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劝我撤军?”
方仲跪地,郑重地道:“公子,我知公子心中执念,公子向来以老侯爷为楷模,若是此时,老侯爷也断然不会撤军,定然与那匈奴一决胜负!方仲所言,只是担忧公子安危,担忧塞内安危,若公子心中有所决断,方仲为公子是命!”
肖云双眼微闭,道:“你去唤万骑将与千骑将,让他们进来吧。”
“是!”
不多时,一众身穿银甲的将领鱼贯而入,他们见主将肖云在主座上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要说出口的话又吞进了肚子,待到分席而坐,肖云依旧老神在在的不说话,等了半晌也不见动静,各派系的将领相视一眼,不知这位年轻的大将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将军,不知大将军唤我等来又何事?”
你不开口,只好我们来起头,娄烦部的将领沉不住气,率先打开话闸。
肖云闭着的眼睛弹动了一下,似乎是被他打搅了雅兴,缓缓睁开,整个人恍若突然苏醒一般。
“我唤你们?难道不是你们唤的本将军么?”
这。。。众人面面相觑,都捕捉到大将军肖云语气中的不虞,一名中军万骑将拱手道:“我等知大将军辛苦,但是如今深陷敌土,粮草不济,辎重不全,又无进兵方略,当早做决断!”
“决断?”肖云眼皮跳了跳,“是做你们的决断,还是做本将军的决断啊?”
这时,娄烦派中叫出一个声音:“大将军何出此言,我等今日来,也是为娄烦的子民讨个说法,我们如今再此地逗留,仗又打不起来,还天天索着百姓们的口粮,那可是咱娄烦儿郎今年过冬最后的粮食了!”
此话一出,原本还算安静的娄烦派就炸开了锅,纷纷嚷嚷起来。
“我等追随雪狼骑,是知肖侯爷仁义,待咱们娄烦人好,现在三公子这样的做法,不就是不给咱娄烦活路?”
“是啊!当初侯爷可是说了,咱娄烦人和晋人,一视同仁,现在收缴了他们过冬的口粮,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
“三公子今天不给个说法,咱们娄烦人就散了得了,北境再好,不如家乡来得亲切!我们随的是侯爷,可不是什么肖家三公子!”
肖云突然啪的一声砸在桌子上,冷声道:“好啊!那你们就散了得了!本将今天把话撂在这,娄烦骑但凡今日走者,本将绝不阻拦,但是待本将胜利回师,必将把你们已经移民北境的父母,给迁回阏水以北来!既然不做我雪狼骑了,也就不必享受我雪狼骑的待遇了!”
雪狼骑对娄烦征兵的优待政策之一‘移民令’,就是凡征兵入雪狼骑之娄烦人等,允许将其直系亲属接入北境,分田厚养。这条政策的**力不可谓不大,阏水以北的娄烦故国良田太少,大多数娄烦人还是以放牧为主,虽然因为阏水的缘故用不着随水游牧,但也颇为清苦,常常食不果腹,娄烦王族更是每年都要向晋国乞求粮草援助,这已经成了晋国的惯例,因此如果娄烦人能够有幸成为北境子民,那是许许多娄烦百姓梦寐以求的事情,这就像后世所谓的农村迁城市户口一般,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羡煞人目的事情。
要把直系亲属再迁回阏水以北?这群娄烦战将不自觉的咽了口吐沫,这鬼地方才被匈奴人洗劫过,现在又被肖云搜刮一遍,除了石墙,野草都被冻僵了,一毛不拔,难不成要跑到茫茫雪原里去吃雪?
这些娄烦人不自觉的就想到自家在北境的田产,自家婆娘和孩子吃着田里的粮食幸福快乐的模样,顿时方才那番气势就没了底气,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蔫了下去。
肖云瞪大了双眼扫视了一圈,愣是没人敢回瞪他,他狠狠往地上呸了一口吐沫,道:“刚才你们怎么都把吐沫咽下去了,啊?有本事像本将军一样吐出来啊!吐出来,本将军重重有赏!瞧瞧你们一个个的,起什么乱子!毛长的比老子齐整,打起仗来一个个都变成了怂包!是不是在北境享福享惯了,不知道什么叫作辛苦了?堂堂娄烦儿郎,精骑善射,当初全部都是校武府一个一个考核出来的,怎么?当了百骑将、千骑将之后就忘了本不成?本将军今天就告诉你们!你们娄烦人!就算入了我北境,照样还是戎狄,照样还是异族人!每天在家里种田的时候,需得记得你们以前是怎么做事的,怎么说话的,怎么生活的!身上那股羊臊劲没去,就不要出去和别人说是我大晋北境人!我呸!我还嫌丢人呢!”
