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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香住愁》第五十七章 心上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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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阴地处南方,东临汉水,西毗群峰,青山绿水环绕其周,又因常年多雨,草木之灵更为繁盛,所以久而久之便养出了湿润温和的清明气象,就算是在冬天这里也温暖如春,不要说像其他地方的连夜风雪呼啸,就连冰渣这么多年来都从没结过一点,当真是个琅嬛福地。可此时此刻,连夜从城外奔袭而回的黑衣人坐在城头上,却有些呆愣了,因为就是这样一座名满天下的膏腴之城,现在竟然覆上了一层微白,好像昨晚那场莫名其妙的夜雾并未在晨曦中散去,而是化为凝露,落在屋顶路面上,结成了霜。

江阴也会下霜吗?黑衣人捻起几瓣霜花,冰霜感受到手掌的温热,转瞬融化成水,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完好的霜屑上,晕开一滩水圈,再迅速凝结成冰,偶尔有风吹过,那刚结起来还不甚坚硬的薄冰便被再次拂裂,发出细微的咔咔声,转眼就又变成了一颗粒一颗粒的霜渣。他轻轻拂去手上的水痕,抬起头俯视城中的一切,似乎要凭自己这一双眼透过满城落霜看到什么别的东西,可举目望去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实在看不出什么。

“卖炊饼嘞……炊饼……”

城门口不知何时已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叟支起摊位,叫卖了起来,凌晨的街道上还没有人,路边店铺也都还没开门,四周一片寂静萧条之象,只有那老叟的扁担里冒着白滚滚的热气,给整座城带来了新一天的烟火气。黑衣人回头淡淡的看了老叟一眼,不再将目光投向城中,轻轻一个转身便从城头一坠而下,老叟转头望向这边的时候城头上依旧是空荡荡的。

“唉,这见鬼的天气,怕不是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提前降下的灾兆吧?”老叟呵着手仰望天际,浑浊的眼睛里隐隐还有微弱光芒,但却因年纪太大已模糊不清了,他又不知兀自嘀咕了些什么,最后还是叹着气自顾忙去了。

黑衣人落地后从容拐进旁边一个胡同里,无声无息的脱掉黑衣,穿在里面的淡蓝色长袍便露了出来,包在头巾里的黑发也瞬间散下一半,一丝不苟的垂于肩背上,秀气的脸庞一点都没有连夜奔波的倦态和风尘,反而沉静的像不惊波澜的水面一样,刚刚还满身冷峻之气的黑衣人此时却俨然又变成一个文质书生的模样了。书生拍拍衣襟,将袖子和衣摆上的褶皱掸平,清俊的眉目只微微一弯便给人一种笑容微含,安定自若的感觉,他慢慢抬起眼帘,并为多看一眼自己退下的黑衣,端的一副书生做派就朝外面走去,可一只脚才刚踏出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急喝惊了一下。

“去去去!你个瘦小子往这挤什么挤,没看到大爷在这吗?还不快滚!”

蓝衣书生先是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只见离城门不远的一家简陋医馆前正站着一群身着扶云流水袍的修士,看那衣服上水纹的位置只在腰带和衣摆上,书生认出他们应是秦氏家族中最末流的低阶修士。此时其中一个气势最盛的头领正挥舞着手里雪亮的佩剑,一边作砸头动作一边骂骂咧咧的说着恐吓的言语,而在他身后那六七个狐朋狗友围起的圈里,一个瘦弱单薄的身形正弱弱的立着,书生极目望去,透过人群看到那人体型虽算不上有多健壮硬朗,但身材却高挑,再加上本就清瘦,更显的羸弱无力,说难听些那简直就是瘦的像根麻杆一样,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拦腰吹断。那人身上还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如今正是花开满城的时节,就算城中出现异象下了霜,却也没有冷到草木凋零的地步,连路边的杨柳都依旧绿意盎然,可这男子却已经穿上了狐裘,宽大的毛领子严严实实的捂住脖颈,能盛下两个头颅的大风帽扣在脑袋上,全身上下只有半张脸露在外面,乍一眼看上去不像他穿着狐裘,倒更像是他被装进狐裘里的。他的脸色苍白异常,几乎与狐裘融为一色,垂于脸侧的两缕长发从风帽里掉落,也是银白如雪,整个人除了眼珠以外,全是一片白色,白的**而又肃穆,就像城中这场落霜一样,纯洁而又美丽,它甚至让人们觉得它们生来就是高洁无秽的,那似乎是天地间唯一摒弃肮脏在外,自身就彻底纯净的一种美好,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它就是能给人这种感觉,很神奇吧?但事实就是这样,书生看到那雪白男子的第一眼时就是这种感觉,无端端的有些望而却步,因为他怕自己的任何一点触碰都有可能玷污这种圣洁,至于他为什么会在这样普通的一个路人身上有如此微妙的感觉,他自己也不知道,似乎这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一身雪白的男人踉跄着站稳,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然后微微抬头,哑声说了句:“抱歉,是小可没有看到诸位,或有冲撞之处,如果是这样的话小可在此赔礼了,不过这位置……确是小可先排到的,还请阁下归还位置,咳咳咳,容小可进去看病。”

