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长者的咒语戛然而止,“噗”地一声喷出鲜血出来。
那股重如大山的压迫感如潮水般瞬间退去,历寒年长呼一口气,睁开眼,发现寒冰长者的身躯摇摇欲坠,一口鲜血正喷在自己身上。
就在这时,石屋中那冰人姑娘冲了出来,连忙扶起了寒冰长者,帮他擦去了嘴角的鲜血。
那姑娘神色焦急地望着寒冰长者,时而又望一眼历寒年,眼神中满是担忧,但奇怪的是,她仍旧没有说话。
“咳咳,没事,只不过是咒语失效了而已···”寒冰长者在她的搀扶下稳定了身子。
这一瞬,历寒年内心一阵纠结,他真的只是在吟唱某个通灵的咒语?还是想要杀我却失败了?
如果选择动手的话,必须事不宜迟,不能等他恢复过来,而且必须将那冰人姑娘一同杀死,斩草除根这种事,从他成为杀手的第一天起,就已经领会了。
可当他看到那姑娘的眼神时,他破天荒的有些迟疑,那道目光让他想起了白露···那么信任,那么纯洁。
她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
再三迟疑过后,历寒年选择相信那只不过是一个通灵咒语,毕竟从他方才见识到的寒冰长者的法术来看,想要杀他并不需要花这么大的功夫,更是将自己都逼得吐血。
于是他收敛起了脱困的一瞬间想要杀死寒冰长者的念头,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寒冰长者重新握住骸骨手杖,面色诧异地望着历寒年,“风尘,为什么你没有感应?”
方才寒冰长者念的是沟通北冥神灵的咒语,按照他的预测,北风尘应该与北冥产生感应才是,可结果却是咒语失效。
他并不知道,此时北风尘的躯体内是历寒年的灵魂。
“我不知道,只觉得头很痛。”历寒年手压在脑袋上,直到此刻,脑海里的那股压迫感还是没有消散。
“怎么会?”寒冰长者低头凝视着手里的骸骨手杖,喃喃自语道:“难道是我错了,你并不是鲲灵之体?”
历寒年不知道他口中的鲲灵之体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只觉得头很难受,所以使劲地揉。
寒冰长者凝望着北冥,二十年的预测,竟然都是错的么?难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错误?没有神魂托梦,没有鲲之复活?
作为北原最强大的冰巫兼主掌部落祭祀的寒冰长者,他的预测从来没有出过失误,但这一次却出乎他的意料···
在他的预测中,北风尘应该能感受到北冥的召唤,应该能感受到鲲灵的残魂。
寒冰长者重新坐在雪地里,神情黯然,他的身躯一下子仿佛佝偻了许多。
沉默了很久之后,他问道:“知道你父亲战死的消息么?”
“父亲?”
寒冰长者看了他一眼,意味难明地说道:“你忘记了太多不该忘记的东西···”
历寒年心内微微一跳,他总觉得寒冰长者并没有完全信任他。
“你的父亲,北冥族的前任族长,北云断,他是一位雄才大略的族长。在他的统领下,北冥族日益强大,多次与雪山族对抗都不落下风,可这也引起了雪石的忌恨。在去年的年狩中,雪山族偷袭了你父亲的队伍,砍下了他的头颅,最后引来了狼群毁尸灭迹。”寒冰长者看着他,缓缓说道:“就在你通过寒冰之门去往山洲后不久。”
年狩,是冰人传统中一年一度的大狩猎。北原地域荒寒,平时的狩猎倒也能保证一家的食物供给,但每年的十一月至来年的二月,这片大地几近冰封,少有活物出没。这个时候就得依靠储备的干肉过活,所以每年在大冰寒时期到来之前,依照传统,冰人部落都要进行一次年狩,所有的部落都会参与,将狩猎得来的食物风干储存,保证大冰寒时期的生存。
冰人部落并不和睦,尤其是三大族群,大大小小的摩擦冲突经常发生。某个族群的冰人外出狩猎,便有可能碰上其他族群的人,这个时候双方就可能因为猎物而爆发战斗。
冰人对于这种杀戮掠夺的事情,从古至今便一直热衷着,这种小规模的厮杀战斗,在北原大地上是最常见不过的事情。而在整个部落一年一度的年狩当中就更加激烈了,需要时刻提防其他族群的偷袭与杀戮。
“有报仇么?”历寒年的语气比较平静,看不出太多的情绪起伏。
寒冰长者摇了摇头,北冥族原本就不是雪山族的对手,族长死后更是缺乏强有力的统领。而且冰人部落还有一个古老的传统,在年狩当中发生的掠夺与杀戮,只能在来年的年狩中复仇。
“今年的年狩就要到了,在那之前,我会召开那达库大会,正式确立你的族长身份,由你带领着北冥的族人复仇。”寒冰长者眺望着北冥湖水,语气平和地说道。
一片血红的雪槭叶飘落,荡起一圈圈波纹,而后悠悠沉没。
“天冷了。”他拄着手杖,转身缓缓地回到了石屋中。
···
无尽的深沉,无尽的幽黑,沉落,沉落,无尽的沉落。
幽黑的湖底,不知其深几何,如游灵一般飘荡,意识趋于迷幻,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何者为真,何者为幻。
漆黑的湖水中,荧光般的尸体数以万计地徐徐落下,飘落如同星空下的一场大雪。
生命消失,尸体沉落,如同飞雪消融,殁于大地,一切重归寂静与轮回。
不知飘飘扬扬几时,如残絮如幻梦,正当游若无所依,彻骨寒冷又忽然袭来,灵魂也好似被冰封。
眼前恍然出现一具莹白的骨架!通天的骨架,肉身虽逝而骨架不倒!
