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边陲
大雪茫茫,不分昼夜。
四处皆是低矮的小山,远方,一支数百人的小黑点艰难的顶着风雪向前而来。
如果有人登高望远,就会发现,像这样的队伍不止一支,附近十里之内,起码有五六队零零散散难民队伍,冒着风雪,埋头赶路。
此时约是响午。
“张老大,让大家停下吃饭休整一下,半个时辰后再出发吧。”
一个瘦弱的书生,抬头望了望太阳,对身边的另一个精壮汉子说道。
“嗯,”那领头的汉子点了点头,对身旁的人打了一下手势,立刻就有人向后招呼。
“开饭了开饭了,大家原地体整!”
这些难民不管男女老少大多面色肌黄,骨瘦如柴,听到休息的消息后,都是就地一坐。有些干脆直接躺在了雪地之上,**着。
“都不准躺着!全都跟我坐好!”领头汉子身边立刻有五六个人向后分散而去,斥喝道。
“赵老三说的狐仙庙应该就在前面了”书生低头约莫了一下,转头道,“张老大,还往前走吗?”
那个领头唤作张老大的汉子点了点头,顺手捏了捏袖口,那里破了一个小洞,露出一团灰色的棉絮。
书生悄然看了身后的人群一眼,又看了一眼张老大,不禁面露忧色。
“还得往南走啊,卫国已经乱了,听说王大将军都在小龙关上断了条胳膊”
“二皇子,不,应该叫新皇他……”
“哪里不乱呢,南方就一定好吗?那里的蛮人听说都是生吃人的”
几口大锅已经支上,有人正手忙脚乱的向里添树枝,但是太湿了,怎么也点不着火。
“再怎么着也比现在好吧”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引来了一阵沉默。
“阿久,来我这!”前头的张老大喊了一句,“跟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什么漏的”。
“来嘞”,一个半大的少年闻声从后面挤了过来,身后背着一张有他一个人长黑色的大弓。
那少年穿着身破烂的花棉袄,补着几块破布,脸冻的通红,唯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脑袋似乎比旁人大了一圈,像个小西瓜。
“小兔崽子”,张老大拍了他脑袋一下,疼的少年直咧嘴。
“都看好了,”张老大接过身旁人递过的铁箭,吩咐了左右一声,然后领着他向不远方一处矮山走去。
两人之所以出来说来看看有没有漏下的,是因为,前面已经有不知多少难民经过这里,很难说在找到什么猎物。
而且这里现在是冬天,雪已经连下好几日了。
不用说寻常的野兔,便是草原上饿着肚子的狼群也在躲着这些流荡的难民群。
“张叔,离晋国还远吗?”陈久和张老大是熟识,两个人都是一个村,所以私底下,都称呼他叫张叔。
“再走半个月,就差不多到了”,张老大接过他递过的长弓,拉了一下弓弦。“晚上的时候跟紧我点。”
“是有妖邪吗?”陈久年幼的脸上露出一丝紧张。
大下大乱,妖魔横形,一路走来,他已经碰到不少诡异的事情。
吞人的大蟒,足有十几丈长,黑色的鳞片如同坚眼,难民队伍经过那里时,丢了十几个人的性命才逃脱出来,大蟒栖身的那个山头四周,白骨累累,如同地狱。
没人的鬼雾,足有数里,没有人知道这些灰雾是从哪里来,悄无声息。但是当雾散去之后。平白无故却少了几十个人,原地只剩下了一堆原本穿在那些人身上的衣物,里面的人却不见踪影。
几天之前,更是有一团黑云自难民群头顶上掠过,引来人们的一阵惊恐,因为有眼尖的人发现,黑云之上盘坐着一只白毛老猿,身穿青衣,手捧经书。
但陈久对张叔却仍是很有信心,作为队伍的领头人,虽然面对鬼雾时,张叔也曾束手无措。
但在当初,面对那条十几丈的黑蠎,他却不躲不避,连发三箭,每一箭都射在了它的右眼之上,逼退了巨蟒,这才为逃难的人们,博得了一线生机。
“是狐仙庙”,张老大低声道。
“啊,”陈久闻言脸色吓得白了几分。
狐仙庙拜的并不光是狐仙,也有可能乡人立的野神凶鬼,十分杂乱,只是统称狐仙庙。
只是这些地方,太多十分妖邪,便是和平时期,死人也是常有的事。更不提现在。
“不用怕,你赵三叔和我提过这个地方,我心里有底。”张老大见陈久有些害怕,安慰道。
赵老三是镇上一个贩茶的脚商,以前曾经去晋国贩过茶叶,所以知晓一些路途上的事情。
前方那座狐仙庙,在这边陲之地,素来享有香火。附近的乡民,在往年,多有祭祀,以求风调雨顺。
