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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公主》第11章 滔天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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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他撑起手边的拄杖,一拐一拐走到洞口,沐浴在晨光之下,然后一动也不再动。

今日自他醒来后,已经过去了五天。

段寒回想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犹如身处梦境一般。孤身救人,千丈坠崖,死而复生,这等事情放在以前,他实在不敢多想。

要知道,早在一个多月前,他还在京城协助东方皓哲处理国事,经常是不分昼夜,有家也归不得。那种忙碌的日子虽然充实,却处处潜伏危险,朝不保夕。哪里像如今这般,一觉睡到自然醒来,然后伸伸懒腰,闲看日升月落,惬意之极。

比起京中的荣华富贵,段寒更向往的自然是这种闲适日子。如果让天下士子得知,只怕又要怨恨一下这个一出世就加爵封王的靖宁王。不过段寒天性冷漠淡然,自然也不会把一般人的言辞放在心上。

但在他心里,其实也是为这些人可惜。

可惜他们争破了头要进入的官场,等待他们的只有无休止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谁人要想在朝中立足,没有一番阿谀奉承的做作,没有一个可以依附的权臣,只怕永远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

如此一个困心樊笼,又如何活得潇洒自在?而且段寒本身就空无一物,如果不是种种因由,层层羁绊,他定然仿效古人,隐居山野。

只可惜,他自出生就被锁在了京城,所以他的身份注定了他的不平凡。

段寒一时感慨,长叹一气。

突然一阵甜香扑鼻,他立时收起了这份忧愁,转身看着眼前伊人,微微一笑道:“湮儿,你怎么醒了?不多睡一会儿?”

仔细一看,这人哪里还是以前不言苟笑的靖宁王?

外人自然不知,他和白湮经历了这番生死,那份隐藏在心中的感情早已宣泄而出。此时面对心中所爱,他又怎么能摆出一副孤高冷漠的神情?

白湮神态还带着初醒的慵懒,揉了揉惺忪睡眼,只是摇了摇头。

段寒溺爱地看着她,心中明明有千百般的关切心思,却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干脆不言不语。

他素来孤寡一人,就连王府中也只有三个形同家人的下人,但下人毕竟是下人,有着这份关系,他们只能限制于主仆阶级。所以他从来不懂得如何去表达感情,更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他唯一懂得的,只有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在意的人,哪怕行为刁钻偏僻,他也毫不在乎。

现在他和白湮表明了心声,虽然彼此亲密无间,但段寒深受礼仪束缚,君子不欺暗室,即使两人心意相通,他也不愿做出无媒苟合之事。如今他们虽然同居一穴,那也是实在逼不得已,只为了互相照顾,全无其他心思。

如果段寒不是有这份自制,想他们孤男寡女,又身陷千丈谷底,即使作出什么有违礼法的事情也无人得知。只是段寒想着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自然不愿意委屈了白湮,才恪守着纲常礼节。

白湮听到段寒那声幽长的叹息,凝眉问道:“段大哥,你在想什么?”

段寒回身看着眼前滑溜的岩壁,犹豫一下,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白湮如何不明白他心中所想。

即使京城是炼狱魔窟,即使他知道回去之后再也出不来,甚至这次私自离京东窗事发,等待他的是抗旨死罪,只要他心中还有放不下的人事物,他也会舍命回去。唉,这样孤傲淡泊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这样固执?

只是想要离开这方谷地,以他们的能力,又何其容易?

“段大哥,你脚上的伤一时半刻也好不了,其他事……还是先不要着急吧。”

段寒紧紧地握着拄杖杖头,点了点头。

他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了。不说坠崖之后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就是当时折了的一条腿,伤筋动骨的,没有一个多月时间,只怕还不能随意走动。

西南群山连绵不绝,这回音谷也不知到底有多大。远处不说,就近处都是笔直峭壁,谷底攀不上去,峰顶也爬不下来。如果整一个谷地没有出路,他们这辈子只怕就要以青山绿为伴,在此终老一生。

不管未来如何,段寒也先要养好脚伤,才能到更远的地方寻找出路。

其实他也有心存侥幸,一直想期盼着李溟尽快找到自己。但观山辨水,即使他身处李溟的位置,只怕也想不到自己会掉落到这里。

事实也确实如此,李溟在孟陵城里急翻了天,却偏偏想不到近在咫尺的回音谷。

段寒回首看见白湮一脸愁人,安慰道:“湮儿,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没有事情值得着急了。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写意舒畅,尽情享受这方山水愉悦?”

