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哥，原哥让我们注意这两个孩子，是不是已经知道他们是哪一族的了？毕竟，有几族也是黑教那边的人。”霍山身子向前微倾，声音依旧那么浑厚。“咳咳……不是——阿花，小晴，你们也听一会。那株草再玩就玩死了——”老人说了说后排的赵晴、王荷，继续跟前排的人说，“阿海跟我说了，他让我们看着俩孩子，是因为安梅山的传信。”听的人都愣了一会，似乎都不晓得这“安梅山”是何人。是夏合插了话：“梅山，是安公公的名。”众人似凉水泼顶，脑中的阻碍全都冲洗了去，眼中照着心里的思绪，口中却终于哑无声息。“唉——咳咳，咳咳——安梅山这次确实是冒了大险。我去看过他的行迹，他把所有痕迹都混乱了，但可以看出他也确实请了许多人来，才将这两个孩子送来。”

似乎给“安”字戴了顶“公公”的帽子，便是一句封口咒，云朝等人依旧难以言语。“好了，这两个孩子我们是要照看好的，无关他们与宫中，与……吴家什么关系。”老人的手摸索着从皱巴的麻袍中，摸出了一张皮卷。他拿着皮卷，看得出并不想递出，抉择后却依然说，“看看这个，汤州的战书。”云朝心不在焉地扯了过来，一把扯了开来。“呵！汤州，泱州，济洲，涂州，芷州；教廷，镇南、镇渊二军，再加一个藏海大宗，这是除了濛、勖、泉三州外，全反了是吧？汤世杰这个混账！”他正有一股无名火没有地方发泄，这汤某人此时送上，自然是少不了被他咒怨的。

他将皮卷摆与罗文杨：“昨日的海潮被咱压了回去，今儿倒有了信心摆战书！文杨，你好好瞧瞧，这汤世杰的混账劲。”霍山将头伸过来，后头的赵晴、王荷也凑来。文杨接了皮卷，手指一遍一遍地摸着糙麻的皮面。“不会啊，怎么会，”他将皮卷翻过来，又翻过去，“泱州，泱州……”他的手指使劲搓了搓这鱼皮上的墨迹，搓到指尖都发红，可这些字并没有因此改变它们的立场。“文杨——”老人轻轻地说，文杨却惊得站了起来，“——泱州府公，换人了。今日城中的报府的国报中已经写出来了，泱、济、涂、芷四州全部换台。其中——咳咳——泱州府公罗浮……薨，腾泽皇亲赐谥武成；芷州府公蔡忠哲，薨，月姮皇赐谥庄康。涂州府公雨龙腾、济洲府公罗济昌失踪。腾泽皇、月姮皇龙颜大怒，联命承、亨、渚三州府公，与郑洪江大将军领兵镇压汤叛府及其党羽，并彻查四府公案。”

“啊！”文杨惊叫出声，手中的皮卷抓得比他的心绪还皱巴。整个房间都安静了，大家将呼吸声都厌弃，不希望任何一点动静打扰。文杨缓缓跌坐回去，轻轻地摆头，想要将这可怕的梦语摔去。可这哪是梦语？真实得不容置疑。云朝不再说话，他已经没有气了，无力地撑坐着。气有什么用？人们常说“把人气活了”，这话若有真，他觉得自己已是世间第一愤怒之人。云朝一月前还与芷州蔡府公商谈抗汤的事，没想几日后便是两界人了。夏合往老人身边轻靠近了些，老人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他还有好些哀讯不曾道来，这其中有许多都是关于他的熟人，甚至老友。因为当今的局势，海原学院的老师们大多只顾得抵抗海敌，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放松了对时局的全面探查，全依自己各地探寻才有所了解。或许，这也正是汤贼的阴计。

“翰哥……原哥呢？”过了许久，赵晴沉沉地吐了一口气，恍惚着问。四州反，府公薨，如此动荡，若是有一个主心骨，将是一个不多的喜讯。这主心骨，在赵晴看来，必是海原院长。此话一出，大家都望向老人。海原学院之所以这么安宁平静，正是他们默默地出手抵挡着海兽，而最近的兽潮渐多，大有发展成海战之趋势，众总导师们都无暇分神，全靠老人做传报。“阿海那边也不稳定，腾泽皇一人虽强，还是势单。”老人看着云朝、赵晴说，“阿海需要在那坐镇，他已经将学院的众多事务交接于我，我会暂行院长之职。”

“这怎行……”云朝急呼。院长之职在何时都是荣耀，唯征战时乃是兵之矛尖，尖锐而易没。老人从尊卑秩序、名声威望来看，都不需、不应、更不能冲锋陷阵。“我还有些热血没被埋没，”老人让夏合取来手杖，从中取出了一皮卷递与云朝，“不用担心我。到时你拿这命令去找后山的懒小子们，相信他们不会有脾气的。”他又从手杖中拿出一个小包裹。“云朝，这是给那两个孩子的。其他的用品找有义去商量就好。”

他又接连拿出许多的包裹。这些都是各个老师让老人外出时带的。还有些许封信，都给了主人。“好了，天晚了，大家都散了吧。外面都乱了，我们要有精力，才能保证学院的安稳。”老人一挥手，大家便都站了起来告别再见。赵晴把门打开，众人便都离开了。

屋子里昆池还散着柔光，只余夏合和老人，在椅上依偎。

“翰，罗浮他们……真的不在了？”夏合靠着老人，眼睛轻闭着，像是没了呼吸。老人把手杖靠在一旁，左手轻理着夏合的头发。“是啊……我去晚了。我以为阿浮能应对得来，就先去救了济昌和雨龙腾。然后我去帮志忠，谁知道他半路就跑了过来，告诉我汤世杰请动了五明王。然后……然后，我看着他倒在我面前……中毒……”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混浊，越来越慢，“我马上赶过去，但是……也已经结束了……阿浮根本受不了雷电，但我却忘了……五明川便在芷州……五明王近来却一直在泱州徘徊……”他的双肩绷得紧紧的，脸上却见不到神情，或许是灯光隐藏了什么。夏合握住他的右手，只是轻握着。“后来我追上了五明王，”老人的声音愈加混浊，禁不住咳嗽一声，“我打断了他的腿……可有什么用呢，阿浮、志忠已经走了……”

夏合更靠近老人些，右手拍他的背，帮他舒气。“老小子，老小子，不伤心，”夏合左手抹了抹老人的眉眼，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说，“不伤心，啊。晴儿不是给了你一个魂囚么，怎么忘了？”她一阵风取来了老人的木杖，从中取了一个雕满花纹的木块。“翰，你来看，”她有些颤抖地将木块放到老人手里，让他用力地摩挲，“你看一下，这里边，可不是蔡志忠和罗浮的魂思么！”老人仔细摸了木块，忽然就有了力量，攥紧夏合的手说：“合，我们马上去皇宫找大先生！”可他忽然又没了力气。屋子恰好一下子黑了，昆池兴许烧完了所有的灯油，便自己灭了。屋子里没有了光，屋外也没了光，似乎光也把人带走了，只有外面有夜鹰的啼叫，才不至于死寂。窗外的风默默地飞着，在黑暗中飘过，传来一声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哀叹：“大先生，也早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