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顾青岑回到自己帐内，他坐在羊毡上，浑身不住的颤抖，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他说不清这股莫名的颤栗从何而来，当看到阿光平静如水的眼神时，他再也受不了的落荒而逃。她的眼神就像搅入了悲伤的苦水，随着她眼波流转悲伤难过就愈溶愈深，自己看上一眼就仿佛心脏都坠入了深潭，泵到体内的不再是血液，而是苦水。

他甩甩脑袋不再去想，转而搬出了几个大陶罐。罐内盛满了白色粉末，正是一丈青的“云酥”。临行前洛星河嘱咐药师按着药单配出了一些交给众人，说指不定何时可以派上大用场。

顾青岑平静了下来，仔细擦拭着手中的无名剑，剑锋依旧带着无可匹敌的锋芒，这让他感到安心，纵然是迎着千军万马孤军奋战。

“顾哥，你怎么没来？”阿蛮掀开帐子走了进来，顾青岑停下了擦剑的手。

“你怎么...”阿蛮看着顾青岑擦剑疑惑的说，“这不是云酥吗？”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嘴唇翕动双手微颤。

“你...”没等阿蛮开口，赵子羽也来了。

“明日便要成婚，真想一枪杀了天亲可汗，”赵子羽喝醉了酒，酡红着脸踉踉跄跄的边走边说道。

“将军，顾哥他…”阿蛮颤颤巍巍的开口。

“这是干嘛？”赵子羽看着顾青岑摆出的阵势开口说道。

“我要劫亲。”顾青岑想了想，没有隐瞒。

帐内的气氛沉默下来，就像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密云不雨的天空。

赵子羽酡红的脸更加涨红，他大步上前，忽地一拳将顾青岑打翻出去。

“你是去送命！会害了阿光的！”

顾青岑起身还了一拳，赵子羽被打得跌倒在地。

“让阿光嫁给这种人，才是害她！”

二人扭打在了一起，你来我往，一拳接着一拳，翻滚在毡毯上。

“你以为我愿意吗？她是皇家之女啊，都是注定的！”

“什么皇家之女，我偏要带她走，谁也拦不了我！”顾青岑凶狠的说。

“天下兴亡靠一个女子，你们朝廷里的都是废物吗？你也算是阿光的兄长，你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吗？不是锦衣玉食万人之上，而是自由啊，自由！”

拉架的阿蛮倏地感觉赵子羽的身子瘫软下来，就像中了云酥之毒。赵子羽松开拽着顾青岑的手起身，疲惫的喘着气。

“你以为，”赵子羽低头，他顿了顿无力的说，“你以为我想吗...”

“我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你以为我忍心吗！”赵子羽猛烈的咆哮，爆发而出的不甘与愤怒令人心怯，一旁的阿蛮垂着头默然不语。

“打仗是会死人的啊！”

赵子羽颤着嘴角，想再说什么，但开口的时候反而被一堆话堵住了嘴，一句也挤不出。

他彷徨失措，掀开帐帘冲了出去。

阿蛮看了看顾青岑，叹了口气急忙往外追去。

顾青岑立在原地，没有追出去，坐了下去继续擦拭着手中的剑。他终于明白为何师父不愿步入官宦朝廷之争了，真的会忍不住提剑砍人呐。打仗打仗，打个屁的战，他只想保护眼下的人，至于后果...他管不了那么多。

四

赵子羽一夜无眠，他盘腿坐着，细细端详着那杆亮银涯角枪。这是父亲给他的枪，他仍然记得自己接过这杆枪时的兴奋。父亲说，你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兵器，男儿自当保家卫国，即使是死也要笑着赴死，切勿辱没这杆涯角枪...他长叹了口气，天光破晓之际，他走出帐外，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来吧，”阿光从侍女手中接过花钿，对着铜镜贴在额头，绯红的梅花钿点在白皙的脸上，红的像是滴出了血。

赵子羽探头走进了帐内，他挥手，侍女退了下去。

“准备的如何？”赵子羽面色憔悴，沙哑着嗓子说。

“嗯，”阿光轻声应了，站起了身。

她画好了梅花妆，粉白黛黑，丹唇皓齿，用凤钗及金丝带把头发梳饰成髻。淡绿色的繁花宫装，外面披着一层金色薄纱，宽大的衣摆上锈着紫色的花纹。

“没想到野丫头也到嫁人的时候了，”他顿了顿，“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赵子羽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若是想家了，写信到长安，我和阿蛮亲自来接你。”

“青岑呢？”阿光朱唇轻启。

“这...我去找他，”赵子羽局促说着，转身出了毡帐，慌乱的脚步像是逃离。

阿光笑了笑，似乎是安心了，又坐了下去，对着铜镜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蛮，见到青岑了吗？”

