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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剑来》第二章 无名剑来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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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帮蕃人可真能打。”阿蛮抹了把脸上的血,这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是室韦武士的弯刀留下的,只差一点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自泾卒之变后,当今大唐天子唐德宗认为文武臣僚不可信赖,命宦官分领神策军。自此之后,神策军极少外出征战,军纪日益败坏,成了工商富豪子弟积累军功混日子的好去处。此次外出所带的神策军虽然是将军亲自点兵,皆是能信任的老兵,但也再非当年那英勇善战的边兵了。

而室韦武士来自草原,经年累月的杀伐征战将他们锤炼成了虎狼之军,凶悍的像是草原上的白狼。此刻虽人数不占优势,但这些狰狞如野兽的武士,露出他们的獠牙嘶吼着,手中血迹斑驳的弯刀就像死神的镰刀,不断收割着神策士兵的生命。往往数十人的围攻才能换来一条室韦武士的生命。

“真令人头疼啊...”阿蛮颤抖着酸痛的肩膀再次扣上羽箭,这些蕃人的锁子甲内衬兽皮,普通的弓箭即使射在甲上也造不成多大伤害,只有朝没有面甲防护的面颊要害放箭才能一击致命。

“娘的,要在宽阔平地,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阿蛮侧头朝远处的黑白两道身影望去,两道身影缠斗纠结在一起,时不时的爆出巨大的铿锵声响,动作快的在空中划出阵阵利啸。这影子将军可真厉害,好久没见到能跟将军平分秋色的对手了。

厌翟车上钉满了蕃人羽箭,好在车身坚固,寻常羽箭还未透进车内就已力竭。

一双纤细的小手伸出,拉开了厌翟车的帷幔。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阿蛮,是盗匪吗?怎么如此吵闹”,面对凶悍如野兽的室韦武士尚能面不改色的阿蛮不知为何见到这一幕吓得面如土色,“快把头缩回去!”

阿蛮惊恐的黑色眼瞳中映照出一支迎面飞来的羽箭,羽箭直取侍女面门。阿蛮极快的反应过来,双腿灌力蹬离路面,带起一片泥沙,挡在了侍女面前。

“噗”,羽箭透入了阿蛮挽弓的那只臂膀,瞬间溅起如注的鲜血。阿蛮愣怔了下,脸上显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毫不犹豫抬起左手,使劲拔出了钉在肩膀上的羽箭,带钩的箭头撕下了一块皮肉。阿蛮呲着牙,左臂横刀屹立于车前。阿蛮披的是专用于防箭的山文甲,它的“倒丫”甲片中间凸两边凹,由多片甲片相互扣合成整片甲,这样甲表面形成无数的凹凸面,非常利于防箭,也因此羽箭没有透肩而过,只是伤了皮肉。不过阿蛮受伤的臂膀已经无法挽弓了,只是无力的垂在身侧,滴答得淌着血。

射箭的室韦武士手扯缰绳奋力冲散了防线,举着弯刀径直朝阿蛮冲来,全然不顾身后索命的长矛。在被长矛取走性命之前,自己手中的弯刀定能取走眼前这名射声校尉的人头。

“别怕阿光,我会保护你的。”阿蛮紧了紧手中的横刀凝视着探出小脑袋的侍女,眼神坚定如磐石。

“铛!”一声脆响激荡而起,弯刀停在了半空中,“小兄弟,好气魄,佩服佩服。”

阿蛮的身子颤了颤抬头看去,不知何时一名青衣剑客跃上了厌翟车顶。剑客戴着顶破旧棕丝斗笠,手持长剑格住了落下的弯刀。

剑客言毕目光一凝,腕子一颤剑身轻吟,荡开了弯刀,“小兄弟,等忙完再聊。”接着他脚尖轻点,倒提着剑杀入了重围之中。

“阿蛮你没事吧!”小侍女焦急的从厌翟车上跑下,用绢布捂住阿蛮流血的伤口。阿蛮松了口气抬起手想揉揉她的脑袋,顿了顿又放了下来,“没事,你快回车上去,外面危险。”

