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刚才这一事件，黑猫与方平的交流少了很多。主要是黑猫好像聋了一样，对方平的很多话都置之不理。方平碰了几次壁之后，也就不再作声。

一猫一鬼，就这样安静地在墙壁外移动着。

手机被它放在了最边上的一块水泥横板上，离方平的病房真的好远。

跟手机对视了许久之后，方平终于开口：“你难道让我自己拿吗？”

“不然呢？难道让本大爷给你送过去吗？”

沉默了一会儿，现在轮到一鬼一猫对视。

“再让我上一次身。”

黑猫眼中有光中明灭，那是欲望在挣扎，并且最终战胜了理性。它没说话，往前走了几步，“咻”得一下，将方平吸收了进来。

再次使用猫爪操作手机，其难度应该不亚于用挖掘机炒菜。经过一番“艰苦奋斗”，方平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录音文件。

文件不多，也就三段。一一点开，听筒模式，是李主任的声音。三段加起来，正好是一个完整的买凶杀人计划，李主任是买家，那个护士是凶手，而对象，当然就是方平。

“在吊瓶里加点料，倒真是个杀人的好方法。”黑猫脸上下意识露出狰狞之色。不过还是很快平静下来。

手机屏幕的待机时间大概是两分钟左右，当屏幕上的亮光消失，转为黑色的时候，猫爪抬起，将它一爪拍落。

方平能想到为什么这个李主任要害自己，因为这医院的名字就叫做叶氏医院。他也不认为就凭这么个手机录音就可以让李主任伏法，就凭叶家在景市的影响力，说不定自己还要背个诬告的罪名。

这三段通话记录唯一的作用就是提醒了他，如果再不开始行动，可能就真的只能等下辈子了。

手机落地，四崩五裂。

方平从猫身里出来，与它面对面地坐着。

“夜星，”他第一次叫它的全名，“你告诉我，让我的灵魂附上你的身体，是不是对你有什么好处？”

绿幽幽的大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它刚想开口辩解，却听对面继续说着：

“我知道，你把手机放这么远，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上你的身。而且无论是昨晚的第一次，还是今晚的第二、第三次，被我附身时，你那种兴奋的感觉，连你自己都控制不住。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方平真诚地看着它，“我想我们现在应该算是朋友了。我们需要开诚布公地谈谈。我的身体状况你也看到了，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活动自如的，而这段时间内我会遇到各种危险，为了活下去，我需要你的帮助。”

黑猫趴了下来，将视线从对视中移开，脑袋埋入两只前爪中，一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我想，是不是刚才的事情把你吓到了？”方平看出它的犹豫，“其实主要还是不太适应的缘故，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进去……多来几次就好了。而且你也看到了，我不是那种一遇到危险就一个人逃跑的人。”

大眼珠子在眼眶里游移不定，而体内这人类残留的灵魂气息又是如此美味，直接舒爽到它灵魂深处，功效堪比千百倍的猫薄荷，兼职让猫欲罢不能。

天性最终压倒了一切。它蹲坐起来，回答：“既然你如此诚心诚意地恳求于我，那我也就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你。”

“但是，”它的语气突然变得认真且严肃，“以后本殿下的一日三餐，你要全全负责。”

方平心想，这不就变成宠物了吗？说到底还是野猫变家猫舒服。自己就这样变成了有猫的人。不过，他不能把这些想法表露出来，只好强忍笑意，连声答应。

*

翌日清晨，方平在吵闹声中醒来。灵魂游荡了大半夜的他，只觉好生疲惫。

父母不在，他只好自己强撑着起来。好在躺了几天，身体恢复得还行，虽然走路还有点不稳，不过勉强走个几步倒是问题不大。

他倚着门口朝声音源看去，医生办公室里塞得满满当当，门口也围满了病人。

“就是你们，无良庸医！我爸进来的时候还生龙活虎的，在你们这里住了俩月，人却没了。这全是你们造成的！陪我爸命来！”

一阵打砸声在里面此起彼伏。人群分开，一帮人叫嚷着从里面出来，里面一个白色的瘦小身影显得特别醒目。

小杨女医生红肿的双眼里满是恐惧，畏缩着想后退，却被一帮彪形大汉推搡着向前。

“就是她！最后抢救不当，才导致我爸爸没了的！”一个男人说着，边上一个女人突然从他身后冲出来，嘴里哭喊着“还我爸命来”，扑过去便开始扯小杨女医生的头发。

围观的人们在围观着，或小声议论着，或指指点点着，终究都是沉默着。

白大褂在暴力中摆荡，像极了被随手扔在风中的白色塑料袋。

方平认出来了，这男人和女人他都见过，在他隔壁病房，是那个老头的家属，看年纪应该是儿子女儿之类的。

小杨医生被推搡着进入老头病房。大概是家属阻拦的缘故，老头的遗体还躺在病床上。那男人突然抬起脚，一脚踹在她的膝盖窝上。“砰”得一声，膝盖磕在瓷砖上，听得人生疼。

“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就不要想起来！”男人狠狠呵斥。而与此同时，那个女人又准备扑上去撕扯。

