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1)
时长近一小时的宣传纪录片在客厅内播放着,念白的声音传至餐桌边,入了在座之人的耳中,伴随着轻缓的bgm声音,醇厚的男低音听起来更加悦耳几分,成为一道无形的辅菜,陶冶着他们的情操。
“我听说这些念白是你特意飞去厦门录的?”
安宁与悠闲被一语打破。
孟愈搁下手中的筷子,拿过小盏酒杯,轻抿一口。
“嗯。”商陵游用纸巾擦了擦嘴角,他清亮的眸子与孟愈对视,“我自幼受历史悠久的南音文化熏陶,这一次,当作是给童年回忆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吧。”
商陵游是聪明人,他懂得孟愈刚才的言外之意,所以他那般回答,是想给他与孟太太一颗定心丸,让他们放宽心。
圆满的句号,意味着与过往的一切说再见。
所以,他商陵游一定不会如他父亲云津轩一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舍弃糟糠之妻。
闻言,孟愈面色和睦地点了点头,孟太太亦是轻嘘一口气,像是心底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和善地笑着,“别光顾着谈话,再不吃菜都快凉了。”
孟愈爽朗一笑,“年夜饭年夜饭,就是要吃到年三十夜里,要是凉了,大不了热一热再继续吃。”
孟太太“嘁”了一声,“你说得倒是轻巧,到时候你可别烦我去热菜。”
孟愈:“你这人……太不解风情了。”
这一对年纪加起来近百岁的夫妻在餐桌上斗起嘴来,令旁人瞧了去,竟暗生羡慕之意。
楚恬因怀着孕,食量比往常大了许多,无暇顾及旁人,她一直闷着脑袋吃碗里的菜肴,刚吃完油焖大虾,碗空了,下一秒,碗里又多了一勺蟹黄豆腐,蟹黄豆腐吃完了,又添了两根糖醋排骨。
直到——
“够了,我吃不下了。”是真的吃不下了,楚恬隔着厚实的衣服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孟湛这才收回筷子,眸中满是宠溺,“真的够了?还有腌笃鲜、糖醋土豆、桂花糖藕……”
“闭嘴。”楚恬怏怏地看着孟湛,想堵住他的嘴。“如果不是你一次给我夹这么多,我能刚吃这么几道菜就撑着么。”
孟湛笑而不语。
而一直窥听全过程的连翘,她想笑却又碍着孟湛的冷面不敢放肆笑,只能憋着,憋得她眼中含着两包泪珠。
商陵游抽出一张面纸,转过身,贴心地替连翘擦拭着眼角溢出的泪,“别憋着。”
一不小心,连翘破功了,她果真没有再憋着。
连翘笑了出来。
商陵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而孟湛则是铁青着脸色,楚恬则是一副“妈的智障”的表情看着连翘。
孟先生与孟太太则迷茫的盯着他们四人看,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额……”连翘自知失态,只能敛着笑意,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佯装镇定地开口:“我只是觉得……额,大哥,你对大嫂真好。”
岂止是好,简直就是妻奴啊!当然,这话连翘只敢暗自腹诽,不敢明说。
“多谢夸奖。你家商陵游对你也不错啊。”孟湛面无表情,又夹了一颗花菜给楚恬,口吻倏地变得很温柔,“多吃蔬菜身体好,孩子营养吸收平衡,才能长得高。”
连翘:“……”
麻蛋,这人是间接嘲讽她个子矮!连翘努力地按耐住想要用筷子戳瞎孟湛双眼的冲动,她丢下筷子深呼吸。
这时,门铃声响起。
咦,这个点会是谁来呢?
“翘翘,你去开门。”孟太太出声,连翘积聚的怒气一下子散开了,她嘟着嘴满脸不乐意地跑去玄关处听到“嘀”的一声之后,询问道:“这里是孟宅,请问你找谁?”
“我找孟家的女婿商先生。”
啊?
什么情况?
连翘懵了,她转过身对着餐厅喊了一声,“来人说找商先生。”很快,商陵游走到玄关处,对着可视讯通话的摄像头说,“你好,我是商陵游。”
“商先生……我是隔壁的邻居王太太,我家小孙子刚才不知道胡乱吃了什么东西,现在上吐下泻,我能请你去看看他吗?”
“邻居王太太?”
不知何时走到玄关处的孟太太闻言,解释说:“嗯,是邻居王太太。今早我出门买菜时偶遇她,她问起你的职业,我就告诉了她,所以……”
“原来如此。”
门打开了,商陵游最先换上皮鞋走出去,连翘随着他一道。而好奇心强烈的楚恬亦想跟随着过去看看究竟,谁知,她的脚还未踏出门一步,就被阴沉着脸孟湛以公主抱的姿势抱上楼了。
孟太太看见了,轻笑了几声,而孟愈则是佯装没看见。
————
王家,好好的一顿团圆饭因小孩子生病而被破坏了。
商陵游进屋后第一件事,了解病情。
“他具体都有哪些病症?”
