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推床的滚轮,就像用指甲划拉黑板一样,划拉着原本安静的夜晚。急救推床上,是一名不知死活的男子,鲜血糊了他满头满脸,根本认不出长相。
目送伤者在医护人员不停歇地急救中进了抢救室,走廊上的的男子有些发懵地皱了皱眉。
这人,他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一名小护士拿着几张纸急匆匆走出来。看见抢救室门口空无一人,她的眉头皱了皱,最后不得不扯着嗓子喊:“方平,方平的家属在哪里?”
方平……
听见这两个字,他浑身一颤,仿佛有一道巨雷在脑中炸开,瞬间清除了所有混沌。
方平,是他的名字!
那里面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伸手,要去推抢救室的门。然而,超乎想象的——他的手,竟直接穿过了那扇门。
身上再次不由自主地一颤。不过他没有将手收回,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秒,而后抬起脚,对着门,一步穿了进去。
鲜血混合着各种异物,依旧将伤者裹得面目全非,可恢复了神志的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手术台上躺着的这个人,就是自己!
“我……已经死了?”
方平难以置信,难以接受,似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去。如果是十几分钟前,身后的门会给他一个依靠。但现在,他的背没有感受到丝毫阻碍。
走廊上,他的名字依旧响着。一个婀娜身影,在“千呼万唤”中,从过道尽头的拐角处走出来。
同时也走进了他的脑海。
美丽身影的主人名叫许安妮,是他的女朋友。
两人大一相识,相恋,然后相伴,一路快快乐乐地来到了大四。大四对每对校园情侣来说都是个艰难的学年,他们也不例外。三年多的感情来到到了分岔路口,两人即将大学毕业,继续还是结束,是摆在两人面前最现实的问题。因为许安妮是景市本地人,而方平不是。
有的人感性,为了爱可以奋不顾身;有的人理性,为了利益可以割舍一切;而还有的人,则徘徊在感性与理性之间,犹犹豫豫,患得患失,最后落得个身心俱疲的下场。很幸运,方平就是第三种。
不过在经过好几个日夜不眠不休地煎熬后,他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他要留下来。
所以他约了她今晚见面。
在原本的计划中,方平想把这个决定告诉她,并同时向她求婚。为此,他白天的时候还特地去买了一个戒指。戒指是土土的金戒指,还只是18k金的,虽然不贵,却是他用掉了自己大学四年打工积累下的全部。他幻想着,自己举着戒指,单膝跪地,然后对她说,从今往后,我养你。
然而,一声暴烈的引擎轰鸣,无情地摧毁了这一切。在他离她不到五米距离的人行横道上,鲜血浸染了戒指,疼痛拖他进入了深渊。
突然,方平很想哭。他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于是他仰起头,张开嘴,仿佛在放声痛苦。
他多么希望有人能听到他的哭声,看到他的眼泪,然后告诉他,他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可惜,没有哭声,更没有眼泪。
许安妮走近了。她的头始终低着,两边长发自然垂下,形成的阴影,就像面具一样附着在脸上,给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你是伤者家属吗?”小护士问。
许安妮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而后接过小护士递来的笔,飞快地签完了那几张纸。
她签得真的很快,快到方平只来得及走到她身边,正张开双臂想要抱一抱她时,她已经转身离开。
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抓她的手,只是两只曾经如此亲密的手掌,就那样重叠、交叉了过去。方平一愣,顿时记起自己的状态,心中更觉悲伤,加快脚步就要追上去。
可是没有追上,因为他停下了。
走廊尽头,许安妮出现的那个拐角处,慢慢走出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年轻的男人,一个年轻有钱还很帅气的男人。
这人方平知道,姓叶名霄,是他们景市大学里最大的公子哥,学校里好几栋教学楼都是跟着他们家姓,而且据说校长书记什么的,还都是他亲戚。所以这样一个小霸王在学校里是个什么样的做派,就不用多做赘述了。
他来干什么?
在方平的记忆里,两人从来没有过任何交集。方平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大学生,普通的家境,普通的成绩。如果换作以前,他可能还会很开心地与对方认识一下,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况还可能是条康庄大道。
但是现在自己都已经死了,除了通往天堂的路,其它都已经不需要。如果有天堂的话。
答案对死人往往很慷慨,不需要等待便会揭晓。
叶霄笑起来时,有一边嘴角微斜,自带一股痞气,右耳耳钉上硕大钻石,让他的笑容更显迷人。他斜靠在墙壁上,对着走来的许安妮说:“急救费、住院费什么的,我都办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方平没有听到许安妮的回答,也没有看到她的表情。但是他看到了,叶霄的一只手,很自然地搂住许安妮的腰,然后带着她消失在了拐角处。
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得了眼前这一幕,就算他已经死了。
“站住!”他下意识大吼,拔腿追去。
静谧的过道隐约有阵凉风袭过。
赶到时,叶霄搂着许安妮正好进入电梯。电梯门缓缓关上,方平不管不顾,对着金属电梯门直接撞了过去。不出意料地,穿了进去。
电梯内没有其他人。所以叶霄那只原本在许安妮腰间的手,不知何时已悄然下移,并在臀部肆无忌惮地揉捏起来。许安妮身体仿佛是本能的微微扭动,美目含羞地瞪了对方一眼,假装生气地想要拍掉那不老实的手,只是没能如愿。
“电梯里有监控的。”她娇嗔着说。
叶霄抬头看了一眼,笑容更加肆无忌惮,“怕什么,这医院都是我家开的。”他将脸凑到许安妮耳边,伸出舌头轻轻撩拨她的耳垂,用一种调情的语气问:“我撞死了你男朋友,现在你还要跟我回去上床,这是种什么感觉?”
