆顶方底的竹炉过来了,烟儿赶紧过去搭手,几人合力刚将那银丝碳点着,琇莹已经取了酒回来了。
几个丫头手脚利落的将酒具、茶具一一摆开,那燃了碳火的小竹炉也放到了石桌上。琇莹刚将装满春酒的鸡首壶置在竹炉上温着,采薇便拎着个竹篮编成的提梁食盒回来了,琇莹又吩咐几个丫头将三样小菜并两碟子点心摆好,便听得外头一阵莺声燕语,门房上的婆子开了门,果然是沈韬和两个丫头说笑着进来了。他一身锦衣华服,见到沈旭,也不拘束,略略拱手作揖后便大大方方地坐下了。跟他一道来的两个丫头,显然比烟儿更熟识滴翠轩的人,几个聚在一起,姐姐妹妹的混叫着,倒也添了几分热闹。
沈昱浑身不自在,看到沈韬也不打招呼,只把个目光定在采蘩脸上,看得采蘩春心摇荡。沈韬也当他是个透明人物,只和沈旭谈论说笑。
琇莹将惠然摆出来的白瓷酒杯撤了,换上了粗瓷的温碗。沈韬哇哇乱叫着不依,琇莹笑着道:“二公子有所不知,这秦州春酒,本就是农家粗酿,白瓷杯过于雅致,两者反而不配。”
沈昱以前只当冬雪厉害,见多知广,却不想这琇莹也是个妙人。
沈韬更是艳慕地嚷道:“兄长真是好福气,我身边要是有半个像姐姐这样的知心人,叫我明天就死了也是甘愿的。”
琇莹羞红了脸啐道:“不要脸的癞□□,还是个公子爷,净整日的胡说八道,当心怜儿妹妹和可儿妹妹撕了你的嘴。”
沈韬舔着脸道:“她们哪里舍得,就指着本公子这张嘴疼她们呢。”几个女孩听得他言语放诞,皆是脸颊羞红。沈旭见闹得不像样子,便轻咳了几声。沈韬这才想起这琇莹一直是兄长身边的稳重人,便不敢再肆意调弄了。
沈昱没听懂沈韬的荤话,只是觉得采蘩脸颊上多了点晕红便那么像令仪了,就失望地移开了视线。他头一次参与这样的聚会,身旁又没个人指点,只觉得事事都是陌生的,坐不敢随意,话不敢乱接,又见沈韬和众丫头说笑调弄好不快活,心里酸涩非常,面上也带出几分兴趣缺缺来。
沈旭看破了他的窘迫,却不说破,只倒了大半碗酒给他,笑着道:“你头一回吃这东西,略微抿两口就好,切莫贪多,要是宿醉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韬嗤笑道:“兄长给我倒满了,弟弟别的本事没有,陪自家兄长吃几碗酒的能耐却是好的。”
沈昱听得这话,气血上涌,梗着脖子一口将那大半碗酒吃尽了。沈旭初时担心,后见他面色如常,便也丢开了不再管他。沈昱头次尝到酒的滋味,春酒辛辣,初入喉时,似火烧刀剐,差点逼出几点眼泪来,挨过那一阵后,酒香甘醇,一路烫到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仿佛遭蜜糖浸着,浑身骨头都酥了。
三人推杯换盏吃过一轮,沈韬直着舌头嚷嚷道:“吃这闷酒有何乐趣?咱们来玩点花样如何?”