他这一抬头,众人就又看到了他的容貌,只见他的脸颊十分瘦削,两个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突出在那里,整张脸似乎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目光黯淡无神,掩于唇边的手就像干枯的树枝,骨头层层叠叠尖锐异常,喉咙中总是卡着一块浓痰似的,每咳一声就好像牵动着心肺,要把内脏都一并咳出来一样,听着就让人无比揪心。这毫无疑问就是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了!

先前威胁他的秦氏弟子见状先是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才撇了撇嘴,笑讽道:“就你这样还治病?谁能治得好你?要我说都病成这样了,干脆回家等死算了,还出来折腾什么,反正也治不好,白白给家里添拖累,还耽误别人治病,不如把位置让给我们,也算你积点阴德了!能为大爷们让方便,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哈哈哈……”

身边的狐朋狗友们听完相视大笑,明显只将这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当成个笑话,根本不放在心上,一边对那雪白男子指指点点,一边笑着彼此耳语,俱都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雪白男子也不生气,只是轻轻抿了抿嘴,不卑不亢道:“小可的病的确不轻,可病再重该治也得治,回家等死一说小可实在不敢苟同,人命无贵贱,谁都有活着的权利。”

蓝衣修士见他还敢还嘴,脸色也是一变,有些气恼:“呦呵!还跟大爷我讲道理呢,这是怎么个意思?跟我杠上了?好啊,让你走你不走,既然金玉良言你不听,那就别怪大爷我教教你什么叫识时务了!”

修士撸起袖子,不容分说就是一拳打去,雪白男子来不及躲避,站在原地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当场就摔在旁边一个摊位上,被砸碎的东西洒了一地,男子趴在满地狼籍中揪着衣领猛咳嗽,挣扎了几次都没起来。

修士见状得意的笑了起来,似是对眼前的效果极为满意,晃晃悠悠走到雪白男子身前,一脚踩住男子洁白的衣袖,蹲下身拍了拍男子的脸,斜勾着眼道:“怎么样?现在让不让?”

雪白男子不知是害怕修士的凶恶嘴脸,还是因为猛烈的咳嗽使他转不过头来,他并没有直视修士,而是一边极力稳住咳嗽一边用余光瞟向修士,急喘了好久才终于断断续续的说出了几个字,修士本就看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实在难受,这会儿听他终于说出话了,也兴奋了一下,赶紧凑到跟前听了听,想着这次总能听到让他满意的答案了吧?可谁知最后却听到了这几个字。

“小可……实在……不能让。”

修士当即愣住了,他实在没想到眼前这个弱的跟只鸡似的病秧子竟然还挺硬气,都这样了还能说出不让这种话,只听过不怕死的,没想到今天还真见着一个,修士瞪了瞪眼,恼怒的喝了一句:“不知死活的东西!”说完抬起踩着男子袖子的脚,转而对准男子的手,蓄力就要踏下!

街道上围观的人早已聚集起来,可是看着眼前这一幕却无一人出来阻拦,所有人眼里或同情或憎恶或无奈,满腔愤怒的也大有人在,可是他们也只限于暗自愤怒一会儿罢了,毕竟眼前这伙人一看就是仙门大宗的弟子,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哪里惹得起?万一祸及自己,那一家子就都别想好过。世事就是这样,事不关己时谁都有三分菩萨心肠,拔刀相助仗义执言做的高风亮节,可一旦祸有殃及,谁还管他妈的什么同情心,明哲保身才是正理。

是以现在这陆陆续续聚满人潮,早已乌泱泱的大街上,雪白男子竟是一个能够指望央告的人都找不出来,或许他自己也自知没希望,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一眼,只是一直低着头,平静的让人意外。

修士的脚已然踏下,男子仍然静静的匍匐在地上,连躲都不躲一下,似乎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躲。一只放弃反抗的待宰羔羊―众人心里俱都这样想着。可就是在脚快要落到男子手上时,众人却觉眼前一花,再睁开眼时男子已不在圈中。

“身为仙修,竟然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害臊不害臊。”忽然间,有人在耳边冷冷道。

修士们诧然回头,却只见人群外大约两丈远处,一个蓝衣书生扶着雪白男子,正神色淡然的看着他们。

这么多人,竟连他刚刚如何来去的都没看清楚。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嗅觉往往是很灵敏的,已经察觉到危险气息的他们当即不敢再逗留,瞬间以最快的速度作鸟兽散,纷纷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一击不成的蓝衣修士见此情形,更觉面子上挂不住,登时火冒三丈,拧眉喝道:“什么人多管闲事!”

