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莫峰担任马侑的家教,一个多月过去了。
这一个月里,二张老板已经把三道菜都吃了,结果还是没查出查尔斯河畔的茶馆老板有什么猫腻。
查不出什么,莫峰也没法要求沈琨辞掉工作。最近。他总会无意间想起了心理医生对他说的一句话。他那个心理医生说上一句,他就知道下一句,基本没有一句不是他意料之中。不过有一句是例外:我觉得,你把你妈妈保护得密不透风,都快变成你们的病因了。
或许,他这话,说得有些道理。
莫峰最近想试着对沈琨放点手,只是保护沈琨,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成为他自己的责任,那时候他的手还很小,怕抓不紧沈琨,于是习惯了拼劲全力死死拽着。
而现在要他放松点,还不怎么适应。
这个月里,还有一件事。
莫峰发现自己身后多了条小尾巴。要是这条小尾巴可以做到跟得太明显,莫峰是很想当没看见的,然而她技术太差劲,就连弓长张都跟他提了几次:你一个男的要有风度,小女朋是要哄着的,不是被你埋汰的。
弓长张就算了,奈何班里的同学见多了她几次,就开始把这事当茶余饭后的话头,每次上课都像看戏一样看他们。
现在莫峰在等公交,她又在三米开外瑟瑟缩缩。
莫峰吁气,干脆走到她面前。
“马同学,你找我有事?”莫峰尽量保持着男士对待女士的礼貌。
马寄没想到莫峰回走过来。她觉得这个月经常跟在他身后,都被没发现。daisy说,男女要来电,前提是有接触。
于是,她很想制造点机会和他说说话,可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靠近他的时候,又紧张害怕了。
莫峰见马寄好似被吓到了,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白兔,松松软软的毛都竖了起来。他想了想,便耐着性子,等着她说话。
此时马寄内心是惊喜的,机会终于来了。
“mo……moses,我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话毕,马寄偷偷松了口气,总算说出来了。
莫峰是无语的,要不要这么害羞?有点不符合这民风开放的资本主义社会风格。
马寄选择了咖啡厅靠窗的位置。
女孩好像都爱靠窗坐,以前交的女朋友是这样,马寄是这样,阿萝也这样。如果给莫峰选,他更喜欢里面暗点的位置。
点餐的时候,马寄点了美式冰咖啡。
莫峰想,女孩喝冰的不太好,莫萝就从来不喝冰的,可是最后懒得多嘴。相较之下,莫峰自己点的焦糖玛奇朵显得他太少女心了。想到这,莫峰有点后悔自己不解思索之下点了这杯烫手山芋。
其实莫峰喜欢吃甜的这个习惯,都是被莫萝给逼出来的。莫萝和莫峰都是被莫萝奶奶带大的,莫萝从小就爱甜食,而且每次都逼他和她一起吃,她说好吃,自己就不能说难吃。小时候身体没长开,总被那个小霸王欺负,没力量反抗,就只能唯命是从。于是甜食吃多了,也就成了习惯。
只是马寄好像不意外,好像就知道他会点这个似的。
莫峰想起了她跟了自己一个月,知道自己的饮食嗜好也是不难的。
点的咖啡很快就来了,莫峰喝得漫不经心,偶尔看看手表,一个小时后,他得去三百米外的中国餐馆打工。
马寄还是很紧张,美式冰咖啡喝起来,有些食不知味。
莫峰不想时间被耽搁,先开口了:“马同学——”
“可不可以叫我马寄?”这个时候马寄的眼睛很亮,好像琥珀色的眼珠子好像漆黑里透着光的夜明珠。
她专注地看着莫峰,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莫峰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这女孩对自己明明很羞涩胆小,可是不经意间又好像比谁都直白坦率。
她喜欢自己。莫峰是知道的。
她想追求自己,甚至他弟弟那份家教兼职也十有八九是她精心安排的偶然。
莫峰不是不相信偶然,但是得在一定范围内。比如,他出生的村子很小,开发商征地后,新小区的地皮也不大,所以他家和莫萝家,从村子到新小区都是邻居,这是偶然,他相信;再比如,他的高中一个级十个班,每个班35人,理科班有六个,他和张晨总能分在同一个班,这是偶然,他也相信。可是他不相信,一个波士顿这么大,他还能偶然当上给自己暗送秋波的女孩的弟弟的家教。
莫峰先前的一点不自在很快散了,他重新开口:“马寄,我很忙,所以没有那时间也没有那钱去交女朋友。”
莫峰说的是实话。从前,在家乡有房子,父母也有不错的工作,他不用为生计犯愁,所以闲得无聊时候不介意去谈谈情,说说爱。而现在异国他乡,和父亲脱离关系,还得看病租房,吃喝拉撒睡,样样都是钱。
马寄好似因为他的话有些受伤了。
她的这些情绪,莫峰看在眼里,有些无奈:到底是被父母养在深闺的公主,只是不痛不痒的话,在她那儿好像石头那么沉。
不过到底是上流家庭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该维持的端庄,她还是维持住了。她还能对他面带春风化雨一样的微笑,吐出的话也没有半点失态。
她问:“请问,我是不是有点像你以前认识的人?”