但从去年开始,卫国大乱,乡民四散奔逃,这座狐仙庙更不知是被什么凶神野鬼占据。
往来的脚商,经过此处时,常常见到无头的尸身横倒在庙前,开肠破肚,如同屠场。
后来路经此地的脚商,大都曾梦到一个黄发老妇,那老妇自称黄狐老母,便居住在这狐仙庙中。
如若想再得保佑,需献上童男童女,可保往来平安。
按理来说,这等妖邪之地,常人应该是避之蛇蝎,但是偏偏此处,左右两方,常有贩奴的凶匪,劫掠难民,
如若碰到他们,那些青壮妇女还好说些,会被抓去当做奴隶,但老人婴儿却难逃一死,传言之中,凶匪的几大首领都喜食婴儿肉干,简直比妖魔还恐怖。
但幸亏,这里还有这座狐仙庙。
凶匪们也知道此处的妖邪,大多不会接近此处,而且,真的有脚商,献上童男童女后,黄狐老母显灵,声称可护其三十里平安。
半年之前,凶匪中凶名赫赫的一支百人队伍,不信邪劫掠了一支献上祭祀的脚商。
但不出三日,百具无头尸身被人发现随意扔在狐仙庙外,而狐仙庙中,多了一个四角酒桌。
桌上具是堆满了煮熟的人心肺肝之物,有些更是被啃了几口扔在地上
而凶匪几名头领的脑袋则被人倒摆在桌上,里面灌了些扑鼻的美酒,竟是被当成了酒杯。
具说,那几名发现的乡民当场有人吓的昏死,醒来之后,浑浑噩噩,活活吓的疯了。
此事之后,再也没有匪徒敢接近此处,黄狐老母的名声也渐渐传开。
“路上几座狐仙庙,凶名以前方此处最为甚,”张老大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着“如果不纳祭祀,必然会出意外”
“一路上我让你盯的那几个人,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那三个公子哥受不了风雪,已经有两人病倒了”陈久摇了摇头,
“他们身旁那几个人也没有什么,不过,我见其中二人面色不耐,恐怕是已经受够了这样的逃难日子,一有时机,便会走脱”。
“这些贵族的奴仆哪有什么忠心可言”,张老大不露声色,“一会儿在他们的吃食中弄些东西,然后绑了”
“嗯”,少年应了一声,见张老大身前的棉袄破了几处,露出了棉絮,便伸手往里塞了塞。
“小兔崽子”,这次张老大轻轻的拂了拂陈久头上的落雪,嘴角轻扬。
“等到了晋国,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你再跟着李先生读书识字,过上几年,也能考个功名”
“哈哈,我这么笨,哪里是读书的料,我还是想跟着张叔你,当个猎户”,陈久鼓了鼓嘴。
“臭小子,”张老大哑然失笑,“走,再往前看看。”
难民队伍之中
“周伯,二弟三弟怎么样了”,一个面色的苍白的少年小声询道。
“刚喝了草药,已经睡下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低声道,“小公子,已经快到晋国了,后面的追兵恐怕不会追来了”
“还是小心一些好,”小公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四下忙碌的难民,
“虽然我们藏身在这些贱民之中,但万一有人下了血本,请那些仙师出面,我们恐怕还是很难逃出”
“仙师……”周姓老者沉默半响,“应该不会吧,如今卫国妖魔四起,那些大人物,哪会有空来找寻我们。”
“他们若是真的想除妖卫道,哪会有如今这种局面”,小公子摇头。
“这就不是我等可以知晓的了,不过贱民大多对我们心怀敌意,仍是需要小心”,周伯点头。
“虽然我们还没有暴露身份,但我怕这些时日下来,那领头的张老大已经怀疑什么。”
“一个乡野贱民,又能看出什么来,”小公子不以为意,不过随即道,“这人也算个可造之材,等到了晋国,你看看可否招揽一下。”
“嗯,他身手不错,”周伯应了一声“而且我见他对这些贱民很是照应,也算一个重情义的人”。
就在他们二人商讨之时,陈久和张老大也是返回了队伍,不过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猎到。
众人已对此见怪不怪,这种鬼天气,已经很少有野兽出来活动了。
“前些日子的肉干还有一些,这次再往汤里放上点,”张老大吩咐道
“是,张老大”,立刻有人应道。
卫国虽然已经大乱,但毕竟曾经也富庶了几年,存粮还是有些的。
