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次找你们来,是因为我们周家的事,也是因为我们药厂的事。”
周家后宅,陈济仁刚刚坐定,周福海便开门见山。
都是再熟不过的人,陈济仁点点头,示意周福海继续说下去。
“此前的事,更多是我们周家企业的事,我一直没有给两位说。这次情况紧急,我先把情况简单给济仁、跃亭你们俩介绍一下。”周福海抿了一口茶,满脸忧虑地说。
“整体来说,这一次日货倾销,势头比我此前预想的还要猛,持续的时间还更长。以香皂为例,这次日本的香皂倾销到中国,价格直接减掉一半,而且数量非常巨大。”
“福海兄,这也太离谱了吧!价格降到一半,这帮日本人还赚钱吗?”李跃亭气愤地说。
“日本人这样做,是有底气的。我打听到的消息是,第一,日本国内这几年技术革新很快。就拿香皂来说,通过技术改进,香皂用碱等原材料产量大幅提升,成本大幅下降。”
“第二,日本当局对日货海外倾销大力支持。比如加强对产业的重点统制,促进企业联合、合并。这也是这次很多日本企业,敢在各个国家倾销日货的底气所在。”
“福海兄,具体到我们,这次情况有多严重?”陈济仁看周福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关切地问。
“非常严重,超出想象。不瞒两位老弟说,这两天,我接连接到上海和广州香皂厂老板的电话,和我商量对策。要知道,此前,我们都是竞争关系,平时根本不联系,一年难得打一次电话。”
“还有就是,我们周家在上海和广州的肥皂厂,现在已经是半停业状态。为什么呢?因为现在库房里存货太多,严重滞销。我在电话里问了其他几位老板,他们的情况也是这样。”
“现在的情况是,国内的香皂厂,都在硬挺着不降价,因为降到和日本人一样的价格的话,只能是卖一块亏一块,卖得越多亏得越多,到最后,只能是死路一条。”
“和几位老板商量后,大家都很悲观。如果放任日本人这样倾销香皂,不出三个月,我们所有的厂家,都得关门!”周福海痛心疾首。
“当局不管吗?就放任日本人这样做?”李跃亭问。
“现在的这些官员,喊喊口号还行。但做起事来,都是收钱才办事。这种情况,他们哪儿见过?又从哪儿管起?”周福海说起这个,愤怒异常。
“济仁,跃亭,我刚才说到的,是大环境。接下来,我说说药皂和药厂的事。”周福海毕竟久经商场,他很快平复了情绪。
“我们的药皂,因为除污杀菌的效果好,在上海、广州和杭州,都卖得很不错。这多亏了济仁老弟的配方。可以说,药皂是这段时间,唯一让我心里好受点的事。”
说到这,周福海难得露出了一点微笑。
“福海兄,我听说,这次藤原制药在中国倾销的,还有药皂。”陈济仁轻声说。
“是啊济仁,我打听到的消息是,藤原制药的货船已经抵达上海。两天时间,最多三天,这些药皂,就会出现在上海和杭州商店的柜台上,就会卖到百姓的手里。”周福海又拧起了眉头。
“更棘手的是,我打听到的消息,汤玉泉已经放出话来,他要把藤原制药的药皂,铺到杭州一半以上的商店里。”
“这汤玉泉简直是不要脸!做日本人的走狗是上了瘾了!”李跃亭怒不可遏。
周福海苦笑了一下,“如果藤原和老汤,把这药皂的价格也降低一半的话,我们的药皂,估计也很难有活路了。”
陈济仁和李跃亭又是一阵沉默。
“说完药皂的事,再来说说药厂的事。我打探到的消息,这次藤原同船运到上海的,还有半船的汉方药。”
“哪些汉方药?”陈济仁和李跃亭几乎同时发问。
“藤原人丹,还有一些别的药。据说,这藤原人丹,也就是新九福药厂生产的九福人丹。”周福海轻声说。
“难道,藤原的这些汉方药,也要在中国倾销吗?”李跃亭惊讶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从目前的情况看,很可能是这样。”周福海有些颓废地坐到沙发上。
这段时间,他确实是心力交瘁,身体和心都累到了极点。
“济仁,跃亭,我刚才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给你们说过了。我们接下来面临的情况,很可能会很复杂。我们接下来的日子,很可能要很难过。”周福海轻声说。
“因为,这不是藤原一家的倾销。”
尽管周福海很轻声,但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陈济仁和李跃亭的心上。
“我今天让你们来,一来是把这件事给你俩说一说,二来是你俩慢慢消化,我们要尽快想一个尽可能减少损失的应对之策。”
陈济仁的思路飞速地旋转。
“福海兄,你说得对,情况紧急,我们一时半会,确实想不到好的应对之策。”陈济仁诚恳地说。
因为在做生意这件事上,周福海比他有着绝对丰富的经验和策略。
