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心痛的滋味,璨介在小昂的灵堂前上哭成了泪人。看着遗像上的逝者依旧清冷的模样,璨介紧紧地用手捂着脸,鼻子闷得通红,他呜咽不断,过于悲恸,士焱和大卫也劝不住,只是陪着不停地抹泪。
“日夜萦绕你心头的究竟是怎样的苦恼?”
小昂从不对他们诉说,他们也从来不曾过问,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他们忽然才意识到原来每个朝夕相对的时刻都是一次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挽留。对璨介而言,本以为小昂是个无所不能的存在,强大得像个永不停歇的机器,然而等到面对这残酷的噩耗时,璨介才惊觉到他不过一个易碎易燃易爆的凡人——需要小心轻放,这一后知后觉让璨介自责不已,他痛苦的是自己的无动于衷,忽略了小昂无意流露出来的脆弱,在酿成大错之前他本可以给予小昂更多支持与帮助,可惜结果很明显,那些机会他都没能把握。
大概璨介试了很多方法,发现只有愧疚,才能让小昂永远地活在他的心中。
时间以最快的速度抹杀一切痕迹,不管少了谁也好,生活的车轮只会滚滚向前。咖啡店偶尔还会邀请一些新的乐队表演,名气渐渐打出去了,那儿成为了一些不知名音乐人聚集地。但从小昂离世以后,璨介就再也没去过咖啡店了,他虽然心里也怀念,可确实没有踏足的勇气了。
很明显,那个不管不顾的璨介长大了,就好像被命运之手拔掉的电插头,一下子切断了高分贝的音效,错误地接上了各种奇怪的音轨。最不可思议的是,不知愁滋味的他竟然也开始思考人生了,他以前只负责让别人烦恼,然而如今他也会在笑着笑着的时候突然安静下来,蹙紧眉头,好像想起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旁人可以一眼就看穿他的脆弱。
思拓是过了快一个月才知道他们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他在感慨生命脆弱的同时,也不好对璨介说什么,毕竟他们还没有熟到可以直言不讳的份上。
再见到那孩子也是隔了好久,思拓那天在琴行上完了课,拿着空调遥控器要放回钢琴房去,结果一推开门就发现璨介躲在小黑屋里哭。当时那个场面,璨介挂着两行眼泪看向他的那张脸,让他像是想起了些别的事,不由得也有些心痛。
思拓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把门关回去,让璨介一个人哭一会,可是璨介看他时,眼神不像惊慌,反倒是有求救的意味,思拓于心不忍还是留了下来,而且决绝地打开了灯,这突如其来的光明让璨介的眼球大感不适,他坐在皮凳上彻底地抱头痛哭。
思拓沉默了许久,才接近他,见他只坐了凳子的一小截,思拓于是绕过去坐在了他边上,二话不说掀开琴盖,开始弹一些简单的欢快的练习曲,他本来就没怎么学过钢琴,自然有些蹩脚,不过看他表情倒不是任性,而是专注,指腹滑过黑白键,泾渭分明的音阶上上下下,好像在攀爬心门前的阶梯,他是如此耐心,愿意等到所有秘密为他敞开,瞥一眼真相。他突然开口对璨介说道:“琴声是最好的掩护,如果想偷哭不被发现的话你不妨试试。”
璨介怔住了,他真的听不得这种安慰,悲伤的泪水更加汹涌地溢出,合着单调的练习旋律,他的啜泣却真的变小声了。思拓继续弹着,像一个初学的小孩,对自己琴声的好坏不加辨识,只知道要讨大人的欢心,只希望听到的人能够幸福。
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情,璨介带着一丝丝哭腔吐槽道:“够了……好难听啊……”
“竟然说难听?”思拓不服,猛地起身,走了出去。
璨介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以为自己惹他生气了,结果不出5秒钟,思拓又回来了,原来他是过去隔壁练习室拿自己的吉他。
思拓拿来他专属木吉他,随便拖来张塑料椅子坐下,对着璨介弹起了他前几天刚刚写好的一首小曲,他“呐呐”“啦啦”地哼唱着,配合着简单却恰好的和弦一同钻进璨介的耳朵,钻到人心里,是如沐春风。
“不难听了吧?”思拓期待地问。
璨介怔了怔,红着鼻子点点头,用黏黏糊糊地声音问:“是什么歌呀?”
“这歌啊,叫作红鼻子的爱哭鬼。”
想也知道他胡诌的,璨介却忍不住笑了。
思拓也笑了,说:“才怪,歌名我还没想好呢,怎么样,你要不要帮我想想?”