而在一开始,张老大就已经把所有人的粮食收缴在一起,统一发放。
“都坐好,谁也不要抢!”,几个汉子拿着铁勺四散给人们分发热汤,淅淅沥沥,就如刷锅水一般。
张老大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片刻,很快锁定了混在人群之中的小公子几人,他不动声色的看了陈久一眼。
少年眨了一眨眼,表明已经知晓。
一开始的时候,张老大已经告诉过他这些人的身份:在逃的卫国贵族。
当一个国家发生叛乱,其实最先恐慌的不是平民,而是那些盘踞在平民头上的贵族们,因为只有他们消失,才会有新的贵族产生。
贩奴者们发现平民,只会将其打上烙印,卖给其他国家的贵族地主们作为苦力。
而发现贵族,大多都会直接割下他们的头颅,前往叛军那里领赏,一个贵族的脑袋顶得上数百个贱民的价钱。
陈久心中对这些贵族老爷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他一路上观察那三个少年很久,
这三个人看上去和他一般大,都是十一二岁的模样,虽然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奔波,与刻意的掩饰,但他们眼神之中却常常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意味。
直到这两天,风雪渐大,其中两个少年得了风寒,虚弱得连眼都睁不开了。
“发汤了,发汤了,”陈久挤在一个大锅之前,挥了挥勺子。
“小久多给我点啊”
“小哥我儿子都病了三天了……”
大锅之前堆满了一个个破碗,很久之前,难民就发现,和其他发汤的地方比,这个少年给别人的总会多呈一点。
所以每一次,都是陈久这里挤的人最多。
“小公子,”周伯看了小公子一眼。
“去吧,”小公子点了点头。
周伯手里拿着几个人的碗筷,也慢慢向前渡去,其实他打心底里不愿和这些贱民挤在一起,吃这些如同猪食一般的东西。
“小兄弟,你帮我……”挤了半天,周伯刚把碗向前伸过去,话还没说完,手中的碗筷便被人夺了过去。
“老东西,懂不懂规矩,到后面排着去!”,几个衣衫褴褛的难民面色不善。
这样的风雪天,这几个人连件不像样的棉衣都没有,一看便是那种最穷苦的乡民。
“干什么!都给我老实点!”,大锅之前的陈久喝道,“一个个的都往后!”
“怎么回事?”,原先围在张老大身边那几个汉子听到声响,都是走了过来。
“没事,没事,大爷们”,那几个穷苦乡民点头哈腰,都流露出害怕的样子。
“再闹事儿的,罚他一天没饭吃!”
“是是”,几个乡民顿时老实下来。
“把碗还给我!”周伯脸色阴晴不定,倒不是说他怕了这几个难民,他们这一行人也有五六个好手,只是不想再生事端而已。
“老东西,”几个难民骂骂咧咧的,扔过个碗来。
陈久在一旁暗暗发笑,因为那个难民扔过来的是个破碗,周伯的好碗,早被他们藏了起来。
“你们……”周伯狠狠的看了他们一眼,但那几个难民都是有恃无恐的站在一旁,显然并不害怕。
“算了老伯,我先给你弄汤”,陈久劝道,又递过双筷子过来。“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嗯,”周伯应了一声,接了过去,又是狠狠盯了那几个人一眼,才是转身离开。
“怎么回事,老周”,小公子的身旁立刻有人围了过来,低声问道。
“几条野狗,”周伯面色阴沉,“你们现在去盛汤吧”。
这是他们早已经约定好了,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有人守在三位公子身旁。
“小公子,我……”周伯面有愧色,将汤与筷子递了过去。
“无妨,”小公子神情自若,接了过来。“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刚喝了一口,小公子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今天这汤怎么有股尿骚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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