白甲将军与影子将军此时的动作慢了下来,二人胸口起伏不定,激烈的交锋已经让他们觉得有些疲累。

影子将军顿了顿,摘下了脸上狰狞的巫神面具,“快点...结束,回家。”

仍是咬字不清的大唐文,他抬手擦拭着额上细密的汗水,黝黑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异常认真坚定。

白甲将军无法忽视那道目光,这是镜中自己曾有的目光。他沉默片刻,觉得这道目光很庄严,很有力量。一个流离在外的武士,征战四方,最后只祈祷巫神能让他平安回家,喝上一碗热羊奶。

古来征人,皆是如此。身向黄沙,心却已归家。

短兵再次相接,二人皆使出全力,白甲将军俊朗的面庞涨得通红,巨大的力量使长枪擦出一片火花。白甲将军双臂一震,一式‘横扫千军’直朝影子将军的面门袭取。影子将军俯身贴紧马背堪堪躲过了这一击,劲风掠过带起了他披散的头发。

影子将军莫贺弗尚未起身,只凭余光探臂抓住了扫过的枪杆,但仓促之下劲力不足没能夺过白甲将军的涯角枪。但这就够了,影子将军策马追击,大喝一声,挥着弯刀朝白甲将军横劈而去。

乌黑的弯刀袭来就像大漠上挟着黄沙的黑风,刀风打在白甲将军的脸上,锐利的风让脸颊刺痛。白甲将军往后一仰,后背几乎贴在马鬃上躲过了这一刀。不过影子将军攻势未尽,赵子羽随即调转马头拖着枪背身脱逃,持枪的右手阴把持枪,虎口对着枪尾。影子将军策马追上。

二人只相距丈许,白甲将军拖着枪的手肌肉虬结,瞳孔急剧收缩而后浑身气势一变,不再是溃败的模样。他猛握枪杆中端,银白的枪头向后,突然拧腰回头,右手锁定影子将军咽喉部位,左手猛推枪杆,反扭的身躯像是一张绷紧弦的角弓。宛若毒龙的长枪如龙入海刺入了影子将军的咽喉,枪尖不多不少没入咽喉九寸,血泉奔涌而出,瞬间打湿了柳叶甲。

影子将军低头看着胸口,又抬头看对面握着长枪的敌人,他抬头望了望天,栽下了马。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流失,就像一张破了的口袋,弯刀脱手落到松软的土地中,溅起星星点点的泥沙。他的眼神渐渐空洞失去光彩,越过数重云天,他仿佛又看到了家乡那片奔跑着羊群的草原。原来跑的再快还是会死啊...他想。其木格,对不起,不能回去陪你放牛了...

白甲将军下马,抚上了那双空洞的眼。他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并不觉得难过。不过你满怀着希望全力以赴每一场战斗,即使知道再怎么斗也斗不过大唐的数万雄兵,斗不过整个天下,可仍然不想让远方苦苦等待的人失望,仍然挥着弯刀赌上性命。

不远处青年剑客舞动着手中长剑,诡异的身影让人无从捕捉。跟他相比,以机动著称的室韦铁骑动作慢的宛若雨林的泥沼。疾风暴雨的攻势下,室韦铁骑渐渐不敌。影子将军落败,室韦武士萌生退意,调转马头朝树林中奔去。

那名从车上跑下来的侍女学着青年剑客的模样跃上车顶。手上端着把短弓,套皮韘的纤细手指夹着羽箭扣在弦上,“哼,还想跑。阿蛮,看本姑娘替你报仇!”威风凛凛的小姑娘拉紧弓弦放出羽箭,箭矢带着尖利的长啸贯入前方转身欲逃的室韦武士后背,武士差点栽下马去,但稳了稳身子不回头的继续朝密林中跑去。

小姑娘应当是公主身边的侍女,看来习过武练过箭。三千青丝绾起个双螺髫,随意的戴上绘银挽带,腰束墨色衣带,穿着素色窄袖衫,套半臂,下着青裙。此刻正因没射落逃跑的武士而气的跳脚。

阿蛮着急的喊小侍女下来,却起不到任何作用。青年剑客觉得有趣,“喂,小姑娘,看我的。”青年剑客神色一凝,纳了口真气,舞出一道苍青剑气,剑气转瞬成岚朝后背中箭的武士激荡而去。武士脖颈之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痕,然后栽下了马,瞪大的双眼充满了不可思议。

阿蛮愣住了,神色震惊,“这...这是,剑气成岚!”