蓝衣书生出手时动如疾风,可收手后却又静若处子,左手虚扶在男子背后,右手微微曲着端于身前,虽然看着他们的表情是冷然的,但说话时却又保持着一惯的习惯,先是温雅一笑,然后才垂首礼敬道:“在下只不过是个路人,见这位朋友处境困难,所以出手相救罢了。”

“出手相救?好大的口气!这年头敢管我们风陵秦氏闲事的大侠可不多见了,有胆就报上名来,也让我看看是何方神圣!”

在说到“大侠”二字时,他语气中有难言的讽刺。

蓝衣书生微微垂下眸,谦逊道:“大侠不敢当,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散修而已,姓名不值一提。”

闻听这人只是个散修,蓝衣修士面上更加得意了,既是散修,连个家族门派都没有,又怎么能跟他们相提并论,要知道秦氏可是位列五大世家之一啊!还收拾不了一个游荡散修?思即此,蓝衣修士瞬间有了底气,大手一挥把身后的喽啰们招上前来:“好啊!既然你要行侠仗义,那兄弟们就给你这个机会,来啊,今天谁要是把他打趴下了,我就请他到怡春院玩一宿!”

随着他一声吆喝,十来个五大三粗的无赖冲将上来,恶形恶状的拔剑猛劈,可他们的剑才刚把出一半就惊悚的发现他们竟然拔不出了,平日收放自如的剑现在竟像是长在了剑鞘里,任他们怎样用力都拔不出分毫,而且更让他们惊慌的是,这剑非但拔不出,就连插回去都做不到了。就在他们惊疑不定的时候,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的蓝衣书生薄唇微勾,轻轻往前踏出一步,只这一步便瞬间穿梭在一众修士之间,只见他双手在空中迅速挥舞,无数残影层层叠叠的晕开,看不清到底在拍打些什么,可却有一点让人格外惊艳,那就是如此失态的动作在他身上做出来竟显的尤为优雅好看,好似惊鸿翩舞,既不失婉转协调,又不欠刚猛烈劲,刚柔之间分寸正好,点滴不漏。

简单的几个走位之后他猛然站住,此时他手里已赫然多了六七把质地中下的粗质铁剑,转目望去,这些剑的主人们正倒在地上,咿咿呀呀的捂着胳膊腿哀嚎着。恍然大惊的一众无赖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这是个不好惹的硬茬,眼见连兵器都被夺了,俱都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来,呆滞了良久,最后终究是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立刻连滚带爬的逃开,眨眼就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蓝衣书生似乎没想到他们会跑的这么快,一向淡然的神色僵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剑,微微抬起递到身前,有些嗫嚅的嘟囔了一句:“你们的剑……还没拿走。”

眼见人已跑远,书生抿了抿唇,也不去追,只是转过身缓缓朝雪白男子走去,扶了他一把,轻声问道:“先生可还好?”

蓝衣书生刚才危机之时救起男子,抓的是衣服,所以并未感觉到什么,可现在手却是真真切切的搭在了男子的胳膊上,只这一碰便觉一阵刺骨寒意攀膊而上,直刺骨髓,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使书生心中不由一惊。仅碰一下就能传出如此强烈的寒气,连身体健壮如他都忍不住要道一声冷,这人作为这寒气的来源,体内寒气不知还要强上多少倍,如此竟也还能活着,倒真是个奇迹。

雪白男子却只是不痛不痒的咳了几声,微微躬身,一边淡笑着一边不着痕迹的把手抽了出来:“无碍,**病了,过一会儿就好,倒是麻烦公子为我解围,在下实在不好意思。”

蓝衣书生却不甚在乎,无所谓道:“举手之劳罢了,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雪白男子抬头仔细的看了蓝衣书生一眼,似有些犹豫不决,踌躇片刻后还是试探的问了一句:“看公子刚才的身手,想必也是仙门中人,既如此,为何还要为了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得罪同道?若他们记仇报复……公子你岂不是难逃?”他似乎是平生第一次遇见这样无条件主动帮助别人的人,面上神色满满都是不理解,好像这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一样。