。。。只见肖云一反常态的破口大骂,用词之庸俗,往日难见,但却话粗理不粗。这些个娄烦人,给他来软的不行,非得来一棒槌他们才知好歹。果真见肖云硬气起来,他们反而变成了绵羊,唯唯诺诺的低着头不敢说话。
娄烦人虽然讲究部族血亲,重视种族荣辱兴衰,但能混到雪狼骑高层的都不是傻子,自家人在北境生活优容,他们即使同情族人的悲惨遭遇,可一旦涉及自身的利益,谁会不知道该怎么选择?自己犯不着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而放弃大半辈子挣来的家产和生活,届时再度回到这洗劫一空的残垣断壁下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怕是后悔都来不及。
见到没人敢反驳自己,肖云心中得意的冷哼,呵呵,一群蛮毛子,能掀出什么大浪,还不是被爹的一招移民令给钳制住了?
肖栾明招娄烦人为兵,怎么可能不外加防范,这所谓的移民令,寻常时日来看是恩惠,可在关键时刻却能牵绊住这些娄烦人的手脚,一旦心生歹意,他们的亲属就是肖侯府实际上劫持的人质,让他们左右掣肘,别无他选,只能跟着肖府一条道走到黑!
想到这里,肖云在心中又把他爹给从头到尾的给讴歌崇拜了一遍,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在那些娄烦人看来却是大将军要发怒的前兆,着实胆战心惊起来。
这时,娄烦轻骑中资格最老的,也是唯一一名的娄烦万骑将驰沥发话了:“大将军言重了,方才那些言论不过是一些不懂事的年轻后辈所说的气话,他们把故国的一些习俗看的还很重,见到百姓受苦一时吞不下气,这才说了些冒犯将军的话,还请大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了他们的口舌之罪。”
肖云冷笑道:“嘿!既然老将军发话了,我也就不予计较了。刚才说话的几位,罚没你们这三日的口粮,去吃吃你们老娄烦雪原的冻野草吧!”
方才说话的几名娄烦将满脸苦涩的望着驰沥老将,眼中发出可怜的告饶讯息,老将双眼一眯,恶狠狠地道:“还不快谢恩?难道真要搬回娄烦国来和百姓们同甘共苦?”
闻言,几人只得一脸委屈的抱拳道:“谢大将军恩典!我等告退。”
肖云满脸的戏谑,还不忘顺势咬了一口黑馍:“慢走啊三位,别忘了吃野草的时候,把自家的手下带过去看啊,我可是要派人监督的,每天三顿冻野草,一个籽可都不能少,若是找不到足量的,便吃雪吧!”
“哈哈哈哈哈!”
那三位千骑将脚步顿了又顿,好像是受了这莫大的耻辱,一时间咽不下这口气,但最终还是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幕府。
“讨人厌的苍蝇可算清理干净了,这下清净了,诸位还请畅所欲言,来找本将军何事?”
众将领似是被肖云的霸气给吓到了,一个个低着头不敢作声,肖云见他们没人说话,冷哼一声,道:“既然诸位不给本将军下令,本将军便下令了,今日酒足饭饱,明天起军,攻娄烦王都——原阳!”
这。。。中军的几位将领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如今粮草不济,兵甲残缺,就连雪狼也跟着饿了好几天肚子,再强行进军,已然是不顾大局!
最德高望重的老将军余烦到底是没忍住,开口劝道:“将军,我军如今士气不济,实在不宜再战了。”
“士气不济?怕不是老将军怯战的借口吧!”肖云冷笑。
“大将军,儿郎们摸不透匈奴人的意图,贸然进军,只恐酿成大祸呀,大将军身为一军统帅,做到身先士卒、愤不惜死固然可贵,可也要替儿郎们想想啊,侯爷曾说过,‘雪狼骑的生命不怕逝去,但是每一次逝去,都要有所价值!’”