“住手！”

方平实在看不下去了，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一嗓子。昨天的情况，可以说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老头不仅不是小杨女医生害死的，甚至还有一句对她的感谢存在自己这里，没来得及告诉她。

所以，他基本上可以确定，对方是来讹诈的。

如果只是冲着医院，他不但不会出头，或许还会找机会添一把火。谁让它姓叶！可问题是，这帮人实在太过分了。虽然他对这小杨女医生没什么好感，但是他也能看出，这是个善良的姑娘。

好人应该有好报，而不是承受莫须有的伤害。

方平扶着墙，挤过人群，来到隔壁病房。刚刚一嗓子，加上人群拥挤，身上的伤口再次隐隐作痛，大概率是再次裂开了。

“你是什么人？”男人问。

“病人。”

这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让场中气氛顿时一松。

“没你事就走开，否则出了什么事，我概不负责！”男人厉声说。

“你说不负责就不负责？”方平趁他们不备，一屁股坐到小杨医生旁边，面对众人背对她，一边慢慢解开衣服，一边继续说，“我不仅是病人，还是个重病人。你们要是碰到了我，往后这一辈子，我可就指着你们家活着了。”

衣服解开，胸腹处满是纱布，感谢刚才的用力过度，伤口果然裂开，染得纱布血渍呼啦的，看着很是瘆人。

方平脸色惨白，确实一副只剩半口气的样子。男人眉头直皱，他本就是为了求财来的，万一真被这半死的小子赖上，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一个人就这样和一帮人陷入了对峙。场面突然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沉默才被外力打破——李主任终于带着警察来了。

那张大肥脸上贴了个纱布，应该就是昨晚夜星的“功绩”。

“其他人都回病房好好休息。”李主任言语虽客气，可这语气却是带着一股不可违抗的感觉，而后也不管旁人，对老头的儿子冷冷地说，“我们去里面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警察来了，那帮人的气焰消失全无，乖乖地跟着矮胖身影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门关上，围观群众见没戏看了，也就渐渐散去。两个人影从人潮中挤出来，来到方平面前。

“爸，妈。”方平弱弱地叫了一声。他知道自己又让父母担心了。

父母的眼中有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方平被他们小心扶起，他转头对小杨医生说：“杨医生，你也回去休息一下吧。”

小杨医生抬起头，对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摇摇头，哽咽着说：“我确实没有把人救回来……”

看她梨花带雨的样子，方平不免心生怜爱。他想了想，柔声说：“那能先帮我处理一下伤口吗？又开裂了。”

毕竟是刚刚帮助过自己的人，小杨医生不好拒绝，便只好跟着去到方平病房。

她去了趟洗手间，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特别狼狈。她在清理伤口，换纱布之类的操作时，很专注，很稳定，很流畅，很专业。

而此时的方平，也第一次在她胸前的名牌上知道了她的名字——杨扬。

好不像一个女生的名字啊。方平如是想着。

她动作很利落，一会儿伤口就处理完了。她抬头看着方平，僵硬地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看着她依旧泛红的眼睛，方平心中不忍，眼角余光扫过周围，发现父母不知又去了哪里，此时就剩他与女医生两个人，便思考了一下，说：“其实你也不用特别难过，那个老……先生是寿终正寝，不管你多努力的抢救，都救不回他的。而且，”他顿了一下，“老先生托我转告你，他很感谢你这段时间来照顾。”

“托你？”杨扬疑惑得问。

“嗯……托……托梦给我。”方平吞吞吐吐地回答，心想总不能说跟在老头子临死前，他们有过一段短暂的灵魂交流吧。比起实话，大概还是瞎话可信些。

“好吧。”对方显然没有信，不过笑容稍微柔和了一些，“还是谢谢你。”

她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对方平说：“你本质不坏，所以希望你就不要再想着讹诈叶少了，该你的赔偿，叶少是不会少你的。”

方平没有回答，目送她走出病房，才终于忍不住猛咳起来。胸口又是一阵隐隐作痛，刚处理过的伤口又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