另一处,一名仍在拼杀的武士见此诡异情景,毫不犹豫的调转马头朝林中跑去,看来是被青年剑客手中古剑吓破了胆。

白甲将军翻身上马,持着长枪追赶逃骑。眼看武士就要跃入密林逃脱,白甲将军急中生智,用枪搭上了武士肩膀,随后大喝一声。武士受惊回头望去,白甲将军顺势探出枪尖,刺穿了他的喉咙,随后将武士挑到半空,武士坠地身亡。

这一杀招源自哥舒翰。哥舒翰是突厥人,大唐名将,威震西部边疆,谥号武愍。边民有诗赞曰:“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战斗结束,白甲将军拿出块方巾擦拭着枪刃,“战役已胜,神策军,打扫战场!”

士兵放下手中刀剑,齐声高呼:“见日之光,天下大明!”

小侍女跃下车顶,看着面前比她高出半个头的青年剑客,白嫩的小手拍着剑客肩膀,“少侠,好剑法。”

青年剑客讪讪笑了笑,这姑娘还真不见外,“哪里,姑娘才是好箭法。”

白甲将军递过方巾,“擦擦剑吧”,他眼神盯着青年手中的古朴云纹长剑似乎想起了什么。

“神策军久未征战,让少侠见笑了。多谢少侠仗义相助,保护了公主安危。”白甲将军望了眼一旁欢脱的小侍女,欲言又止。

“在下赵子羽。”

“朝廷三品怀远大将军赵子羽,一杆亮银涯角枪无敌于朝野,久仰。在下顾青岑,无名小辈不值一提。”青年剑客抱拳。

“少侠适才一手剑气化岚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将军一手枪术鬼神莫测,才让在下佩服。”

赵子羽凝视着那柄森然冷厉的长剑。

“这把云纹古剑让我想起一位前辈,敢问少侠与那岑岭剑仙...”

“师承剑仙墨一剑。”顾青岑如实道来。

“剑出无名,师出有名,幸会!”

赵子羽望着长剑,想起当初的事。俗话说乱世出英豪,一点不假。当时赵子羽年纪尚轻,年仅十五便已凭着过人的天赋将家传枪法练得颇有小成。赵子羽家族世代为将,其父赵靖见赵子羽如此天赋过人,心想将军之府后继有人。赵子羽也因此沾沾自喜。

而当时纷乱的江湖另有一名不世奇才横空出世,成了武艺尽头那一座高不可攀的峰岭。尘世剑仙墨一剑河畔练剑三十载仍籍籍无名,直到一日火光破天,天降天外玄石,墨一剑见猎心喜手持枝条以玄石试剑。纵然使得是软木枝条,但在绝世天赋与苦修三十载的绝世修为之下,玄石有如危卵不堪一击,玄石轰然逬裂,巨大的玄石中心悬浮着一把玄铁云纹长剑,其锋芒锐不可当,墨一剑见状大悟,他的剑道已成如今缺的就是这么一把神兵利器!

墨一剑欣喜的接过长剑,长剑到了手中发出阵阵剑吟,似乎在为遇到伯乐而开心,墨一剑一生生性懒散,心中只有剑,对其余的一窍不通,便索性谓其为‘无名’。无名剑由此而生。墨一剑持剑下了岑岭,凭着绝世修为与手中利剑无名,只身一人就灭了那为祸山下数个村落的孔雀山山贼千余人,以此血祭神剑,震惊江湖朝野!

