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明和李蜉蝣交情深厚，一起喝过酒，一起侃过大山，一起较量过。所以他心里多了一分警醒与提防。

他被当众揭了短处，羞耻与愤怒像火山喷发，烧得脸颊滚烫，头脑发热，一头红发像火一样烧了起来。可是火烧得越烈，温度越高，彭明越清醒。

通过音波的回声，找出了李蜉蝣真正的方位后，他一声断喝，用一个“咄”字，倾泻出了所有激烈的情绪。

李蜉蝣肺中的剑种还未孕育成功，所以面对直指神魂的冲击，也拿不出抗衡手段，身不由己地现出了真身。

他连忙向后一个滑步，布罡踏斗，不知怎么就闪到了柱子后。他把手探在柱子外，做成鸭子嘴的手势，扬声道：“好了好了，咱们罢手吧！”

“我还没打够呢！”彭明又是一脚重重地踏在地上，大吼道。

这是他第三次跺地——两次悄无声息，一次发出巨响——左鸿烈能明确感知到他的情绪、意志变得激昂强横。可惜他只修炼到“人籁”，还不能窥探潜在的灵力运行，也就不分辨不出彭明是如何由外而内，用灵力来刺激神魂的。

彭明吼声刚出，就一个箭步，像闪电般窜向柱子，左臂伸展出有四五米长，像毒蛇一样缠向柱子外李蜉蝣的手腕。他还唯恐这依然是幻象，仰天高唱道：“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慓！”——彭明唱的是《诗经》中的《黄鸟》，这一句是称赞大将奄息的勇猛慓悍，百人莫敌。

歌声在亭中飘荡，众人感到一股杀意如寒冰一样，渗入肌骨，刺激得寒毛倒竖。不但是观战的几人，就连亭子的几案、栏杆，乃至粗大的柱子，高处的亭子顶都发出嘎嘎的声响。

“好厉害！”众人同时想道。不过却神态各异，大多是表情凝重，而岳绯却是满面飞红，黑脸都烧成巧克力色儿了。

围观者尚且如此，首当其冲的李蜉蝣受到的冲击就激烈了。还好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肺中的庚金之气，早就提到了鼻孔。

雄壮的歌声传来，他鼻也中的灵气就应激催发。霎时间，一股死气就弥漫在李蜉蝣与彭明两人，这一丈见方的空间。

死气一出，睥睨天下，纵横无敌的战意就像吹出的五彩气泡一样，一下子破碎了，然后就消失不见了，连个影子都找不到了。

《黄鸟》这首诗歌，吟诵的是秦穆公死后，秦国用子舆氏三位猛将殉葬。一死之下，什么百人敌，千人敌，不过和牛马奴隶一般，都是殉葬品。如此一来，还有什么战意？

李蜉蝣和彭明交过手，清楚他的路数，这一年多来，也早琢磨出了克敌之策。一招得手后，他刚要悠哉地走出来，不想和彭明胡闹了。可是他刚迈出一步，脚都还没落地，就听一声哀烈的悲歌唱道：“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一唱三叹，直接谴责苍天帝王，就像千千万万根手指，戳在眼前，直指当权者的罪恶！手指极细小，权势却有滔天之力，能让无敌的勇士猛将束手就擒，活埋殉葬。可是这千千万万根手指，这一城之人，一国之人，却密密麻麻，让当权者不寒而栗，寝食难安！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李蜉蝣只觉得头皮一麻，脑袋一炸，好像一把巨斧从天而降，把头盖骨劈成了八瓣，一蓬雪水就顺着缝隙，灌了下去。倾刻之间，冻得三魂七魄都瑟瑟发抖，一身的肌肉、骨骼、灵力也跟着直打颤，再难凝聚出一丝力气。他提着的脚还悬在半空，竟然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了。

而此时的彭明却没有乘胜追击，不是他没有抓住战机，而是他的状况也不比李蜉蝣强出多少！

只见他的脸色忽白忽红，身上忽冷忽热。明明他周身蒸腾着热气，飘出缕缕白雾，可是他的火红的头发却变成了蓝色，不像低温的火焰，倒像极寒的冰凌。

亭中的众人，应该没有谁比左鸿烈更能体察到彭明的状况了。他观察的不是彭明的灵力，而是感受情绪，直视神魂。

他清晰地感知到，彭明一唱三叹时，他的神魂仿佛发生了连环爆炸。爆炸产生的热量，点燃了所有的情绪，化为势不可挡的强大力量，冲出神魂，冲向了敌人。

爆炸是产生气体，高温膨胀的气体产生冲击；彭明是引燃神魂，激烈的情绪带动神魂之力，冲破躯体的束缚。

可是这也带来了严重的后果：爆炸留下了真空，大气会立即填补；燃烧神魂留下的真空，却只能由内心的情绪缓缓修复。

“如果伤及根本，也许会直接变得麻木不仁，完全没有情感吧！”左鸿烈猜想道，“不过这好像是一个修炼‘太上忘情’的捷径。”

左鸿烈一边胡乱思考着，一边注意着对峙的两个人。李蜉蝣还沉浸在震撼中，一动也动不了。相比之下，发动攻击的彭明的状况好像更糟糕：他的脸白的时间越来越长，红的时间越来越短。他的头发越来越长，还发出嘎吱的声响，甚至有几根头发都碎裂开来，砰砰地像冰雹一样砸到了地上。

这让左鸿烈真的感到吃惊了：“这家伙不会是真想求死吧！不然怎么用出了这样自杀的法术？他根本就还没有掌握，所以造成了如此惨烈的法术反噬。

对于李蜉蝣，彭明的攻击不过是，朝他扔了个手雷；可是对于彭明自己，就是直接把手雷埋在嘴巴里，然后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