蓝衣书生却微笑道:“我虽的确是仙门中人,但却与他们并不同宗,所以无所谓得罪不得罪,更何况此事本就是他们的错,是非公道还是要理论分明的,若他们真要报复,大可来找我便是,如此做法妥当至极。”

闻言,雪白男子面上更多了几分惊叹:“公子倒是磊落。”

蓝衣书生笑意更轻快了些:“先生刚刚自己不也说了吗?人命无贵贱,谁都有活着的权力。这句话,颇有那么几分意思,磊落之人可非我一个。”

雪白男子听完这句话却突然愣住了,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他定定的看了书生很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良久的沉默后,“呵”的笑了一声:“随口说的一句话,让公子见笑了。”

蓝衣书生却很认真的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越过男子,投向了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身上,看似平淡却又失神道:“见笑?并不。众生平等,人命从无高低贵贱之分,谁都有权利好好的活着,不管是朝生暮死的蜉蝣还是人生百年的人族,这些对于浩渺天地来说都是刍狗,并无不同,所以我们的生命也并不比这世间的其他生灵高贵,那人与人之间自然就更没有谁天生就该被谁欺负的道理了,欺压尚且不该,何况生死。世人囿于贪嗔痴三毒,总是摆脱不掉名利地位的荼毒,使自己放弃原本清净的心境,陷入这越坠越深的浊世泥沼中,只得徒然自扰罢了。”他说着叹了口气,“又是何其惋惜。”

雪白男子似是没想到眼前的书生竟会对他随口说的一句话有这么深的感触,意外之余,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探索,听完之后神色也是一变,垂首片刻,忽的笑了一声:“这个解释倒是有趣的很。”

蓝衣书生突然回过神来,恍然发觉自己刚刚竟然多言了,赶忙歉然一笑:“刚刚因先生一句话,一时突发感触,这才不自觉的失态了,是在下多言,先生不必理会,只当我是自己胡言乱语好了。”

雪白男子看他的表情却有些古怪,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也幽深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凝视他半晌,忽的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公子心性纯善,实在与众不同,只是不知这份心性在这浊世里能否给公子带来好运。”他说这句话的语气颇为微妙,没有欣赏之意,反倒有几分不以为然的嘲讽意味。

蓝衣书生听出男子语气中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态度,当即也愣住了,不知这男子究竟是何意思,只得试探的反问一句:“难道先生不觉得善人终会有善报?”

雪白男子抬头时眼中的古怪神色已经变成了笑意,话中态度又是陡然一转:“我是这样想的,我当然是这样想的,咳咳咳……”

不知是不是笑的太急了,他忽然咳了起来,这一咳就好似停不下来了一样,双肩止不住的颤抖,身体在微风中摇摇晃晃,让人忍不住觉得他马上就要被这阵微风给吹倒了。

蓝衣书生愈发迷糊,更加愣怔了。

“先生没事吧?可需要我帮忙?”

雪白男子咳了好半晌才稍微好些,总算能倒上一口气说话了,他轻轻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多年的**病了,我都习惯了,说起来我这病在外人看来恐怕都觉得我没几天活头了,可却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病其实只是看着严重,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不妨事的,公子不必担心。”男子言语倒是豁达,似乎根本不为自己的病情担心,好似这只是个普通的风寒一般,气度之间大有看透生死的超然之态。

他再次把胳膊从书生手里抽出,微微点头道:“咳咳……在下还要进去看病,而且这风霜之苦我也实在是受不了太久,恐怕得先告辞了,还望公子莫要怪罪。今日解围之情,在下记下了,他日有缘定会报答。”

蓝衣书生自然不会指望眼前这人日后报答他什么,萍水相逢而已,人海茫茫的,日后哪还有机会再见?所谓有缘再见不过是分别之时的客套罢了。他扭头朝医馆里看了一眼,原想询问一句他得的究竟是什么病,竟连形貌都会有如此大的影响,他自小也是长在玄门宗派里的,虽不敢说有多博古通今,但自认为也算的上见识广博,却都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病症,说实话他心中对此也甚是好奇,本想细细探问个究竟,可转念一想,揭人私隐总归是不好的,更何况还是病情,若是问到了人家的忌讳之处,岂非失礼?况且他们又非相识,只是大街上偶然遇到的陌生人罢了,之前攀谈这许久就已经是耽误人家了,实在不该再僭越,于是掩了心思,只颔首道:“是在下多言了,先生保重身体要紧,在下也有事在身,在此告辞。”