段寒最大的心愿就是协助东方皓哲成为千古一代圣德明君,只可惜张丞相处处阻拦,他自然要替东方皓哲除去障碍。眼下,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铲除奸相,为东方皓哲日后的宏图大业掀开序幕。只要相党垮台,他也算放下了一件心事。到时如果东方皓哲允许,他想就此卸下身上虚名浮利,换取一世逍遥。

不过那些对于现在都太过遥远了。段寒如今难得脱离了樊笼,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自在。

白湮闻言嫣然一笑,柔声应道:“当然。”

也许这是他们最快乐,也是最后的时光了,白湮自然珍而重之。

但愿这段宁静的时光能够持久一些。

潺潺流水,宛如一曲清音。

白湮抱着新摘来的果实,走到了小溪边上,看见段寒正坐在旁边岩石上,拄着手杖轻击溪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段大哥,你整日心不在焉,在想什么呀?”白湮把摘来的果子清洗干净,递给了段寒。

段寒这才回过神来,发现白湮轻轻垂下眼睑,清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忧郁。他接过果子入口,一股青涩甘甜自喉咙而下,有点酸,有点苦,就如他现在心境。

他见白湮愁眉不展,也不想瞒着她什么,于是把心中所想告诉了她。

这种闲来闲去的日子,又过去了四天。算算时日,明天就是东方皓哲要从祈福寺出来的日子。他这一行南下孟陵,本来就时间紧迫,却不想之后还多生事端。明日之后,他私下离京只怕就要东窗事发,实在不知东方皓哲该如何处理。

不过形势所逼,东方皓哲就是遵循国法给他处以极刑,他也无怨无悔。

段寒抬头看着白湮,苦涩一笑。确实,不管最后将是如何,他不曾后悔。

“段大哥。”白湮欲言又止。

明知那是一条死路,为何还要执意回去?他明明说过,蝼蚁尚且贪生,他怎么就不懂得避世躲藏呢?虽然回音谷穷山恶水,但其中的清幽闲静也是值得留恋的。这种时候,白湮本该劝导他,极力打消他回京的念头,可是她却说不出那些话。

白湮忽然莞尔一笑,带着娇嗔的语气说道:“段大哥,你可是违背约定了。”

段寒不料她这么一说,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当下歉意应道:“是我不好,说好了尽情享受这些时日,我却还在忧思其他。”

“罚你把这些果子全部吃完。”白湮一股脑儿把新摘来的果实都抛给了段寒。

谷地贫瘠,这些可就是他们的食物呀!

段寒看着白湮似嗔还笑的模样,心里一阵悸动。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昏迷在王府门前,是他亲手抱她入府的。之后种种时光,她都是凄楚可怜,哪里露出过这等女儿家的妖娆来?

他一时感慨,忘情的抓住了白湮素手,道:“我段寒何德何能,竟然有此红颜知己。”

这种时候,白湮本是羞涩难当,但不知哪里来的一点思绪,打乱了她全部心思。如果他有朝一日知道自己身份,不知将会怎么看待自己。

白湮及时抽回了手,咬了一下嘴唇,说道:“我再去摘一些果子回来。”

段寒见她两颊绯红,只道她是害羞,也不阻止,任由她转身而去。即使他要阻止,也有心无力。他脚上的伤还没有好,连多走一步都是艰难,又能做些什么呢?

