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筠风站在云风殿前，那疲惫的模样像是站了很久了。

“嗯。”我点点头，一边想该如何解释。

“饿了吧？进去吃饭了。”他笑得有些牵强，瘦小的身体比我只高了一点，根本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如今站在宽阔的殿前，颇有些瘦弱落寞之感。

我很意外他为何不问我去了哪里，又或者，我去哪里根本就不重要。

筠风走得很慢，有些僵硬。我看着他那张精致的脸，觉得很是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他冰凉的手自然地拉起我的手，有些用力。

“筠风……”是时候该出宫了。

“嘘……不要说话，我们用膳。”他急急捂上了我的嘴。掌心凉凉的。

“筠风，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出宫？”我拉下他的手，该来的，挡不住。顺便学着小七的样子用两只手包住他的，给他暖暖手。筠风像个小孩，就像我弟云清一样。似乎还不如云清稳重。

他脸色有些白，“放？”喃喃自语，“我竟是困住了你？”把手抽出来。可能是因为冻僵的缘故，动作僵硬。

我没再说什么，只静静地等他回答。

“初儿，快吃吧。”他苦涩一笑，夹了块肉放在我碗里，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满桌都是我最爱吃的。像往常一样，我不停地往嘴里送，筠风静静地看，吃得很少。我看着筠风，他就像个安静听话的孩子。

这顿饭我吃得味同嚼蜡，虽然我也想多陪陪他，但是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属于皇宫。我不能因为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人就放弃自由，只能硬下心来，长痛不如短痛。

“筠风……我迟早是要出宫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他的身子晃了一下，“是啊……迟早是要出宫的……你的一辈子很长，享受自由的日子还很多，可是陪我的日子过了这段时间可就没有了。”一副“给你个机会陪我”的样子。说得好像陪他是我多么光荣的事情似的。

“我……”

“咳咳……”他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身体抖动着，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六殿下，该吃药了。”侍女不疾不徐的声音里隐有担忧。

回答她的是一阵强似一阵的咳嗽。侍女走了过去，脚步稳健，一看就知道轻功很好。她飞速点住几个穴道，把一颗猩红的丸药送进他嘴里，过了好一会，咳嗽声才渐渐变小。这个侍女大约是整个云风殿最特别的了，因为我从来没见过第二个侍女能靠近筠风到三尺之内。“你……没事吧？”我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他艰难地笑笑，“习惯了。”

那宫女见他好些，才退开。

“有劳程姑姑了。”

那程姑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夜深人静，暮色四合。足够十个人睡得舒服的床上只躺着我和筠风。他平稳地躺在那一侧，而我却躺得很远。

筠风清浅的呼吸很均匀，但我知道他肯定没睡。

“筠风？”我轻轻叫他。

“嗯。”

“你这些年……过得快乐吗？”

“快乐能怎样，不快乐又怎样？”借着月光，我看见他自嘲地勾了勾唇，黑亮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层雾，“我如履薄冰地度过了多少个不知道何时就意外身亡的日夜，一边算计绸缪，一边又期待着用死来结束这一切……活着……不过比死了多口气，多些担惊受怕而已……”

我同情地看着他，不置一词。小七和他同岁，看起来却大不相同。且不说小七看起来气色不知比筠风好了多少，就连容貌……小七看起来也比筠风大了一些。

“筠风……你真的十七了吗？”他看上去不过十三四，按理说皇宫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他怎么会这样苍白孱弱？

他好笑地嗯了一声，听在我耳中却有些刺痛。夜，那么漫长，漫长得看不清明日的路。即使我对他深觉同情，也无能为力。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忽然他又贴了过来，隔着被子抱住了我，那张精致的脸蹭了过来，“既然我这么可怜，好初儿就多陪陪我嘛。”语气带着撒娇的意味，仿佛刚才那个苦涩沉重的人不是他。筠风啊……真是个孩子。

“一边去！”我推他，竟然推不动。我真是疯了才觉得他可怜！

“不要。”他立刻把头埋在我的颈窝。

清浅的呼吸均匀地喷在我脖子上，痒痒的。不知过了多久才睡了过去。只隐隐约约感觉到他说了句什么。

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好不容易挨到了天蒙了一层柔柔的光亮。

“初儿，御花园的花儿开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吧？”筠风还抱着我，精致的眸子里带着期许，看着孩子似的筠风，我竟不忍拒绝。他知道我讨厌看见皇宫里那些蝇营狗苟的行尸走肉，这么早，御花园大概是没有人的。

“好。”他顿时笑得开心，像得了什么赏赐。明明，我才是那个身份低微的人啊……

花，真的很美，身处皇宫，却有了不自由的意味。这里明明很清新的空气却总也让人高兴不起来，只要我身在皇宫一日，就觉得连呼吸都是沉重的。

御花园很静，皇宫里很静，不管这里住了多少人，它一直都是那么静的。朝露在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盈盈如泪。

我随手摘了一朵下来，心里盘算着何时是出宫的最好时机。

“这么名贵的花，还没开就被摘了下来，不是很可惜？”我自然也知道，御花园的花都是很珍贵的。

“被圈养在御花园的花，即使再名贵，也只有圈养它的人霸占它的美丽，还不懂得珍惜，若无人欣赏，就算开得再美又有什么颜色？还不如野花来得自在。”我宁愿做人人都能看到的野花，也不要成为所谓尊贵的名花。

筠风一噎，看向我的眼光有些沉重。

说是陪我走走，还真是陪我走走，我在前，他在后，一路无话，只有轻轻的呼吸声。

觉得无趣，还不如回去睡觉。

“筠风……”一会该有人来了。我回头看他，却见他凝视的样子，见我回头，他撇开了视线，没有被抓包的尴尬，理直气壮的。

“我们……”回去吧。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在低低地哭。此时最理智的做法是当没听见，只是这声音有些耳熟，“我们……过去看看。”

筠风跟上。

“云初？”

“蝶梦？”我们同时发声。

“你怎么也在这里？”

“怎么你也在这里？”

又是出奇的一致。

她收起哭腔，笑了一下，很快又苦下了脸。蝶梦眼睛红红的，不施粉黛，我见尤怜。

“我……”她刚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难以抑制地哭了起来，哭得更伤心了。我才注意到她的衣饰……她现在是个答应了？

我回头看了筠风一眼，他眉头轻蹙。

最终我也没有把蝶梦带回去，毕竟她的身份不一样了，只是安慰了她，并且答应经常去看她。在这宫里生存，还是得靠自己，只是可惜了如此纯真的女子，就要把美好漫长的一生断送在后宫里了……

“在想什么？”筠风靠了过来。

“在想我会不会像蝶梦一样老死宫中。”

“瞎想什么呢！”筠风叹了口气，“让你陪我几天怎么就这么难呢，”状若苦恼，“看来我的魅力下降了啊……”说完还摸摸自己的脸。

我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时而像个孩子，时而老气横秋得不像话。

“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我突然起了戏弄他的心思。

“你？”他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我会看上你这种又丑又笨的女人？”

“没有最好！”我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