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夜里能看到什么？雍素城的腼腆与冷清？自地上腾起的烛火？汹涌而来的长风与落叶，或者是镜中安静逐渐苍老的自己？当年穿那花衣的人如果还在世，她是否也会满脸皱纹的为自己撑一把伞、煮一碗粥，唱一曲淮州小调？怎奈情深而不寿。

苏老头拍晕两人后看向门外佝偻的人影，一双纤长却密布褶皱的手轻轻推开房门，没有几根胡须的老人带着笑走进屋中，看了眼地上晕倒的两位少年，又复望了望苏老头和面有不安的白虺，坐在椅子上开口：“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和他这般做个布衣仙人到底有甚不好？”，老人指着白虺问向苏老头。

“还不想被人叫老不死的，也不想变成木桩子”苏老头说着，弯下腰抱起晕倒的二人放到床上，推开窗户，又看了看床上了两人会心一笑。

白虺也拉出桌下的板凳坐在老人的对面，看着眼前皮肤皱褶，眼窝凹陷的老人，恭敬的一礼：“阁下何人。”

老人拍腿一笑，指着苏老头说道：“诚如他所说，也就是个老不死的，这人越老越是惜命，哪能和这位一样活的明白。”

白虺听了正要问问老人来意，未待开口就见苏老头一改往日嬉闹的样子，恭敬一礼，朝白虺说道：“这位白先生，今天这书你拿走即可，那三年寿命我亦可不要，还麻烦您照顾好我两个小孙儿，先行上路，我苏拂柳在此谢过。”

白虺听到苏拂柳三字，瞳孔微缩，看着眼前的苏老头迟迟没有说话，许久后弯腰还回一礼：“白某与您只是做份交易，还担不住苏老您的一礼，今日之事，白某人一定竭尽全力。”说完，白虺又是一躬身说道：“我当年还在大宗师时就有幸在四州城一观苏老风采。”

苏老头看着眼前白虺依旧面无表情的应下恳求，大笑出声：“没想到你这仙人还有那么些人情味”说罢，隔空抓过桌上的九州家书丢到白虺手中，转身就是剑指连点，青色剑气透指而出，指尖的烂柯之意扰的烛光一阵扭曲。

坐着的老人见苏老头突然发难，也不起身，一拂衣袖，就将苏老头百来道指尖跃出的青光打散于无形。

白虺见这一幕，也不犹豫，隔空一招，床上昏厥的二人就被提在两手中，脚尖轻点便跃出窗外，呼吸间就已不见踪影。

坐着的老人看着窗外已无人影的庭院轻轻开口：“以你现在的这个样子，顶多挡我十息，那白家小童入仙人境也就几个年头，能跑的有多快？你们这些个莽夫做事一点章法也不讲，如何成这天下？”说完，转头面向苏老头，鄙夷一笑。

苏老头并未多说，反是闭上双眼，嘴角不再似往日微微扬起，像委屈的小孩撇着嘴轻轻颤动，挺直了经年弯曲的背，举起右手轻声开口：“我这到了阴间，可能不会再去寻你了，我对你不住”说着，眼角不断流下清泪，苍老的脸上写着如同孩子一样委屈大哭不止，哽咽着念出一字：“来。”

远在四州城边的孤坟中，一阵嗡鸣响起，满是铁锈的长剑穿出坟茔直射天际，留下那一座土丘，两扇石碑。

老人见苏老头徒然一变，不再淡定的坐在桌前，老目流转间冲身而起，自袖中捧出前朝旧笏轻手一挥便是一挂堂前紫气，当空化为白鹤啼鸣而起，冲破屋顶，压的房中桌物尽皆粉碎。

苏老头睁开双目，丹田中如海的真气自周身涌出直刺天际，目中的泪水已止，渐渐恢复了清明，斑褶纵横的脸渐渐变得干净圆润。空中紫气汇成的白鹤伴着一声响亮的鸟鸣俯冲而下，鸟身上碰到青色真气与扭曲时空的烂柯之意犹如烈火附体，被灼的啼鸣不止，最终压在苏老头的头顶，血溅当场。

老人见苏老头还立在房中，一皱眉头呵斥出口：“几个小辈还等什么！”话音未落，就见自房四周跃起两男一女三道身影，正要杀向苏拂柳，却被几道流光挡住，唐家家主与随从都是赶到，看见几人，立时各自找了对手欺身而上。

场中的苏老头，终于停下了外放的真气，样貌已是回复年轻，以中年苏拂柳的全盛之姿望着来人，蹙眉间，一道突兀的雷霆自无云的天空落下，正中苏拂柳头顶，烟尘飞舞，炸雷骤响。待众人回过神开看向场中，只见中年苏拂柳被九霄落雷劈散头发，嘴角溢出少许鲜血，立身之处无一寸净土，大地龟裂，满目疮痍。

苏拂柳轻轻拍拍衣袖，伴着几声咳嗽，眺望着城外，一道星光眨眼间就落于苏拂柳的掌间，散去光华，生锈的长剑不停的手中翁鸣作响，抖落了泥土铁屑，渐露寒光。

看着苏拂柳持剑而立，老人拈了拈嘴角的白须，带下几根来也不以为意，转目望向旁边的两男一女，开口说道：“虞家和夏家差你们来，自是有些手段，现在不使出来，怕是没机会再用了。”

两男一女移动脚步走到老人身后，看着苏拂柳和唐家众人，许久沉默未语。最终，虞家容貌出众的女子犹豫片刻，自怀中拿出一瓶金色琼浆恭敬的递给老人，而夏家两兄弟也对视几眼，拿出枚铁印。老人看了眼三人，二话不说就将金色琼浆服下，开口道：“这海楼的仙酿你们虞家能找来也是废了不少苦心吧？”，老人转身踏出一步说道：“你们拿着夏家的陨印自去拦住唐家即可，苏拂柳奈何我不得。”

看着老人起步，苏拂柳也是提剑跟去，在众人眼中悄然没了身影，留下那夏、虞两家来人与唐家众人左右分立。

唐家家主看着苏拂柳离去的位置，向身边的唐弗为说道：“你先去小书院吧，现在就启程，不用等堇年和安之了”说完，一挥衣袖冲唐家上下大声喊道：“这三个人一个不留。”

唐家众人皆是举起手中弓弩，射向场中夏、虞三人，寒光闪动间，喊杀声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