沈昱不知何为花样,自然搭不上话。沈旭却最是了解这庶弟的性子,他口中的花样,恐不是什么好东西,便率先开口道:“那便投壶吧,赢家让输家吃一碗,”
沈韬摆手道:“不来,不来,投壶射箭,兄长次次魁首,我可不当那垫底儿的陪客。”他人有点微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凑到沈昱和沈旭中间,□□着悄声道:“咱们来玩儿藏钩。”
沈旭眉头微皱,沈韬又道:“弟弟这法子,是从大伯那儿学来的,和别处的藏钩可不一样。”他揽着沈昱的肩头,笑着道:“保管你试过一次,次次都会惦记上。”
沈旭沉了脸,道:“沈韬,坐回去。”
沈昱少年心性,对玩乐一事早就心向往之,只苦于他那院子有个令仪拘着,平日里无人敢和他做耍。刚刚听了沈韬的半句话,就被勾得心尖子瘙痒,也顾不得往日的嫌隙,也攀了沈韬的肩头道:“怎生个玩法,这样子勾人。”
沈韬神神秘秘地道:“所谓藏钩,便是由一人将那精致小巧的玉钩藏起来,其余与坐的人揣度猜测,猜对了的便是赢家,其余者皆为输家。输了的便要吃酒。”
沈昱被吊起了老大的胃口,却只得了这么个说辞,就像准备喘口大气又被中途憋回去般难受,垮着嘴道:“还当什么不得了的玩意,忒也无趣了。”
沈韬道:“哥哥这法子,自是有其独到的乐子。”
沈昱催道:“快说来听听。”
沈旭呵道:“沈韬,莫要胡言。”
沈韬吃了点酒,胆子也壮了些,便假装没听着沈旭的斥责,仍笑着道:“咱们三个做耍,自是没什么趣味。让那些个丫头加进来,趣味自然就来了。那玉钩小巧,让丫头们贴身藏了,咱们——”他话还没说完,沈旭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地横他一眼,沈韬酒气顿时醒了三分,不敢再胡言,讪讪地笑了笑,规规矩矩地回去坐好。
接下来的酒吃得闷了些。
沈旭连着吃了几碗,俊秀的脸颊上现出酡红来,琇莹瞧着他情绪不对,赶紧夺了温碗,道:“公子差不多了,闷酒吃多了伤身子。”
沈旭轻轻推开她,斟完了壶里的残酒,一口吃了,道:“去拿剩下的来。”他语气清冷,琇莹不敢再劝,无法,只得又灌了半壶温着。
两三轮过后,沈韬几杯酒下肚,又熏熏然起来,时而嘿嘿傻笑,时而晕晕乎乎地去摸丫头的脸蛋儿做耍,见众丫头都避着他,便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哭起来。
沈昱却是真喜欢这春酒的滋味,拿在手里细细地闻着,含在嘴里慢慢地品着,一双三角眼笑眯眯地眯着,冷硬地面庞柔下来,一脸的满足和舒畅,像个刚刚偷吃了鱼腥的狸花猫。
琇莹瞧着沈昱和沈韬如此模样,这才发现这人已经醉了,便向着沈旭道:“二公子和三公子大概是醉了。”沈旭半天才抬起头来看她,一双眼睛清澈透亮,眼光温柔缱眷,悠悠地道:“‘有匪君子,充耳琇莹’,这名字是我翻遍了《诗三百》找到的,你可喜欢?”琇莹不敢看她,僵着身子站着,一会儿大喜,一会儿大悲,眼中怔怔地滚下热泪来。
沈旭轻轻执了她的手,道:“你莫要哭。冬雪已经出去了,我慢慢挨着,总有好的一天。”
几个丫头都忙着看沈韬的笑话儿,谁也没注意这边,琇莹赶紧抹了眼泪。
又吃了几口酒,沈昱已经晕乎乎地数人影儿玩了。他脚软手软地要去抱采蘩玩耍,惹得旁边几个丫头大笑不止,只那采蘩,先前早被个沈昱看得骨头酥软,便娇笑着往沈昱怀里躲,遭惠然一把拉住了,冷笑着道:“今日你要是去撞那二公子,我也乐得做个睁眼瞎子。就这三公子不行,我那傻妹妹为着他想前想后的打算,临了了,没道理让你一把摘了这果子不是。”一番话,让采蘩燥红了脸皮,难堪地甩着袖子跑到别处去了。
沈昱见采蘩跑远了,也脚步虚浮着去追,嘴里喃喃地道:“令仪,你怎么又不快活了?”可他实在醉得厉害,没走几步,便一个踉跄着栽倒了,又惹得众丫头大笑不已。
沈韬哭了半天,见无人来哄他,便又大笑着爬了起来,拍了拍锦袍上的灰土,笑呵呵地去找沈昱了。
沈韬揽着沈昱深一脚浅一脚地到竹林边坐下,神神秘秘掏出个鸽子蛋大小的白瓷粉盒,小心翼翼地开了,才露出里头的暗黄色粉末。
沈韬几乎迷醉地倒出小半盒,就着温酒一口吃了,向着沈昱道:“这可是好东西,哥哥今天高兴,赏你了。”说着将那釉色晶透的小盒子抛给沈昱后,又晃晃荡荡地满院子乱走起来。
沈昱不曾见过盒子里的粉末,但他好歹识得盒子精贵,便模模糊糊地想着好东西要留点给令仪,又怕遭烟儿见着了,就赶紧揣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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