“放肆!”肖云倏地从主座上站起来,大声斥责起余烦:“老将军此言何意!我雪狼骑五万战士,从战事伊始便奋力死战,时至今日,每一条逝去的生命都有其价值所在。”
“三公子说的是何价值?我雪狼儿郎在九原战场奋力搏杀,到头来留下数千具尸首落荒而逃!如今在阏水以北攻掠娄烦城池,打下来的却是一座空城!这数日下来,敢战健将化为雪地抛尸,腔颅热血冻成草原冰棱!三公子,儿郎们,死的不甘心哪!”
余烦老将说到痛处,老泪纵横,竟是愤然起身,慷慨激昂:“三公子你若说要战!也得告诉诸位将军一个目的,为何要攻原阳,攻原阳的战略价值何在!这般毫无目的的四处出击,毫无根据的在敌土浪战,究竟是为了什么?三公子,万一原阳也是个空城,我们该当如何!我三万雪狼主力又该当如何!三公子,老侯爷就留下这么点产业,你可别全给败光喽!”
“余烦!你个老匹夫!安敢如此辱我!!”肖云被点到痛处,整个人都暴起,额角青筋曝露,布满黑线!
余烦须眉皆张,浑然无惧:“三公子今日若不说出个道理,老夫绝不会让三万将士随你同行!”
忽地剑光骤起,肖云手起刀落,竟在帐中将中军领军,余烦老将军的头颅径直砍下!
“三公子!”
“大将军!”
所有幕府将领见之色变,眼中的不可置信逐渐化为恐惧,目瞪口呆的望着面前狠毒的青年,只见他上前提起那颗犹自愤然怒喝的头颅,将其举过头顶,昭示给帐内诸将:“本将今日略惩娄烦,就是给你们这些军中大将知道,不要触了我的楣头!余烦老匹夫胆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幕府中质疑军令,公然抗命,倚老卖老!更是忘却自己的身份,以下犯上,直呼本将为三公子!实在该死!”
肖云说罢,将那头颅径直扔于地上,只见那头颅下被横切的脖颈中仍然不间断的流出大片暗红的血,在幕府的正厅内四处流淌,甚是煞人,众将领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恍若千钧压顶。
肖云冷笑更甚,转过身扫视众人,道:“方才呼本大将军为三公子者,全部拿下,就地正法!”
“大将军!饶命啊!”
“大将军!末将实属无心之过啊!”
“孺子不得好死!你草菅人命,使将士无辜枉死!如今更是临阵杀将,我雪狼骑百年赫赫,就要毁在你这黄口小儿手中!”
“余烦老将军乃是二公子先师,侯爷亲信!雪狼骑百年老将,功名赫赫!肖云!你敢杀他!敢杀我雪狼骑中流砥柱!你完蛋了!!”
肖云冷漠的看着这些将领被一一拖出幕府,旋即帐外便是传来一阵惨叫,不多时,帐外四名士兵提着人头进帐复命。
“回大将军,所涉违命之四名千骑将,俱已伏法!”
“很好。”肖云走到近前,将四颗面色各异的头颅一一摆弄,笑道:“我斩余烦的时候,不出来骂我,等我要斩你的时候,倒记得替这老匹夫伸张正义了,世人之赤胆热忱,也不过就这个程度罢了,诸位觉得,我说的对吗?”
那些将领哪敢反对,纷纷俯首:“大将军所言极是。”
“方仲。”
“属下在。”
“照这个名单,将四名千骑将和一名万骑将的名额补上。”
“诺!”
方仲心中震惊,他家公子今日所作所为,已然全部超出了他的意料。
阵前斩将,究竟是性情阴狠,受了言语刺激突然暴起?还是处心积虑的清洗了二公子在军营中的死党势力,然后顺理成章的拿出一张连他都不知道的名单,将自己的势力给安插了进去。
如果是前者的话,方仲只能安慰自己是公子心中的执念作祟,毕竟追赶父侯一直都是三公子肖云的信念,余烦骤然拿肖栾明来刺激否定他,以肖云的脾性未必不会失控杀了他。而如果是后者的话,公子就这般进行军中洗牌。。。难道就不怕军心浮动起了内讧,还是说,公子早就做好了应对之策,可以击败匈奴了?
这一瞬间起,方仲忽然觉得原本一直离他很近的三公子肖云,变得陌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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