“小孩总说恶心想吐,还一直囔着肚子疼,往卫生间来来回回跑了好几次了。”王太太焦急地说道。
商陵游掀开小男孩的衣服,手掌心按压着他的腹部,“是这里疼吗?”
小男孩咬紧了牙关摇摇头,不是。
“那是这里吗?疼的话你就告诉我。”
“嗯嗯,就是这里。”
商陵游收回手,“还好,不是荨麻疹。”之后,他又详细地问着:“小朋友,告诉我,你今天都吃过哪些东西。”
小男孩努了努嘴,不情愿的样子。男孩的母亲急得直哭,而男孩的父亲则沉着许多,他揉着男孩察觉到疼痛的腹部,轻声安慰:“浩浩,你只有告诉叔叔之后,叔叔才能快点治好你的病,这样你就不疼了。”
大概是抵挡不住疼痛,躺在床上的浩浩额头上一直冒着冷汗,牙齿微微打着颤,开口说:“也没有吃很多……冰淇淋、巧克力、泡芙、纯牛奶、还有就是晚餐吃的梭子蟹了。”
闻言,连翘脑门上冒了黑线,乖乖,这么丰盛的零食还说吃的不多,怪不得小肚子承受不住了呢。
“听他这么说,我心中有底了,能判诊为急性肠胃炎。”商陵游口吻平平,神色淡然。
或许是他俊朗的模样看起来有点不靠谱,王太太犹豫再三,终于问出来了,“那个,商先生,冒昧地问一句,你在哪家医院任职呢?”
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可千万不能被庸医害了性命。
看着王太太搓了搓手尴尬的样子,商陵游只是淡淡地抬眸扫了她一眼,没有正面回答,气氛登时变得很尴尬,连翘不得不出来打圆场,“王阿姨,我老公他是b市中医医院内科的主治医生。”
一听b市中医医院的名头,王太太顿时就不犹豫了,况且还是个内科的主治医生,说明本事挺大,她就更加安心了,对商陵游的诊断再也没有疑惑。“哦哦哦,这样啊,商先生,还请你看点给我孙子看看,酬劳好说。”
商陵游不为所动,还是连翘扯了扯他的衣角,连续扯了好几下,他才勉强开口,“冲杯淡盐水来喂他喝下去。”
很快,小男孩喝完整整一大杯淡盐水。
“家里有头孢类抗生素吗?”
“有的有的。”
“喂他服下。”
“嗯嗯嗯。”小男孩的母亲擦干眼泪,忙不迭地跑去家用药箱里找来头孢类抗生素,按照配方给儿子喂下。
吃完药之后,小男孩的疼痛有所缓解,被折磨了近一小时的他终于沉沉睡去,男孩的母亲耐心地为儿子擦干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她不忘礼貌地抬头道谢,“谢谢你啊商先生、商太太。”
就在这时,王太太拿着钱包走过来,递来一沓毛爷爷,“这是今晚的酬劳,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商陵游脸又黑了几分。
连翘再次站出来打圆场,她将王太太捏着钱的手推了回去,“医者仁心,我老公他身为医生,职责就是救死扶伤,看见你家孙子被疼痛折磨成这样,他又岂有不救的道理。王阿姨,如果你给我们酬劳就真是太见外了,我们大家好歹都是邻里一场,以后还是要多走动走动的。”
连翘这番得体的话说到王太太心坎里,她心花怒放,“哈哈”笑了起来,“真是太感谢了。”
“不客气,那王太太,我们就先回去了,家里还等着吃晚餐呢。”
“嗯嗯,我送你们吧。”
往孟宅走的路途中,连翘毫无征兆地笑了,商陵游停下步伐,定睛看着她,“你笑什么?”
“第一次,有人唤我商太太。”
所以,我很开心。
在昏黄的灯光下,连翘秀长的直发披散着,有几根发丝绕至前面,被吹拂而过的寒风一吹,它们调皮地滑过连翘的脸庞,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妆,穿着件黄色波点羽绒服、修身型的毛呢短裤、纯黑打底裤,脚下踩着一双棕色的短靴,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利落。
商陵游的心“怦怦怦”地跳动着,比往常频率更快,他伸手帮连翘将发丝拢至而后,指腹摩挲着她小巧的耳垂,微微弯着腰,额头与她相抵。
此刻,商陵游眼里心里,全是连翘。
他说:你好,商太太,余生,请多多指教。
连翘被商陵游轻轻勾起的那抹笑意给晃花了眼,她点点头,“不客气,商先生。”
明明从王家回孟宅步行只需要两三分钟,而商陵游与连翘,他们却走了足足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这一刻的他们,惟愿时光,走慢一点、慢一点、再走慢一点。
这样,他们的余生,才会更加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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