雪白男子作了一揖,转身离去,踏上台阶的时候迎面扑来一阵微风,吹起了他散于鬓边的银发,他突然站住,顿了一会儿,转身又道:“公子觉得处世之道在于纯善,这原是常人难以企及的至洁品性,殊为难得,本该当为人推崇敬重,甚至引以自傲,但我有一问:若你我易地而处,刚才那番境遇之下,公子会想些什么?”雪白男子站在台阶上淡淡看着书生,似乎只为自己问这一句,而不在意书生的回答,只笑了一笑,未及书生回应便转身继续迈阶,空灵的风声中似有丝微叹息传来:“如今这世道,很久没遇到这样的人了。”这一句似喜非喜,似嘲非嘲,似慨非慨。

书生默默的伫立在原地,细嚼其中滋味,雪白男子这一问题不含任何感情,只是单纯的问他那种情景之中会想些什么,可他越是没有语气引导,就越叫人心底犹豫,好像哪个答案都没底气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至于这一问的深意究竟是暗嘲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依然坚持悲悯苍生不过是平添讽刺,还是与书生胸臆相投,兴起一论,谁又知道。

蓝衣书生面对着医馆大门默立许久,忽的绽出一笑,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二人默契作别,两相无辩。

这一走,直到市集消尽之处,街角一家古朴简陋的客栈门前才悠然停住。这客栈位置偏僻,门脸破旧,连门框上挂着的招牌都已字迹模糊了,显然是只能供家底薄弱的穷苦百姓住的小客栈,店家也无甚利润,所以难以翻新整修,只得苟延着勉强凑活,是以既不显眼也不招客。

一脚踏进去,客栈之内竟然鸦雀无声,往日那些坐在大堂里吵吵嚷嚷的客人今天竟然一个都没有,楼上客房也安静的出奇,似乎根本就没有人住在上面,若说没有客人,以这客栈本就条件简陋的情况来看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怎的连小二都没在柜台上侯客,甚至连老板好像都不在,整个大堂里空无一人,寂静的诡异。

可蓝衣书生却好像根本不在意,淡定自若的穿过大堂,兀自进了老板伙计们方可进入的内堂,这一进去果然就听到了久违的嘈杂声,只是这嘈杂声他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继续往里走,直到他掀开帘子往里面看时,他才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奇怪了,此时的他呆在原地,有些哭笑不得。

只见内堂正中央摆着一张两米见方的红木大桌,几条一眼就能看出是从外面拖进来的长凳歪七竖八的横在桌子旁边,五六个高大威猛的男人正趴在桌子上聚精会神的盯着一个东西看,口中还振振有词,连有人进来都浑然不觉,其中被围在最里面的一个男人叫嚷的最欢,就是在蓝衣书生进来的同一时刻,恰好看见他突然跳蹿了一下,这才终于在一群高大爷们的簇拥下露出了一个脑袋,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欢呼。

“四个点!大!我赢了!给钱给钱给钱!”

此时正兴奋的猛拍桌子,上窜下跳收银子,嘴咧的像个傻子似的人自然就是上官羽的贴身小跟班池展了。

前日苍山的那场混战中为了让各大宗门安然撤退,上官羽独自断后,拖住了黄泉和易临两个**烦,可也因此没来得及在那场爆炸之前逃出来,直到爆炸的那一刻都没人看到他出来过,如今他是不是已经被炸的尸骨无存了都不知道,而这个与上官羽关系最为亲密的亲随,本应该是最着急的那个人,此刻却在……赌钱?!

蓝衣书生无奈的叹了口气,摇摇头走进去,十分头疼道:“这一天一夜里,你该不会都是在赌骰子吧?”

池展听到蓝衣书生的声音,终于抽空把脑袋从赌桌上抬起了一下,见是他来了,忙不迭的打招呼,只是嘴角的笑和收钱的动作却丝毫没停:“晋元,你回来了?快快快,坐下休息休息,辛苦了,辛苦了。”说着一脚踢开旁边的玩伴,把倒在地上的凳子拽了过来,递给晋元,“只赌了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而已,真的。”

池展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心虚的答着,嘴角的讨好笑意愈发尴尬,最后似乎连自己也觉得说不出口了,只得赶紧换了个话题:“你明明一早就进城了,怎么这会儿才到?我的人在城门看到你,和你同时回来的,他都和我赌……喝完一盏茶了,你也太慢了。”

晋元打眼看了一眼被池展他们铺了满满一层骰子、碎银和各种用做抵押的随身物件的桌子,扶了扶额,默默走到旁边一张干净的桌子旁,给自己斟了杯茶:“路上遇到一桩不平事,顺手帮了个忙,所以晚了。”