“啊!”突然,一声惊呼传来。

段寒腾的一下从岩石上弹了起来,立杖在地,循声看去。只见白湮身上,不知何时竟然缠上了一条三指粗细,半丈长短的青蛇。

白湮方才正要离开,却不想树上突然掉下一物,湿滑阴冷,也不知是什么,当即就大叫出来。

“湮儿,不要乱动。”段寒见她伸手想要去拨开青蛇,立即喝止了她。

“咝咝”的怪声在耳边响起,这时白湮也晓得了那是什么。

段寒长年久居京中,极少接触蛇虫。虽然他不知道青蛇怎么爬到了白湮身上,但是知道蛇类一般很少主动攻击人,所以让白湮不要动作,以免误伤了自己。

这时青蛇盘着蛇头,蛇身从白湮肩头缠绕而下,竟然在她身上卷了两圈,然后吐出猩红信子,不知在做什么。

白湮依稀感觉到青蛇的信子舔过她颈间肌肤,浑身止不住地在颤抖。女儿家最怕蛇鼠虫蚁,现在一条青蛇就在她身上,叫她如何不害怕?

“你千万别动,我来挑开它。”

白湮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段寒脚上有伤行动不便,一根拄杖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青蛇似乎有点灵性,这时看见段寒过来,蛇头一转,不怀好意的朝他吐着信子,示威恐吓一般。

段寒心中焦虑,山野虫兽,难免长了灵性,只怕这青蛇不好对付。但再不好对付,也不能放任不管!

他小心翼翼走上前去,青蛇也不甘示弱,蛇头在白湮颈上缠了一圈,猩红信子喷在了她肌肤之上。

那种阴寒的感觉实在不好受,白湮始终不敢睁开眼睛。

段寒到了白湮身前三尺,再不敢多行半步。此时蛇头盘缩,正是青蛇准备攻击的前奏。他不认得青蛇,不晓得它有没有毒,而且它在白湮身上缠了三四圈之多,如果贸然出手,不能一击即中,只怕青蛇反扑,反而伤了白湮。

咝咝。

青蛇高傲地抬着头,肆无忌惮在白湮颈间游走,偶尔瞧一眼段寒,似极了挑衅。

段寒素来沉稳,这时心平气和的举起了木杖,逐渐往蛇头递去。

只有一瞬间,这一瞬间他既要敲击蛇头,又要跃步上前钳制青蛇。如果他脚上不是受了伤,也许还有把握成功,至于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木杖距离青蛇不到几寸,段寒先发制人,手腕暗中用力,朝着蛇头猛击而下。他曾经习过拳脚功夫,这一下自然不可小看。青蛇吐出的信子还来不及收回去,就给段寒这一下敲昏了脑子。

与此同时,段寒强忍着脚下剧痛,一步到了白湮身边,伸手卷起蛇头缠了一圈,使劲一扯,生生把青蛇从白湮身上抽了出来,正想抛下的时候,青蛇已经醒了过来。

它滑溜的身体在段寒手中一挣扎,蛇头立即盘起,眨眼之间已经在段寒手背上咬了一口,然后猛力折腾,竟然从段寒手中逃脱。

其实段寒不是应付不了青蛇,只是方才那一下跳跃,脚上的伤犹如锥心刺骨,让他一时分神,才给青蛇有机可趁。

青蛇实在狡猾,落地之后簌簌几下滑行,瞬间就消失在丛林古木之间。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段寒脚下剧痛,手背又吃了青蛇一下,顿时乏力坐倒在地。

白湮睁眼看着青蛇离开,又见到段寒倒下,才终于惊醒过来。她抓起段寒手背,上面清晰的两个牙印渗出了一点血迹。

她来不及解释,一手按在段寒手臂上经脉,便俯唇相就吮起毒血来。

“湮儿,不要!”他想要抽手,却被白湮紧紧地抓着。

白湮吸了两口鲜血,终于瘫软坐在地上。

段寒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白湮却淡然一笑,伸手擦去嘴边血迹,解开他心中疑惑:“我没事,只是被吓到了。这种蛇毒性不大,但毒液留在体内始终不好。”

段寒一时各种思绪涌上心头,但说不尽的千言万语,最后都化成了三个字:“你真傻。”

