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云雾盘踞在空中,夕阳只能透过一点点儿空隙迸射出几道绛色的霞彩,那光华宛如汪洋里的游鱼,只能偶尔翻滚出金色的鳞光。
绵忻坐在符望阁中已有半个多时辰了,他掏出怀中的金壳嵌珠西洋怀表看了看时间,眼里掠过了一瞬失落。
直方格窗殿门被图尔格推开:“王爷,现在已经是申时,咱们得离开内廷了,静贵人今天应该不会同您会面了。”
绵忻的脸上微微一黯:“自从皇上去圆明园之后,阿木尔几乎每个月都会来符望阁赴约,哪怕是不能亲至,也会差人将书信置于鹊窝之上,可是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声销迹灭,毫无音讯。”
图尔格道:“王爷,恕奴才讲几句的不好听的,这静贵人毕竟是个怀有龙裔的嫔御,将来一定会踏歌绣地,前程似锦。哪个女子会放着荣华富贵不享,而去做个偷偷摸摸的鸳俦凤侣?或许当初她是对您动过真情,可那会子她不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么,这人的私欲一旦膨胀,心性也会随着改变的。”
绵忻摇头道:“不,倘若阿木尔当真不愿同我往来,早在秋祭之时就已经斩断情丝了。本王总觉着她是遇到了麻烦,所以才不来符望阁与我相会。图尔格,本王今日想留在宫里,入夜之后去绥万邦探探究竟,你先离开紫禁城吧。”
图尔格微微一怔:“王爷,今时不同往日,立秋那天是因为后廷人走楼空,所以您才能顺利的潜入妃苑,可今个儿您若是再想溜进去,谈何容易?”
绵忻思索片刻道:“宫里入夜之前,大多数的佣仆都回到了景山奴所,所以绝不会像白天一般人来人往,只要我小心一点儿,应该是不会被发现的。本王去意已决,你就不要再阻拦了,总之我今日一定要见到阿木尔。”
图尔格无奈的摇了摇头:“得,奴才拿王爷也没有办法,只是王爷这身装束实在是惹眼,要不您和奴才的服制做个调换,这样也可以掩人耳目。”
绵忻嗤笑道:“虽说我挺不想穿你这身衣服的,但是为见阿木尔,本王就做回奴才好了,记得明个儿一早,你在神武门附近接我。”
酉时的夜空像是被铺上了水墨色的天鹅绒,钟粹宫里的灯笼交织出亮堂的光彩。
白花花的木棉被福子堆成了半人高的小丘,蓉烟和佩儿端着磁窑藕花油壶往那棉堆上浇着油水。寝殿里,阿木尔怀揣着绵忻的那柄冲双蚕丝扇昏睡不醒,她身体已经被折腾的十分虚弱。
为了防止起火后产生的烟霾会累及后院,福子一早就把寝房的门窗都给紧紧关上了,可是即便在这个没风的房间里,桌上的青灯依然无故的摇曳着。
三个人有条不紊的忙活了一阵,可算是把导火的引子给准备好了。佩儿和蓉烟毕竟只是对弱质女流,踌躇的站在一旁,似乎还在考量,福子在伙房里喝了碗高粱酒壮了壮胆子,拾起灶台上的芦苇折子直奔前廊。
福子道:“佩儿姑娘,蓉姑姑,你们现在就去前院,等火烧旺了就立马呼救,记得千万不要喊早了。”
蓉烟挽着佩儿的胳膊,点了点头:“我们知道了,你打火的时候一定要当心,小主的命运可就拴在你身上了。”
等蓉烟和佩儿离开了前廊,福子便打开了折子的筒盖,轻轻的吹了几口气儿,火星‘呲呲’的从苇缨筒芯里冒出,一股硫磺味弥漫四溢。
福子昂首看着晦暗的天光,似在犹豫,似在掂量;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弟弟在冲着他微笑,那笑意里含着清贫少年的纯良和仁德。折子的火星被吹的愈来愈烈!最终,它携着福子的悲怆坠落在棉堆之上。
火苗在香油的助力下,‘嗤’地腾起!木棉堆登时变成一团灼灼火舌,东面的宫墙和前廊被烈焰迅速吞噬;焰光中,隐隐透着福子坦荡的面容。绥万邦霎时红光通天,熊熊大火肆无忌惮地扩张开它的爪牙,仿佛要将整个钟粹宫闱给吞噬殆尽。
滚滚烟浪逐渐朝前院袭来,蓉烟疾呼道:“佩儿,是时候了!”
她俩大力地拍击着殿门呼喊道:“救命!救命啊!赶紧把殿门打开,宫里起火了……”
此刻,和妃正倚在紫檀夔纹扶椅上打着盹,被外头嘈杂的声音吵醒后,她便走出寝殿一瞧,顿时惊慌失色,只见西面火光连天,直逼云霄!
和妃正欲传人询问之际,就看见凛海匆匆忙忙的赶过来道:“娘娘,大事不好了,绥万邦走水了!这会儿火借风势已经烧到正殿的前出廊了!还请娘娘得速速离宫!”