阿蛮摇头，直言没有。

“待会别喝酒，”赵子羽嘱咐阿蛮道。

“将军，我们真的不阻止他吗？”

“回纥人不知青岑与我们相识，若他真劫走了阿光，还能怪我们朝廷不成，”赵子羽有点自愧的说道:“他手里握着剑的时候是无所畏惧的啊。”

东风吹来，掺杂着零散的草絮与尘土。回纥人在帐外支起火堆烤着刚宰的羊。

成亲之日，天亲可汗大设宴席，美酒美食更胜昨日百倍。

回纥武士与大唐军士纷纷入席，把酒言欢。天亲可汗仍旧坐于首位，与一旁的回纥将领饮酒，其旁跟随着一个高大魁梧的武士，背负一杆车轮大斧。

顾青岑行至数里外，顺着东风洒出了云酥。而后他折返而回，来到阿光帐前，他掀开帐帘。

“阿光，我来了。”

顾青岑伫立在一旁，他看到了铜镜前的阿光，阿光听到了他的声音，站起身子，金色的薄纱散落而下，她惊讶了片刻，瞬间又恢复平静，其实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不过她还是问道。

“你怎么来了？”

“带你走。”

“你知道的，我不会跟你走的，这是我的选择。”阿光黑色的眸子注视着顾青岑。

“鸟儿总会向往蓝天的，”顾青岑回忆了下，“我记得你说过。”

阿光愣怔了下，又听顾青岑接着说道。

“有些鸟是注定不会被关在笼子里的，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它们见到光，就会向往太阳。”

顾青岑直视着阿光毫不退让，阿光退了一步，再也承受不住炽人的目光，自己真的能毫无顾忌随心所欲的生活吗？可违背了父亲的话是会打仗的啊！可是...可是她真的想亲眼去瞧瞧皇宫外的世界，瞧瞧顾青岑口中说到的自由的江湖。

“跟他走吧。”

阿光失魂落魄的撇过头，是赵子羽和阿蛮。

“你带着阿光朝西走，那里的戒备薄弱，不要想着去杀天亲可汗，人太多，杀不了的。”

赵子羽看着顾青岑一字一句的认真说完，而后转向阿光。

“天下兴亡是我们男人的责任…”他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即使是赴死，但这并不是你的顾虑。你走吧，没事的，去过你想要的生活不要再回来了。”

阿光眼里弥漫起雾气，她看着赵子羽，看着这个比他大了几岁却处处包容他的男人，她想到儿时在宫中，不论犯了多大的错闯了多大祸，赵子羽和阿蛮都会替她抗下，带着满身的青肿笑着对她说“没事的。”

“外头已经备好了马，”赵子羽说，“快走吧。”

阿蛮摸了摸脑袋朝她比了个鬼脸，阿光尚未流出的泪水绽放出了明媚的笑容。

五

待天亲可汗发现公主被劫时，顾青岑已经解决了路遇的回纥武士，带着阿光快马加鞭出了部落。

喝了酒的回纥武士纷纷倒倒地，宴会之上杯盘狼藉。天亲可汗大怒，派遣了回纥第一武士乌多率领最精锐的飞狼骑追赶而去。

赵子羽和阿蛮对此事充耳不闻，声称全军上下皆中了毒，虽然愤怒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恳求天亲可汗务必要将绑走公主的逆贼缉拿，以解心头之恨。

草原之上，少女青年策马奔腾。

“还是这身衣裳方便，”阿光双手搂着顾青岑说道。

顾青岑策马疾驰，风带起了他的青袍。

“那身礼衣挺好看，”他支吾说道，“穿上像是真正的公主，”他想了想，觉得这句话有些问题。

“不过你的眉画歪了，”顾青岑接着又说，阿光红着脸冷哼一声，正想辩解几句。

这时，大地震动，身后传来武士愤怒的嘶吼，是紧追而来的飞狼骑，为首的是个极其魁梧的武士，背后负着把车轮大斧，正是回纥第一武士乌多。结队追来的武士以极快的速度朝二人追来。

“放箭！”乌多一声令下，密集的箭雨朝二人袭来。

“你先走!”顾青岑眼看形势不妙，将缰绳递给阿光，舞剑朝空中掠去。

少了一人的重量，战马瞬间加速，阿光回头，贝齿紧咬，她知道此时留下只会成为累赘，只能抖落缰绳继续朝前方跑去。

满天箭雨落下，顾青岑挥舞着长剑，长剑舞动，成了一弧明亮的圆月，将袭来的箭失折断。

乌多见状下马，双手紧握车轮战斧携着凛冽狂风挥斩而来，顾青岑轻巧的躲过了劈斩。

人实在太多了，顾青岑不顾身后追来的利箭弯刀，朝前方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