一次又一次,每当他有危险的时候,白湮总是奋不顾身相救。当日在悬崖之上如此,在谷底的守护如此,今日也是如此。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古人诚不欺我。

白湮比段寒更熟悉山水习性,警惕说道:“谷地蛇虫不少,以后要多留一份心。”

段寒点了点头。

这一翻小闹,段寒好不容易休养着的腿又打回原形,真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他才能抛开木杖独立行走。

之后两人互相搀扶着回到洞穴,俨然一副举案齐眉的夫妻。

这里解决了一桩麻烦,皇宫那边却惹起了更大的麻烦。

是夜,流霜阁。

几日前那场失火小风波很快平息下来,幸好抢救及时,帘子烧了一半就立即被扑灭。

可惜祸不单行,流霜阁似乎逃不过这场火灾,这才过去了几天,流霜阁竟然再次起火。不过这次没有上次幸运,滔天大火迅速蔓延,不仅湮没了流霜阁,还差点牵连了其他宫殿。

明天就是东方皓哲祈祷完毕的日子,为了迎接圣驾,宫中各人本来就忙,现在给芊柔公主一参合,有如雪上加霜。

可是谁都知道,芊柔公主震一震,整座皇城也要跟着折腾。

于是,这夜皇城内外一片热闹。

当张丞相得知流霜阁失火,震怒之下立即召唤幕僚。

他本来打算明日先去流霜阁拿人,再等东方皓哲从祈福寺出来,立即呵责段寒罪过。东方皓哲自以为聪明,到时人赃并获,他倒是想听听东方皓哲如何解释。

其实他并不想对付段寒,只可惜段寒站错了位置,处处与自己作对,实在该死。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要帮助圣上对付我,我自然只有拿你杀鸡儆猴,挫一挫圣上的锐气!不过段寒要是识得时务,他也会看在段寒父母面上,不想赶尽杀绝。

但他偏偏忘记了,迟则生变!

张丞相就是再老谋深算,在城门各处埋下伏兵,在东方皓哲身边安插线眼,也不料芊柔公主来这么一手。如今局势一变,张丞相只好见机行事了。

古有诸葛亮火烧连环船,今有芊柔纵火流霜阁。

烟火漫天飞窜,熊熊烈焰把皇城的黑夜照得透亮。

“做得好。”几下掌声之后,一声清脆的女音犹如黄莺低唱,正咯咯笑着。

一个少年郎愁眉不展,忧心忡忡道:“公主,这会不会做得太过了?”

少女鼻子一扭,应道:“哼!这个流霜阁格调深沉,这里不顺眼,那里也不顺眼,本宫早就想烧了它。只可惜之前没有机会,如果这次还不好好利用,本宫就实在对不住皇兄了。振天,你说本宫威不威武?”

少年一身衣裳都湿透了,也不知道是让少女的话给吓到了,还是给身前的大火给熏成的。他呐呐地擦去额前汗水,双眼印着前方大火,点头附和:“公主自然威武,威武……”他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眼前这二人,自然就是这场火灾的始作俑者,刁蛮任性的芊柔公主和假冒段寒的宣振天。

芊柔公主看着宫中众人奔跑劳碌,还在为她的“杰作”而高兴,却不知宣振天一直在心里求神拜佛,但愿此次平安无事。

宣振天自幼跟在段寒身边,心志也磨练得很是沉稳,也禁不住这样折腾。换在以前,这样火烧皇宫,就是给他一百条性命也不干!可是如今,他不仅做了,而且还做得相当出色。

噼里啪啦,大火又窜高了几丈。

宣振天汗流浃背,心中懊悔:“这哪里是滔天大火?根本就是滔天大祸!”

两人看了许久,芊柔公主终于觉得闷热。

她盈盈转身看着宣振天,咯咯的笑了很久,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很有趣的恶作剧。

宣振天这么被她看着,只觉得一股寒意遍布全身,心里大叫不妙。

果然,不等宣振天多一刻思考的时间,芊柔公主突然收起了笑意,大喝一声,叫来了一众侍卫,怒道:“来人,给本宫抓住这个大胆奴才!”