池展听完了然一笑:“唔,原来又打抱不平去了,这次救的又是什么人啊?路边乞丐还是卖花姑娘?唉,这种小事也就你乐意管,换成我,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自己的事都还忙不过来,谁还有心思管他们?你啊,就是太爱管闲事了,也不知道你一个大男人,哪里来的这么多妇人之仁,也不怕管出麻烦来。”

晋元却对池展的揶揄并不在意,甚至连妇人之仁这个词的意思都懒得跟他争辩,只是一边喝茶一边自顾自道:“是啊,就是因为我的妇人之仁,才能让你们那至今都生死不明的峰主有了点音讯,现在想想他又不是我的峰主,我着个什么急啊?真的是太多管闲事,来来来,我也玩一把,可得好好放松一下。”说着就去抢那五六个大汉手里的骰子,自己也挤了个位置坐下来,瞧这架势真打算好好玩上几把。

池展一听他有上官羽的消息,立刻精神一振,两步抢上前去把骰子硬生生从晋元手里扒了出来,双眼放光道:“你说你打探到峰主的消息了?怎么样?他处境如何?”

他问的是处境如何,而不是是生是死。

晋元刚才只是见池展态度玩笑,才顺着他的话茬也玩笑了一句,这会儿见他问的认真,自己也深知事态的重要性,便不敢再卖关子,直截了当的把昨晚所闻所见和他说了一遍。

池展听完陷入了沉默,久久没有说话。

晋元神色变的严肃起来:“你若想找上官,跟着那十万恶鬼是最好的机会,听残影他们的对话,上官此时正伤重,连走出苍山的力气都没有了,若真遇到那十万恶鬼,怕是凶多吉少,错过这次机会,他恐怕……”

池展依旧没有说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窗棂,眼睛毫无焦点的盯着外面的一片霜檐,看似空洞却又似乎有微弱光亮隐隐闪动,辨不清深浅,又过了半晌,他才轻轻呼了口气:“有些麻烦了。”

晋元动作一顿:“怎么?你解决不了那十万恶鬼?”

池展转头张了张嘴,似有什么话要说,可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斟酌片刻,点了点头:“算是吧。”

这回晋元可是真的疑惑了,虽然十万恶鬼听上去挺可怕的,但那也只是对于普通的仙宗来说,清渺峰可实在不该解决不了,那可是位列四岛三峰之一的仙宗之首啊!就算一人杀十只,那他手下那些人都足够了,而且这可是救他们峰主,按理说战力更该增长才是,为何会说解决不了?

“十万恶鬼很棘手吗?集你们清渺峰众人之力都不行?”

池展挑挑眉:“当然可以,什么狗屁的十万恶鬼,名字倒是起的唬人,其实也就是数量比较让人头疼,单打独斗那的确是可怕了点,搁我也胆寒,可要论集体作战,我们清渺峰根本不拿它当回事!一顿饭的功夫保准把它们打的死的死逃的逃!”

晋元茫然道:“那为什么你还说麻烦?”

池展听到这句话,高高提起的一口气顿时噎在胸口,竟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鼓着腮帮子挣扎了半天,似乎要辩解些什么,可最终似乎发现自己也实在是没什么好辩解的,只得干咳一声,默默扭过头错开晋元的目光,咽了口唾沫道:“因为,他们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晋元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谁不在这里了?”

池展十分认真的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清渺峰现在已经全部撤出去了,昨晚我就把他们都遣回烟澜了,现在这里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了。”

“!!!”

晋元这次真的愣住了,这会儿他才知道为什么昨晚黄泉离开的时候,他的人没有去拦,当时他还在想可能是因为池展也知道城中有残影的人,就算出手拦了也未必拦得住,所以索性就按兵不动,不做徒劳消耗,可现在看来,完全是他自己想多了,人家不拦是因为根本没人可派!敢情从昨晚到现在,人家就一直在唱空城计!他刚要开口询问池展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人撤走,这完全没理由啊!池展却好似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抢先解释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只能说下注的又不是我,筹码自然也不是我想放哪就放哪,别把我想的多有权利,就算我能调遣再多的人,清渺峰最终服从的也只是那一个主人。”

晋元一下就听出了这番话的弦外之音,愕然道:“你的意思是……”

池展笑着对他摇了摇头:“峰主是一定要救的,只是不是现在,现在我们谁都救不了他。”

晋元:“为什么?”

