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德运楼回家的路上,陈天寿踱着步子,紧锁眉头,一言不发。
阿虎准备叫黄包车,陈天寿扬手制止。
看着父亲一脸凝重,满腹心事,陈济仁微笑着说,“爹,你不会是担心我和何小姐比试的事吧?放心,我肯定没问题。我不敢说学到了爹的十成本事,自认为学到了七八成是没问题的。”
陈天寿拧着眉毛说,“济仁,我担心的不是你们的比武,我相信你,也相信咱们天禄堂。”“我担心的,是这背后使坏的人。我们天禄堂每天进进出出这么多病人,还有这么多人抓药取药——我们救人不容易,但躲在暗处使坏的人却很容易。”
“我的意思是,你不妨避避风头,歇诊一段时间。一是免得让人说闲话,二是好好准备和少英的比试,这毕竟关系到你的婚姻大事。”
听完爹的一席话,陈济仁也陷入了沉思。
他独自坐诊已有数年,自幼和爹习得歧黄之术,见识过人情冷暖、世间百态。虽然和袁东华的聪明绝顶、满腹心机相比,和李跃亭的见惯世面、能独当一面相比,自己在为人处世、人情世故方面,确实差了一些,但他从小便立下宏图大志:将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中医发扬光大,让更多的国人能得到中医的施治,这是自己一生的追求。
他呵呵一笑说,“爹,是不是咱们想多了?我本来没什么事,如果歇诊的话,会不会反而让人传得满城风雨,让人误以为我医术不精,果真有事?”
“还有就是,您一直告诉我,我们中医看病,望闻问切,对症下药,只有不断和病人打交道,才能有所小成?”
听到这,陈天寿长出了一口气,“济仁,但愿这次是爹想多了。”
“放心吧爹,我最近这段时间倍加小心就是。”父子俩踱着步,慢悠悠地回家去了。
…………
何少英显然比陈济仁想象的还要着急。
第二天一早,陈济仁还没起床,就听见何少英在喊他的门。陈济仁匆忙穿好衣服,打开房门。跟在何少英身后的,是一脸着急的阿虎。
“这么早来我家,何小姐有什么事?”陈济仁问何少英。
“济仁,我想到了我们第一场比武比试什么了。”何少英脸上挂着笑,仰起脸说,“你们天禄堂不是一直对治疗伤寒引以为傲吗?那我们的第一场比武,就比你们的强项,我们比试治疗伤寒。”
“这样你不是非常吃亏?”陈济仁实话实说。
正如何少英所说,在治疗伤寒方面,天禄堂不仅在绍兴城,在杭州一带都久负盛名。在治疗伤寒上比武,陈济仁志在必得。
“咱们的比武要抓紧开始。”何少英不以为意,显得非常自信。“城里的教会医院,最近刚收治了几位重症伤寒病人。咱们各自给对方挑一位病情最严重的,以二十天为限,看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治好,你敢试一试吗?”
陈济仁还未回答,陈家太太闻知没过门的媳妇一大早赶来,赶紧从内宅出来。
何少英一见未来婆婆,赶紧请安,拉着陈家太太的手不放,“伯母,何时从嘉兴回来的?也不给我说一声。我娘一直惦记着您呢。”
陈太太呵呵一笑,拉着何少英的手笑成了一朵花,“刚回来两天,正准备去你家看你娘呢。你这丫头,大早上来我们家,还没有吃饭吧,走,咱们去吃早饭去。”
走了几步,陈太太才想起儿子,“济仁,愣着干嘛?赶紧洗漱和少英一起吃饭。”陈济仁苦笑着摇了摇头。
何少英回头一笑,做了个鬼脸。
…………
早饭后,陈家后宅,陈济仁和何少英自在地散着步。对这双被指腹为婚的恋人来说,这是难得的轻松自在的时光。
“你们家这园子,春天还真是漂亮。”何少英一边走一边赞叹。此刻的陈家后宅这片园林,各种树木郁郁葱葱,各种鲜花争芳斗艳,蜜蜂蝴蝶翩翩起舞,到处一片生机盎然。
“我爹很喜欢这个样式的苏州园林,这苏州园林啊,学问还真多……”陈济仁今天也是难得的高兴。
“别说园林了,还是说说我们吧,济仁哥。”难得的两人共处的时光,何少英显然没耐心让陈济仁给她讲什么苏州园林的学问,她含情脉脉地看了身边的陈济仁。
此刻的陈济仁显得有点木讷,只顾着慢慢走路,他显然没有察觉到自己未婚妻的目光。
“我昨晚问过我爹我娘了,他们的意思还是‘你们先处处看’,我就知道,他们肯定还是用这个态度,一直拖着我。”何少英有些懊恼地说。