众侍卫似乎听不懂芊柔公主的话,竟然都站着不动。

芊柔公主跺一跺脚,又道:“你们都聋了吗?本宫叫你们抓住这个奴才。”

“是!”

侍卫们哪里敢得罪芊柔,立即争先恐后上前擒住宣振天。

这时宣振天被十几个人压在地上,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芊柔公主带着狡黠的笑容,乐呵呵地道:“这个大胆奴才竟然敢烧了本宫的流霜阁,本宫一定不能放过他。你们先把他押进天牢好生看守,等本宫禀明皇兄之后,再来好好惩罚你这个不要命的奴才!”

“遵命。”

一众侍卫都不敢抬头看着芊柔公主。

因为此时的芊柔,笑得实在让人心底发寒。任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家宫殿给烧没了,她怎么还能这么开心?

他们只能感叹,这个芊柔公主果然不是一般人!

天色还没有亮。

昨夜一场大火,直到午夜时分才给扑灭,可是把宫中众人累得要死不活。不过他们没有喘口气的时间,就传出东方皓哲要提前从祈福寺出来的消息。

东方皓哲要提前出寺,当这个消息传到张丞相府中的时候,晨曦第一缕阳光已经洒落大地。

幸好张丞相早料到有这么一步,所以昨夜彻夜未眠,此时换了一身朝服,立即匆匆赶往皇城。

不过张丞相还是晚了。他到了祈福寺的时候,东方皓哲已经摆驾到太和殿。

听宫中太监说,东方皓哲从祈福寺出来的时候,面带怒容,杀气腾腾。不用说也明白,东方皓哲一定是为流霜阁失火而龙颜大怒。这些宫人从来没见过东方皓哲如此生气,各个都畏畏缩缩,不敢胡言乱语。

张丞相得知这些之后,撩起官服,快步朝太和殿赶去。

唉,想他一个年迈六旬的老人家,高床软枕不能休息,偏偏一大早到处奔波,也实在是不容易呀!

太和殿。

几乎所有文臣武将已经到位。

张丞相一得知消息就从府邸赶来,想不明白其他人怎么都比他早到一步。不过他也没有心思纠缠在这上面。

他还没有步入太和殿,就听到东方皓哲怒斥着什么,声音之大,即使在殿外也能一清二楚。可是等他踏进了殿中,东方皓哲忽然停了下来。

偌大的太和殿,人人都愁容满面,却又寂静无声,气氛实在诡异。

张丞相何等人也,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一流。

他虽然年纪大,但是一双眼睛目力极好,远远看见在龙椅上的东方皓哲神色的变化。

东方皓哲先是极其愤怒,然后见他看到了自己,怒意逐渐收敛起来,随之勉强露出笑意,算是给他这个三朝元老见面了。在所有大臣看来,东方皓哲神态这样的变化,这个面子可是给足了张丞相。

张丞相大步迈入殿中。他注意到,大家的神色都显得相当怪异。

当他站定之后,东方皓哲按着眉头的双手突然一摆,威严不减道:“朕累了,今日就此结束,众卿家有事上奏折吧。”言罢,司礼太监喊话,一众大臣恭送东方皓哲。

张丞相闻言愕然。

他才刚到,还没有发话,东方皓哲怎么就要离开呢?他昨夜可是准备了很多言辞应付各种情况,却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一个局面。

于是他越众而出,大呼道:“陛下且慢。”这时,他注意到身边的同党朝着他挤眉弄眼,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东方皓哲停下,沉声道:“丞相还有何事?”

“老臣有两件事要禀告,一是关于昨夜流霜阁失火……”张丞相还没有说完,身边的同党羽却在使劲做手势。

东方皓哲阴声怪气道:“这事芊柔已经告诉了朕,方才也和群臣商议了一下责罚,暂且不说。不知丞相所说的第二件又是何事?”