池展淡淡道:“因为现在苍山里也如外面一样,只是里面覆上的不是冰霜,而是一层青芒,也是剧毒。之前也有不少仙门百家的人念着峰主的相救之恩,帮忙进去找过峰主,可进去的人全都中了毒,而且都没能救过来,就连上官家的人都被迫撤了出来,现在还徘徊在山脚下,进都进不去。我,自然也进不去。有心无力啊。”

晋元听完之后却出人意料的没有丝毫惊慌,而是异常镇定,或许是因为比起刚刚池展自己把人撤走这个消息来说,眼下这个消息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就在这时,帘子外面传来一声巨响,似有什么东西被人从外面扔了进来,众人一惊,来不及继续说话,互视一眼就急忙奔了出去。

这一出去就看见大堂中央的地上躺着五个身穿扶云流水袍的修士,这些人全都面朝下,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而原本已被晋元关上的大门此时却洞开着,几道轻风吹过,卷进了不少寒霜。

晋元走上前翻开了那几人,看清他们的面门后眼神却蓦地一亮,这几人分明就是刚才在大街上为难那病弱先生的秦氏修士,有一个算一个,都躺在这了,一个都没落。他立刻探了探他们的颈脉,发现他们竟已气绝,而且身体还是温热的,应该是刚死不久。他们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死了?杀他们的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把他们丢到这里?

晋元又把他们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外伤和被灵力震击的痕迹,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可他们的人又的的确确是死了,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晋元单手摩挲着下巴,实在百思不解,又盯着他们的身体看了好几遍,可当视线再次移到他们心口的时候,眼中却突然闪过一抹异色,他试探着把手伸向他们的心口位置,想要剥开衣服探进去,却在最后一刻被冷眼旁观的池展拦住了。

池展紧握着晋元的手腕,他的表情从一开始就是淡淡的,明显对这几个尸体并不感兴趣,可不知为何,此时的他却突然谨慎了起来,他轻声提醒道:“先别动。”

他见晋元果然不动了,这才松开握着晋元的右手,然后手腕轻轻一抖,袖中一支暗金镶边的柳叶镖就如灵蛇般紧贴着小臂滑下,滑至掌心时恰被弯曲着的食中二指轻轻一捻夹在了指间,双指顺势伸直,晋元只看见一道微弱的光弧一闪而过,再定睛时池展指尖已稳稳立着一截两寸长的雪亮锋刃了,动作一气呵成,熟练的就像这柳叶镖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似的。池展双指轻夹着柳叶镖,挑开了一个修士的衣襟,镖刃对准锁骨,作势就要一条直线划下去。晋元见状大惊,忙拉住他,急问:“你这是干什么?”

池展理所当然道:“开膛破肚啊。”

“他死都死了,你还要开他的膛?”

“不开膛怎么知道他怎么死的?”

“那……你也该先试试别的方法,这上来就开膛……也太不人道了。”

“死都死了,还管什么人不人道,反正他又感觉不到。”池展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觉得晋元婆婆妈妈,也不知他这些顾虑是从哪来的,撇了撇嘴,不再看他,还没等晋元说出下一句话,手下就利落的划出了一条血线,然后把肚皮往两边一扒,里面的内脏瞬间展露无遗。

晋元原本觉得太过残忍,在池展豁开肚子的那一刻就把头扭到一边不去看了,可却突然听到池展惊呼了一个“咦”,这才忍不住好奇转过头来,这一转头,两人就都呆住了。只见那原本该血流如注的整个肚子此时却并未流出几滴血,反而只有伤口处沾了点红,而且还很快凝固了,连肚皮都没离开就变成了血块,里面更是干净的离谱,并未有半点污秽之物溢出,只因为这人的内脏竟全都被冻住了!

心,肝,脾,肺,肠全都被一层冒着寒气的冰层包裹着,透过冰层甚至还可以清晰的看见各个器官。那深浅不一的肌肉文理,形状各异的轮廓,纵横排列的骨架,和仿佛依旧鲜活的血红色,它们就像被封在一面镜子里,生动却又不可触摸,宛若一件绝美的艺术品,毫无瑕疵。

池展正盯着这令人叹为观止的奇景发呆,却突然感觉手上迅速蔓延上一阵寒意,他心中奇怪,低头一看,正有一层薄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柳叶镖的刃尖向上蔓延,转眼便在他指尖凝了一层冰碴。他赶紧丢了手里的柳叶镖,那枚通体被冻住了的玄铁镖在落地之时伴随着一声轻响,竟瞬间碎裂,只剩一地碎渣。

晋元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后怕道:“好险!”