陈济仁慢慢地走着路,静静地听着何少英的这些话,一言不发。
作为一个长期被儒家思想熏陶的年轻人,他明白,在自己的未婚妻对他们的婚姻大事没说什么的时候,他还是少说话的好。但聪明智慧如他,还是从何少英的这句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
“济仁哥,我和你用比试中医决定我们的婚姻,目的还是为了让你更多地了解西医、接受西医。”此刻的何少英,脸上呈现出少有的庄重。
“从回国的那一天起,我就立下志愿,我要让更多的中国人,能够得到先进西医的治疗,让他们不再饱受疾病之苦。”何少英的志向,竟和自己一模一样!此时此刻,陈济仁觉得自己和何少英心意相通。他不禁看了看自己的未婚妻。
“但是,济仁哥,如果我们过早结婚的话,作为女人,作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女人,我免不了要围着家庭转,围着孩子转,那样的话,我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实现我的理想了,也就不能为伟大的医学,做出自己的贡献了。”何少英的这番话饱含真心与深情。
“我理解你,也支持你。”此时此刻的陈济仁,感觉自己从未与何少英的心靠得如此之近。“如果此前我对你有误解,在这里我给你道歉。”陈济仁语气坚定,满脸的诚恳。
“道歉就不用了,做好准备‘比武’吧”。吐露完自己的心思,何少英的少女心有些怦怦跳,脸上也泛起了潮红。她不想被陈济仁看见,转过身,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
正式的比试,在教会医院进行。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绍兴城中医西医们,听说天禄堂的少东家和没过门的媳妇,在这里进行中西医“比武”,无不翘首以盼。
中医们自然是希望陈济仁能赢,不为别的,只因为中医是他们的脸面,是他们的信仰,也是他们谋生的职业。西医们自然是希望何少英能赢,因为这是难得的证明“中医落后,西医先进”的机会。
最心事重重的,还是袁东华。对袁东华来说,这场比试的结果,或者说由这场比试延伸出的陈济仁、何少英的关系,决定着他下一步能否在三人的关系中赢得主动权。
而这场比试,几乎没有什么悬念。
天禄堂治疗伤寒远近为名,志在必得;而何少英虽然前几年留学临床实习时,见过老师治好伤寒的病例,但老师当时说得很明确:治疗伤寒,目前还没有特效药;何少英上次去杭州的医院,拿了一些据说治疗伤寒有奇效的药,但成效到底怎么样,还是未知。
通过袁东华的关系,教会医院院长特准给他们两间病室。
这位慈眉善目的洋人院长,用流利的中国话告诉陈济仁,“你们的情况我已经知道,我是一名教徒,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保证对你们的比赛进行公平监督和裁决。”
何少英给陈济仁抽的病人,竟然是一位病情严重的美国人!这让陈济仁哭笑不得。
这位30岁的美国人皮特,在通讯局做助理,前不久“病来如山倒”,已被伤寒病折磨得面容憔悴。当得知两人的中西医比武后,对中医非常感兴趣的皮特,非常想领教一下中医的神奇。
“我一直听说中医非常厉害,陈医生放心吧,我完全相信你,不管多么苦的中药我都能喝进去。”爽快的皮特,一口蹩脚的中国话,逗乐了一圈人。
陈济仁为何少英抽了一位病情不太严重的病人。争强好胜的何少英,在看完病历后,坚决要求换人。
不得已,陈济仁给何少英换了一位病情较重的病人,一位满脑子新思想的不到20岁的学生小吴。
“我知道天禄堂的厉害,但我愿意试一试西医——大不了实在治不好,我也相信天禄堂能治好我”。听完学生小吴的这番话,何少英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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