恍然上古的神兽,令人不知其谜。
游魂飘入白骨之间,见得骨架已然冰封,冰霜如雪,一座庞大若山的冰封骨架沉落在海底。
仿佛前世闪灭,一种久远的悲怆扑来,那么猝不及防地撞个满怀,一霎间悲壮苍凉一齐涌上心头。
远古、消逝、残魂、神灵、镇封、雄伟、坚守、沧桑、岁月,一如三千年前的悲歌,以一种残破的古调重新飘荡回响。
···
遂古兮生劫
浩瀚兮神灭
万岁兮墟归
独何高兮旻天
···
冷,寒,彻骨的寒,这是北风尘醒来之后的唯一感受。
北风尘嘴唇哆嗦,身躯颤抖着睁开双眼,他此时眉间覆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回想起昨晚那令人惊骇的梦境,震撼与悲怆久久不能消散。
那究竟是什么?通天的白骨,不朽的冰封骨架,以及彻骨的冰寒。
一切如谜一般交织在他心头,却全无半点头绪。
那堆骨架,是真的么,究竟是什么生物才能拥有那么巨大的骨骸?
他觉察到冥冥中有某种神秘的事物在召唤他一般,那堆骨架让他感觉到亲密,甚至他有种大胆的感觉与预测,那堆白骨,就沉落在北冥湖底!
北冥?究竟隐藏了多少未知的秘密?为何湖水是惊人的幽黑之色?为何格外异寒的湖水自身却永不结冰?
一时间无数疑惑萦绕在他心间。
从童年起,北风尘便经常会做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永远涌动一片幽黑的湖水,他知道那是北冥湖,但却不知道为何总是梦到那片湖水。
他经常在北冥湖边一坐几个时辰,沉默地凝望着湖水,却也始终没有发现缘由,那个梦似乎是与生俱来,甩也甩不掉的。
曾经无数个早晨,他会伴随着冷颤被惊醒,眉头一如既往覆着冰霜,睫毛上也挂着零碎的冰碴。每一次当梦里出现那冰幽的湖水,清晨于他便只是解冻的黑夜,再没有新生与朝气。
这次也没有例外,他清理掉眉睫间的冻霜与冰碴,起身下床。
“哥哥,感觉好些了么?”历白露摇着轮椅驶了过来,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汤。
北风尘点点头,“身子舒服了许多,但记忆却没有什么起色。”
“大夫说这种事情不能强求,也许三年五载都想不起来,也许明天就忽然记起来了,说到底,也还是要看机缘。”历白露笑了笑,“不过这样也不错,由我来告诉哥哥以前的每一件事情,就像又回到了从前,那些只属于我们兄妹的点滴记忆。”
她的笑容那么明媚,不像是坐在轮椅上的姑娘。
北风尘很喜欢这种笑容,如同秋日温凉的阳光,他本就是孤独的人,遇到美好的笑容,是很幸运的一件事。
他喜欢历白露的还有一点,就是她的眸光,那让他想起了小野。
那时,他和小野一起坐在天门崖的凤凰神树下,他望着对岸的山崖,诉说着心事,小野就抱着膝盖,脑袋搁在手臂上,静静地听着,崖边的红叶悠悠飘落。
小野不会说话,她生来就是哑巴,所以同族人都鄙弃她,就如同鄙弃北风尘一样。
她是寒冰长者的孙女,他是北冥族长的儿子,二人都与族群格格不入,这似乎是命运的安排。
小野是北风尘在北冥族中唯一的朋友,她是个绝好的听众,因为她永远不会出声打断。只有在面对小野时,北风尘才不那么孤独,因为他知道,有一个人在认真地倾听着他所说的一切。
他只把心里话,说给她听,她也只将他的话,听到心里去。
···
“哥哥,先把这汤趁热喝了吧。”历白露端过来那碗热汤。
看得出来,那并不是鸡汤,所以北风尘问道:“这是什么?”
“是我熬的参汤,应该也有补益效用。”
那是她续命的东西,北风尘沉默了。
之前历白露对他说了很多关于兄妹二人的往事,从她的话语中,北风尘对历寒年有了更多的了解,与此同时,也对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杀手心生好奇。从当晚与之对视的目光看来,那绝对是一个冷酷无情,不把他人性命放在心上的冷血杀手,可当面对妹妹时,他又那么细腻温和,甘愿付出一切,一点都不似作伪···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他知道,这两兄妹都可以将自己的命毫不犹疑地换给对方,但他不是历寒年,所以他不能接受。
他望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参汤,摇了摇头,“剩余的九阳参已经不多了,我再去买一些来···”
不知不觉间,他开始承担起原本属于历寒年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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