“内脏全都冰封,皮肉却仍然温热,好高明的杀人手法。”池展看着自己的手,神色晦暗,“看来有人跟着你回来了。”

晋元虽然自信一路上并未发现有人跟踪,但他前脚刚进门,后脚就有人送上了这么大的礼,这绝不是巧合,遂也不争辩,将尸体用衣服盖好,沉声道:“他们已经在试探你了。”

池展自然明白晋元的意思,苍山那场爆炸之中,仙道、千秋阁、流火岛、鬼域一同奔逃,不论敌友都受到了归虚纳灵暴走的波及,即便逃出来了,大家也都各自有损失,谁也没比谁好多少。现下仙门百家受邪雨所伤,小半弟子暂时还灵力尽失,只能自守家门;流火岛这个墙头草必是察觉到鬼域的心思,一出来就隐了踪迹,可他究竟是逃命去了,还是躲在暗处打算伺机来个回马枪,这可就不好说了,毕竟夜澈这人可是绝不吃亏的;鬼域走了一个黄泉,固然是好事,但谁知又来了一个残影,这后备力量一上来,鬼域应该算是现在战力最充沛的一方了;可最让池展放心不下的却是千秋阁,毕竟不管鬼域和流火岛怎样,好歹都是有迹可循的,可这个千秋阁却是真的完完全全没了消息,实在让人担心,现在这凉皖城里已经没有清渺峰的人了,他们本就是在铤而走险,如果千秋阁再在关键时刻出来捣个乱,任他有多少条命也得尽数丢在这里!

十万恶鬼,遍山毒芒,还有这城中的复杂局势,他这里稍有破绽就会让人生疑,对方难免不会群起而攻,所以这几个尸体就是鬼域用来试探他的,不光是试探,也是挑衅,他若避而不理,最多不过一天一夜,残影必会看出端倪,届时怕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而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主帅不在,要是现在坐镇的是上官羽,残影还敢这么玩?说到底就是欺负他没人做主呗!

晋元垂眸思索良久,有些欲言又止,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问出口了:“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他们杀人手法狠决残忍,花样百出,根本不是千秋阁的作风,他们好像比千秋阁更会杀人。明明有一支强大的势力,却还要用千秋阁作掩护,不肯以真实身份示人,如果这样一股势力不被人发现的话,它恐怕会是比千秋阁更可怕的潜在危险。而且……他们似乎还与上官渊源颇深?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你早就看出来了,对吗?”池展淡笑着看他,并未遮掩什么,直接坦言道,“他们的确不是千秋阁的人,可他们的真实身份我却不能说,不是我不愿告诉你,而是清渺峰的嘴都长着一条舌头,峰主没授意过的事,就和我们没关系。所以这件事,你问我可是问错人了,如果你真想知道,何不直接去问峰主?届时由他告诉你,岂不比我说的明白?”

闻听此言,晋元自然明白了这是他们的门规所限,当下心中了然,不再追问,只道:“你们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还任由他们作大至今?不会出事吗?”

池展微微一笑:“这世上有很多事本就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与其说破,两败俱伤,不如各自对峙求个平衡,还可保下几年安稳。放心吧,只要峰主还在一日,他们就一日不会与仙道撕破脸,且拖延着吧,峰主今年也才十七岁,起码未来几十年里总是没问题的。”

晋元点点头:“我明白了。”

池展轻眯着眼盯着地上的尸体看了一会儿,却没有部署的打算,径直走回桌边,兀自沏了杯茶,若有所思的轻啜起来。

半晌后,他突然起身,对身后的下属道:“你们都回烟澜吧。”说完望向晋元,“还得托付你一件事。”

晋元伸手端起他刚刚沏好,还冒着热气的残茶,也不顾忌是他喝剩的,直接就往嘴里送:“千秋阁经苍山里的折腾,也是元气大伤了,现今虽不知所踪,但也绝对走不了太远,我会找到他们的。”说完又补了一句,“你这茶沏的,和你的赌术一样,太烂!”

池展丢给他一个大白眼,兀自走了。晋元放下茶杯,眼角余光瞥到他的背影,突然道:“定个时限,你没回来好去捞你。”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下马威人家都送到家门口了,你要是不用出你那傲人的沏茶功夫,恐怕连城都出不了,还上哪找易临去?”

晋元哈哈大笑:“彼此彼此。”

出门的时候,池展往苍山的方向望了一眼:“非要让我把人都遣走,一个都不留,现在好了,惹一群恶鬼上门,死了也是活该!”他伸手接了风中的一瓣霜花,“恩义凉薄,人心皆冷,是为心上霜。都过这么久了,还是坚信人心皆冷,看来这世上是没人能让他融了心里那块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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