和妃惊的是寒毛卓竖:“这…….这这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呢?不行,你赶紧带人把火给本宫扑灭喽!要是祸祸了咱们正殿,本宫回头重刑伺候!”
凛海道:“娘娘您忘了,这绥万邦门口有全贵妃的奴才在那里把守,咱们要是没有承乾宫的旨意,可是进不去的呀!”
和妃的神情似乎有些气急败坏:“钥匙不是在咱们手里吗?直接强行打开就是了,西长街上六宫相连,倘若不闻不问,她承乾宫一样会陷入火海,赶紧给本宫去灭火!”
佩儿被滚滚的浓烟给呛伤了嗓子,她蜷在地上不断地咳嗽着,蓉烟看着她忧心的问道:“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她们不会不打算开门了吧?”
佩儿道:“蓉姑姑,今晚刮的可是西北风,和妃的正殿只会比咱这儿烧的更快!放心,她们一定会有所行动的!”
福子赶进前院,冷冷的说道:“佩儿说的没错,这大火直奔正殿而去,和妃一定会派人扑救!就算她们不来,咱们毁了这些狐豺的贼窝,也算是给自己报仇雪恨了!”
蓉烟斜睨了福子一眼,似乎对他刚刚的那番气话产生了疑问,正在她寻思的时候,屋外头响起了开锁的声响,她朝福子挥了挥手,示意他藏去耳房。
殿门被重重的踢开,凛海带着七八个太监冲了进来,个个都拿着猪膀水囊及抽水用的唧筒,其中两个太监还挑了个四五十斤的马革水袋。
凛海一把抓着佩儿的胳膊狠狠地问道:“绥万邦的太平缸放在哪里?”
佩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在寝房门口,我和蓉姑姑带你过去。”
福子瞧他们一行人走远后,从耳房里冲了出来,谁知刚奔出门槛,就被身边的一个黑影叫住:“福子,站住!”
这声音听起来熟悉的很,福子停下慌措的脚步扭身一看,正是他要寻找的瑞亲王。
绵忻乌着脸:“绥万邦走水,你不在里面帮忙,这是要去哪?静贵人怎么样了!走,快随本王进去救人!”
福子赶忙抓住六神不安的绵忻:“王爷不能进去!奴才正是奉小主之命去给您送信的,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正巧在门口就遇到了您。您千万不可鲁莽,否则贵人的筹备可就前功尽弃了!”
绵忻探了探殿中的浓烟,整个人腹热心煎:“什么书信?旁的事情等灭了火再说呀!阿木尔可还在里面呢!”
福子道:“王爷放心,小主人在后院寝房,这起火的地方只是东廊和宫墙而已,钟粹宫的人已经在里面扑救了,贵人是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的。相比这场火灾,绥万邦还有更棘手的麻烦需要王爷施以援手!”
福子从怀里取出书信:“王爷,此地不宜久留!小主嘱托的事情都在这信函之中,请您速速带着它离开内廷,您是贵人唯一的指望了!”
绵忻搓手顿足的叹息道:“唉,绥万邦走水,本王竟然连援救的资格都没有!福子,信函我收到了,不论你们遇到了怎样的麻烦,本王都会倾力解决。不过在事成之前,一定要给我保证好阿木尔的安全!”
福子道:“嗻!王爷,奴才还得进去扑救,就此别过。”
绵忻看着福子的背影,无奈的捶打着宫墙,他的心情如同激荡的湖水,铿铿锵锵:“阿木尔,本王可以为你劈荆斩棘,但也请你为我安然如故。”
一樽粉彩百蝶茶盏被伊兰重重地砸在地上,迸溅的碎片在王进忠的脚下散开,那声音宛如烟花一般刺耳。
伊兰耳垂上的黄玉珠嘀嗒摇晃,她指着面前的下人责骂道:“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本宫让你们盯着绥万邦怎么还盯出来火来了呢?”
王进忠道:“娘娘,奴才也没想到她们会纵火烧宫啊!眼下事情闹大了,咱们该如何应对?”
伊兰沉思了一会儿:“钟粹宫损毁的程度如何,是否有人伤亡?”
王进忠道:“损毁的面积并不是很广,但若想完全修复,也需花销千两白银。娘娘,兹事体大,要不咱们还是速速禀告皇上吧,这蓄意纵火乃是重罪,静贵人难辞其咎!”
伊兰峨眉微蹙,声色有些凌厉:“糊涂,倘若将消息上奏,皇上定然赶回紫禁城,到时他看到静贵人奄奄一息,不把御医们召来会诊就不错了,哪还会追究她们放火之过,咱们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可不能就此功亏一篑。”
王进忠道:“那娘娘想要怎么做?现在诸事不遂,您可得拿个主意呀。”
伊兰沉吟片刻:“走水的事本宫会设法压下,你安排营造司对钟粹宫进行修砌,绥万邦依旧封禁,绝对不能因此而终止计划。哼,凭这点能耐就想让我知难而退?本宫倒要看她们还能掀出多大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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