璨介直摇头。
“不帮我想,那你可以跟我说说你为什么哭吗?”
璨介又倔强地说:“不为什么!”
“就是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为了你家主唱吧!”思拓一语道破。
璨介的表情一下子垮了,木木地似乎不想聊下去了。
“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呢,咱们哥俩还真是天涯沦落人呢!”思拓提高声调,试图引起璨介的好奇心。
“什么意思?”璨介果然发问。
思拓摆出一脸难过的样子,说:“我也是个被主唱抛下的可怜人呐。”
“什么!你也组过乐队吗?”
“可不是——那是高中时候的事了,我呢还是吉他手,另外有个萨克斯手,那家伙厉害的,萨克斯吹得可像唢呐了,他大概有个‘民乐’的梦吧,可惜我想做的是摇滚,散伙也是因为我们两个理念不合吧——主唱呢是我们学校合唱团里领唱的一个女孩,歌唱得没话说,当然主要人长得也漂亮,我记得我烦了她好久她才答应做我乐队的主唱,那时候我可努力了,送早餐送零食送上下学呢,不知道都以为我在追求人家,其实不是那么回事。”
“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总是我自作自受,反正我的乐队就散了,我的主唱出国了离开我了。”
“原来是这样啊……”璨介看着思拓的眼神突然变得同情起来。
“别别——别这么看我,谁开导谁呢!”
璨介望着远处,冷不防地说:“你应该高兴,起码她还好好地活着。”
“是的,知道她很好,我还有什么可求的。”思拓突然深情道。
“所以说只有生命的结束才是无法挽回的。”璨介失落道。
“你错了,生命本身就无法挽回,从来到世上的那一刻起我们的时间就注定流失,人生是场单向的旅行,活着只能往前。”思拓苦笑,宽慰道:“埋怨或是后悔都没有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
璨介听得有些认真,他说:“小昂是不是也试过接受?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们。”
思拓很惊讶,问:“发生了什么事?”
璨介又皱起脸想哭,理智让他强忍道:“我今天收到superband预赛的通知单,才知道他原来寄小样过去报名了,只是没来得及说,就发生了那样的事!”
思拓听完,沉重一叹,顿了顿说道:“看来他也努力过了,只是命运弄人。”
“没错,谁还能说他自私呢,他已经试着配合我们了……”璨介情绪激动,他闭上眼平复心情,久久才说道:“他本来才不是那种会拿歌去比赛的人。”
“那肯定是因为你们也迁就过他,都是相互的,”
璨介怔住了,他无比自责的原因就是觉得自己辜负了小昂,可是思拓的意思却是认为感情是相互的!
思拓接着说道:“所以我说,与其躲在这里哭,你或许应该叫上其他人一起去试试这个比赛,也算是对他有个交代。”
璨介被思拓一番话击中了心脏,他抿着嘴,仰头盯着天花板,不想再落泪,“可是少了小昂的我们,还能行吗?”
思拓站起来,抓住他的肩膀,鼓励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更应该勇敢!”
璨介听着,眼神越来越坚定,似乎燃起了新的希望。
思拓绝对没想到他的一句话,给了璨介多大的信心,也绝对没想到因为这句话自己肩上从此就接下了一个重担——
璨介托表哥说服思拓替代小昂和他们一起参加比赛,面对老板的软硬兼施,本来已经决定放弃音乐理想的思拓被推上了舞台,当他们四个都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去比赛时,胜利意外地向他们砸来!一举拿下了大赛第一名的桂冠,之后被唱片公司看中,以pharos之名全新出道。一路走到了现在。
思拓安慰璨介的那首曲子,被放进了他们的第一张专辑里,命名为《昂之歌》,歌词是璨介流着眼泪完成的,还记得思拓第一次看到歌词时候怔了好久,少年的纯粹与温柔倾注在简单的字眼里,汇成一股暖流,使他受到了无形的疗愈,本想着该如何安慰他的思拓反过来成为了被安慰的对象。
昂首向前哥哥
别让旧钢琴等得太久
要像天使一样唱着歌
听他们又哭又笑的
那时候谁会不爱你呢
由我来做最后一个为你落泪的人
从此以后你要属于永恒
璨介写下这些歌词的时候,好像不那么难过了,他很感谢思拓谱了如此温柔的曲子,能够激发他心里最柔软的一部分,把深刻的爱传递给所有听到这首歌的人。
即使短暂到只有一首歌的时间,对思拓对璨介来说,歌里神奇的治愈力量维持到音乐静止就足够了。他们都明白,音乐不是解药,却可以是镇痛剂,很多时候,对孤立无援的人类伸出援手,偶然地拉了他们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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