莫峰想不到她会这么问,不禁愣了会儿。
她继续说:“‘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有时候你看我的时候,我会想到这一句词。”
意外地纤细敏感。
这是现在莫峰对她的评价。
马寄看着莫峰的眼睛,她就是被这双总是如秃鹰一样锐利,又漆黑沉静的眼睛吸引的。美丽深邃的眼睛,在西方一点也不稀奇。可是见过莫峰后,马寄觉得还是黑白分明的眼睛更胜一筹。
只是现在莫峰漆黑沉静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变化,这变化让马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怕自己问得唐突,惹他生气了。
于是她急急开口:“非常抱歉……我多心了,请别生气……”
又意外地心思纯良。
这种情况不是确认自己的猜测,反而倒先责怪自己惹人不快。要真追究起来,反而是对方先出言不逊吧。
莫峰想到了金庸笔下的慕容嫣。
在21世纪的资本主义国家里,这样复古的人,怎么就让自己遇上了?莫峰觉得这是一件很有风险的事。不过如果换成阿萝,她这个金庸迷肯定很喜欢马寄。
莫峰不知怎么答话了,然而对面的人像是很担忧,默么默,还是说了:“没生气。”
然后,马寄当即眉开眼笑。
她难道就不怀疑这只是敷衍吗?
有些人不怕别人对自己的恶意,就怕别人的不设防。而莫峰就是其中之一。
两个人各自默默地喝了几口咖啡,又恢复了刚进来时的气氛。
莫峰打算开口告辞,不过话还没出口,就被抢先了。
她问得有些紧张:“moses,我参加了的这个月的马拉松比赛,我想邀请你一起参加吗?”
马拉松……莫峰默了一下,本来是要拒绝的,然而鬼使神差地,却说:“要不你想想办法让我非去不可。”
他都能听到自己表面温文有礼的语气里的戏谑。
然而,她又眉开眼笑了,眼睛还亮晶晶的,似乎现在就想跃跃欲试。
莫峰心跳变得有些快。
感觉到自己的异样,他随口说了个托词,就起身走了。走过橱窗时,他斜眼瞥了眼还坐在位置上的马寄,琥珀色眼睛里的光还没有淡下去。
又有些像了。像得他都不想拂了她的意。
莫峰打工的中国餐馆走高端路线,店开上查尔斯河边上。租金贵,菜的定价也跟着高,但比唐人街里的贵十倍,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宰客。
然而来吃的外国人真不少,果然是有钱就任性。
只是莫峰觉得今天朱雀房的有钱人任性得只剩钱了。
莫峰进房上菜的时候,金发碧眼的年轻人两手拿着盛着红酒的酒杯,其中一个推给一个亚洲男人。
这男人身材高大壮实,麦色皮肤显得他很精神健康,穿着一身整洁的西装,但是缺了一条领带。
大概是这个有钱人的保镖。
“奥康先生,我酒精过敏,真不能喝酒。”
男人边说着,边指了指自己,然后摆手,似乎向通过肢体语言传达意思。然而,有钱人脸色越来越难看,而其他同桌的有钱人似乎在看戏。
莫峰看明白了:鸡同鸭讲。
有钱人听不懂中国话,中国男人不会说英文。现在看来,那有钱人以为自己的保镖不给自己面子,存心让他下不了台。
同是异乡为异客。
莫峰放下菜后就走过去给他翻译:“sir,hesaidhecouldn'tdrink(先生,他说他不能喝酒)。”
然而,有钱人还是不高兴:“lethimproveittome(让他,证明给我看)。”
呵,证明?我还要你证明你死了,你能死给我看吗?莫峰心里腹诽。
而旁边的中国男人拍了拍他肩膀,问:“他说什么了?”
他听了莫峰的翻译后,不声不吭,就拿过酒杯,把酒喝了个一干二净,末了他把酒杯倒了过来。
莫峰看得出,这男人是在用动作骂他,可是他脸上还是装得一脸恭谨。
然而喝了酒了,这有钱人还不高兴,不耐烦地举手往后摆,让他退到后面。
莫峰再次看见那男人的时候,他坐在餐厅门口的长椅子那儿,虽然夜色很黑,但是还是看得出他的脸红得不正常,一只手揉着太阳穴,眉头皱成一团。
大概是真过敏了。
这个时间店都打烊了,他还坐这儿,八成是被解雇了。
“要帮忙吗?”莫峰问。
男人看了他会儿,像是内心纠结一番才开口:“有时间吗,再过半小时,没事就可以了。”
莫峰明白他意思,在这儿等他半小时,有事就得把他送医院。
莫峰在他旁边坐下。
他转头看莫峰,笑笑:“谢谢。”
莫峰淡淡嗯了一声。
“我叫江河。你方便说吗?”
“莫峰。”
“留学生?”
莫峰又淡淡嗯了一声。
态度真冷淡。不像两个小时前那个温文有礼的服务生了。
不过在这里讨生活,不是有钱人,谁不带着面具?不对有钱人带的面具更多,只是和穷人不同款。
江河也不说话了。他难受着呢,不用撑着应付别人,他乐得这样。
半小时后,江河果然感觉好多了。
这时,莫峰站了起来,江河都准备好和他道别了,却冷不丁地,听到他说:“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真是意想不到,虽然之前他帮了你自己,但举手之劳和自找麻烦是有差别的,江河觉得他不是个热心的人,至少不会热心到这个份上。
然而当自己真真切切又实在别扭地坐在单车后座上时,江河只得感叹自己的狼狈。大概是太狼狈了,让一个冷心肠的人动了恻隐之心。
江河住中国城一个理发店里,莫峰把人送到说走。
江河也不留,只说:“如果觉得我还投缘,交个朋友。”
莫峰又是淡淡嗯了一声,然后走了。
很快,理发店里走出了一个身材瘦长,皮肤白净的年轻男人,额前头发挑染了几根银色的。他看着细皮嫩肉,也不知道成年没有,可是那秀气的眼眸里却有着些许沧桑感,让人猜不着真正年龄。
“阿河,那人不是你新欢吧!”男人语气轻佻,还有有些不悦。
江河笑:“王皓,你哪天不吃醋,就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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