“济仁,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好与坏,成熟或者不成熟,都无所谓。”周福海欣赏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
“福海兄,是这样。我觉得,第一步,我们要做的,就是抱团取暖。”陈济仁英俊的脸上,满是认真。
“日货倾销,针对的不是周家,不是李家,也不是黄家。他们针对的,是所有中国的厂家。越是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厂家,越是要拧成一股绳。”
“就拿香皂来说,面对日本人倾销的香皂,如果有一家厂家降价,别的厂家也只能降价。福海兄说了,和平时厂家之间小打小闹较劲不一样,这时候如果和日本人打价格战,结局只能是死路一条。”
“香皂是这样,药皂是这样,药厂也是这样。在这个前提下,我们再去想第二步的应对之策。否则的话,再好的应对之策,在大量日本倾销的货物目前,也等于白塔。”陈济仁笃定地说说。
“济仁说得好,是这个道理!”周福海很是赞同。“我这就给上海和广州的几个老板打电话,让他们心里也有个数,不能乱了阵脚。”
“应对之策慢慢想,这不是一天两天事,急也急不来。时间不早了,你俩留下来吃点饭吧。”周福海吩咐家里的佣人去准备饭菜。
“福海兄,真是抱歉,我有急事,得回去一趟。”陈济仁猛然想起,阿虎去接少英、莲英她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都是很熟的人,周福海也不刻意挽留,“那行,济仁,你先去忙。有什么想法,随时给我打电话。”陈济仁点头称是。
“济仁,你有急事的话先走吧,我和福海兄简单说点事。”李跃亭拍拍陈济仁的肩膀。
多年好友如兄弟,李跃亭知道,陈济仁这一会担心的,应该还是何少英的安全。
…………
但面对日货的疯狂倾销,想到万全的应对之策,谈何容易。
很短的一段时间,不少行业都是叫苦连天,苦不堪言。
陈济仁跟着周福海多方走访,同时大量阅读上海和香港等地的报刊,慢慢理清了这次危机产生的根源。
在日货的恶意倾销之外,还有诸如宏观环境的问题。不少地方经济环境的恶化与农村经济的破产,导致不少市民和农民购买力严重降低。
在这种情况下,对不是生活必需品的商品,比如用于个人清洁的香皂,比如更多用于疾病预防的致和丸等药物,人们是能不买就不买,能不用就不用。
此外,还有经济腹地的被挤压。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市场的丧失,很多厂家和企业失去了巨大的经济腹地。市场的压缩和购买人群的减少,必然导致商品销售量价齐跌。
经过深入思考后,陈济仁给周福海提出了几点建议。
其一,减少向银行的贷款,避免抵押,增加资金自主掌控的主动性。
在这个时候,如果还过于依赖银行的贷款,一旦工厂被洋行接管,很可能就此丧失的,是对工厂的绝对控制权。
其二,注重技术的革新与改进,想尽一切办法降低成本。
第三,转变观念,改变传统的作坊式的工厂管理模式。
尤其是管理模式的问题,陈济仁深有体会。如果一个工厂,表面上看上去有先进的机器、现代的厂房、年轻的工人,但骨子仍然是一个作坊式管理,往往会影响巨大。
周福海认真听取了陈济仁的建议,并根据工厂的实际情况,进行了具体的运作。
但就应对日货倾销来说,这些应对之策,并不足以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也不足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比如就肥皂的价格来说,不管如何改进技术、降低成本,周氏企业生产的香皂,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日本倾销的香皂一样便宜。
同理,就济仁药厂生产的致和丸来说,不管如何改进技术、降低成本,致和丸微丸的价格,也做不到藤原人丹价格的便宜程度。
这天,陈济仁又在药厂冥思苦想,单仍然理不出头绪。
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陈济仁接听问好后,对方迟迟没有说话。
“你再不说话,我就挂掉了啊。”陈济仁以为是电话的问题,或者是对方的恶作剧。
“济仁,我是东华,能见个面吗?”电话那边,是老同学、老对头袁东华的声音。
陈济仁惊讶得电话差点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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