许安妮似是生气,上半身稍微拉开一点距离,转头看着对方的眼睛,认真地说:“他已经不是我男朋友,我已经跟他没感情了。送个车祸伤者来医院,就算是陌生人也会这么做的。”
如有万钧雷霆同时劈在了方平身上,如果不是灵魂状态,他大概会直接晕倒在地。
“别离这么远,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好看的脸上,一边嘴角倾斜的幅度增加了几分,叶霄伸手把许安妮搂了回来,在她耳边继续说着:“如果,我说我是故意的呢?”
触手处的柔软腰肢瞬间变得僵硬,半天没有回应,就像被石化成了雕塑一样。
“跟你开玩笑的。”叶霄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要是故意的,怎么还会报警?”
许安妮想起刚才来的两个警察,那样子就跟狗见了主人似的,心里冰寒,连带着身体都微微打了个哆嗦。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顺势便倾靠在男人怀里,并将话题带向男人最感兴趣的那里,“别玩了,人家耳朵太敏感了。”
“真的吗?”
她的小心思看起来成功了。叶霄笑容愈淫,双手开始不停在她身上各个部位间游走。
电梯里都是镜子,可以把两人的每个细节都照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副多么香艳的画面。
这是一副多么残忍的画面。
如果此时有人能看得见方平,肯定会被他现在的样子吓个半死。灰黑的脸色,青紫的双唇,呼吸间口鼻中游走着缕缕黑气,双眼早已通红如血,若不是已脱离肉体,肯定能流下两行血泪来。大概传说中的恶鬼也就是如此。
同时,他忽然感受到了一丝丝不同寻常的东西——似乎耳边响起了好多人的声音——那是医院里濒死之人的不甘与怨恨。
这些声音在他脑海中汇聚,形成了一种欲望的风暴,就像末日来临一样,疯狂肆虐,摧枯拉朽般地摧毁着他的理智。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出现的,如饥似渴的,本能般的,杀人甚至噬人的欲望。
方平生前不是一个意志力坚强的人,死后当然更不是。因此,他带着满腔暴戾,扑向那对狗男女。
为什么这个男人,他这么有钱有势,有这么多女人,还要抢自己女朋友,甚至为此杀了自己!
为什么这个女人,她脸上的妆容,前所未有的精致;她的身段,前所未有的柔软;她的眼眸,前所未有的魅惑!
他要吃了他们!生吞活剥了他们!
血盆大口张开,足以吞下整颗头颅。大概是仅剩的那一点潜意识发挥着作用,方平先选择了男的。
叶霄仍然沉浸在淫靡的快乐中。他看不到身前发生的一切。可就算他看到了,那又有什么用呢?
结果已注定,根本改变不了。
他的胸口,衬衫领口开到的地方,一个翠玉佛吊坠猛得闪过一道光。
这光叶霄与许安妮看不见,方平却能看见。
方平不仅看见了,还亲自感受到了它的作用——好像一记从天而降的重拳,直接将他轰趴在了地上。
他对着地面发出一声无声的怒吼,翻起身继续飞扑过去。
结果,一样。
他不服!为什么一个凶手可以得到保护,而受害者想要报仇却无能为力!
他不停飞扑,不停倒地。处于理智丧失边缘的方平,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人形的样子,较之前淡了许多,脚的位置甚至已经若有若无。
就在他准备不顾一切再次冲上去时,那边的手术室内,身体依旧在被急救。强光下,没人注意的手腕上,有一串沾血的手链上,唯一的一颗珠子骤然亮了一下,仿佛只是急救灯的反光。
电梯里,方平突然产生了一个幻觉,他不知道鬼还会不会产生幻觉,但他似乎看到了一只手,凭空出现,然后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这一下很重,重到直接拍碎了那个正在摧毁他理智的风暴。这一下很温柔,温柔得帮他驱散走那些声音,还世界一片宁静天空。
方平眼眸一闭一开,血红退去,清明恢复。
恰在此时,“叮”得一声响,电梯停下。叶霄搂着许安妮往外走,方平还趴在地上起不来,于是两人的脚从他的身上踏过。
许安妮踩得很准,一脚踩在他的心脏位置,他本应没有感觉,可不知为何,满是痛楚。
两人走出,电梯门缓缓合拢,方平依旧趴着,此时他才注意到,许安妮穿了一双红色细高跟鞋。以前因为心疼她,所以从来不让她穿这种鞋子。现在看到,才发现,原来她穿得很熟练。
门,闭合。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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