练剑三十载籍籍无名,一朝下岑岭天下皆惊。墨一剑替朝廷除了心腹大患,皇上大喜。对前来朝见的赵靖说:“一人一剑,以一当千。此等大将之材弃之可惜,赵靖你且去寻他,问他可有意入朝为官。”赵靖领命后不敢懈怠,即刻出发前往岑岭寻找墨一剑,也带上了年幼的赵子羽,是为了让其见见高人风采。到了山上,二人见到墨一剑正挥着树枝教导一个七岁孩童练剑。

赵靖上前行礼:“前辈,在下赵靖,此次前来奉了皇上的意邀请前辈入朝为将。”

墨一剑没有回头:“哦?有什么好处?有酒吗有肉吗?管饱吗?”

赵靖一愣,心想三品大官俸禄够你吃到死!

“这是自然。”

墨一剑无声的笑了:“算了,我还是喜欢当那闲云野鹤,自由自在,可受不了官场那一套,我会忍不住砍人呐。”

赵靖尴尬的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练剑的小童抹着鼻涕屁颠屁颠的跑到墨一剑身旁:“师父师父,你去当官吧,这样我就可以天天有鸡腿吃啦!”

墨一剑一听吹胡子瞪眼的拿着手中树枝敲着小童脑袋:“整天就知道吃,吃吃吃,撑死你个吃货。好好练剑去,师父我还想天天喝酒呢!”

墨一剑抬头看了眼赵靖,见他没有离去的意思,仰天大笑,“你不走我可就先走啦,哈哈哈!”手中树枝朝天一挥,剑气纵横天际,绵延百里有余,接着他拉着那孩童借着剑风踏天而去,只留下山岭中回荡不绝的豪放笑声。而惊呆了的赵靖赵子羽父子二人擦了擦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的真实。

赵靖回朝如实复命,皇上听后不由感叹,尘世剑仙,无拘无束,也罢也罢。

赵子羽从此之后也晓得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愈加发愤图强,读书练枪,二十余岁枪法大成,文韬武略,智勇双全。接过父亲的衣钵,官拜三品大将。

“原来我们自小相识。”顾青岑摸了摸脑袋说。

“剑仙前辈于我有恩,一朝提点令我开悟,如今前辈身在何处?”赵子羽仍然看着那把剑。

“他啊,云游去了。至于这把剑嘛,他已经不再需要了...就给我了咯。”顾青岑漫不经心的回答。

赵子羽面露疑惑,接着震惊,最后趋于平静,“剑仙前辈修为之高,后学实在难以揣测...”或许上下千年也不会再有人能望其项背了吧。

顾青岑心中偷想,当初师父把我从孔雀山带回来时我也觉得他神气,什么一剑光寒十九州啊,十步杀一人啊...那是在你见过他拿着树枝抠鼻屎之前。

“接下来有何打算?”赵子羽忽地问道。

“初出江湖,只想行侠仗义,倒是没什么打算”顾青岑不假思索的回答。

“你我也算故人相遇,可否愿意与我一道同行,正好去瞧瞧那草原风光?”

“如此甚好,我也早想去瞧瞧了。”顾青岑诧异了下,随即又想这样刚好,一人的旅行难免寂寞。

“喂,你们打什么哑谜呢,天快黑了,该吃饭啦!”小侍女在顾青岑的启发下似乎找到了新去处,她双脚悬空坐在车顶,宽大的裙裾随着两只脚在那荡啊荡,她笑嘻嘻的看着两人,不知在开心什么。

顾青岑横着手掌遮在额头,挡住小侍女背后刺眼的夕阳,“小姑娘可别摔坏咯!”

“才不会呢!”小侍女哼的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顾青岑。

天边的云就像烧了起来,神策军掩埋了尸体此刻搭起火堆烤着肉饼,空气中香味弥漫。夕阳的余晖照在小姑娘洁白如玉的粉嫩脸颊上,像是上了一层金色的脂粉,小姑娘伸出纤细的小手朝天边晃着,仿佛在向什么道别。顾青岑用方巾抚摩剑身,送亲吗?倒还是人生头一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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