责罚什么的,张丞相自然不在意,眼下他只想把矛头直指段寒。

“至于第二件事,自然是……”

“咳咳。”突然,与他同气连枝的一众党羽都咳嗽起来。

一个清流党的臣子狭促笑道:“大人们都是社稷的顶梁支柱,最近风干物燥的,可是要小心身体啊。”

张丞相看出了气氛诡异,却还是舍不得放过这次机会,于是继续说道:“这第二件事,老臣要说的正是靖宁王……”

“哼!”这靖宁王三字一出,不仅一众相党人露出痛心疾首的模样,东方皓哲的脸色也是立即一变。

东方皓哲怒道:“这事方才也议过了,别再跟朕说段寒的事!”天子一怒,可以伏尸百万,此刻东方皓哲的神色正是如此。

“朕在祈福寺里诚心祷告,为万民祈福,他倒是好,每日跟芊柔胡闹,胡闹也就罢了,他还给朕在流霜阁烧一把火!如果因此而惹得上天发怒,段寒实在罪无可恕。段寒平日恃才傲物,不可一世也不是一日两日之事,就是因为往日朕太过纵容他,才使得他胆敢火烧皇宫。如今朕要好好想想怎么惩罚他,才能挫挫他的骄气。”

“陛下……”张丞相早料到东方皓哲会把责任推到段寒身上,想要开口深究,却不料东方皓哲伸手一摆,喝住了他,道:“就因为这事,朕昨夜彻夜未眠,现在朕头痛得很,实在不想再说了。”

这时臣子里有人喊道:“陛下龙体为重,不必为了这等小事影响龙体。”此人一喊话,下面一呼百应,都劝导东方皓哲回宫休息。

张丞相逼不得已,只好恨恨地退了下去。

什么是形势所逼,这就是了!

张丞相离开了太和殿,一众相党官员在他身边前呼后拥,告知了他方才太和殿上的事情。张丞相听完之后,对着太和殿方向,怒目圆瞪,道:“好!好!好!”然后一挥袖子,打道回府。

原来有关流霜阁的事情,有关段寒的事情,都在张丞相来之前由清流党的人上报了东方皓哲。

当时东方皓哲龙颜大怒,下令把段寒收押天牢,还说在他想出该怎么责罚段寒之前,除了有他圣旨在手,不然谁也别想动段寒一根寒毛。

什么是先发制人,这就是了!

东方皓哲才退出太和殿,芊柔公主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拉住了他。

“皇哥哥,你太厉害了,我看见张老头脸色都青了。”她忍不住拍手咯咯笑了好一阵子,才继续道:“太好玩了,太好玩了。”

“咳咳,”东方皓哲摆出一副庄严模样,道:“注意形象。”

“是。恭送皇哥哥。”芊柔嘴里喊着恭送,身体却往前一跃,亲密地挽着哥哥的手臂。

东方皓哲一扫方才的怒意,露出了一个狡黠笑容。

这一场戏演得实在过瘾,生生气得丞相两眼冒烟!

他在心里盘算着:“段寒呀段寒,朕是天子,一诺千金。所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等你回来之后,朕可是真的要好好‘责罚’你啊!”他如此想着,把目光不怀好意的投向了芊柔。

皇宫那边大戏才刚结束,这边山洞里就传来了一声轻呼。

这时已经日上三竿,段寒才刚睡醒。这要放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湮儿,怎么了?”段寒听到白湮呻吟一声,立即睡意全无。

可是白湮没有回应。

段寒仔细一瞧,原来白湮是在做梦。他看着白湮黛眉轻蹙,心里有点落寞。不知她在做什么噩梦,竟然这样睡不踏实。他如此想着,伸出了手要替她扶平眉间的波折。

但是他的手一触碰到白湮的肌肤,一阵温热传来。

段寒这才注意到白湮的脸色异常苍白,于是把掌心抚在她额前,果然很烫。

“湮儿,醒醒。”

白湮含糊应着:“我……好困,再睡……一会儿……”

她果然是生病了。她往日很少贪睡,今天怎么会不愿醒来?

段寒柔声问道:“是不是很不舒服?”

“嗯。有点热……头很疼……让我再睡会儿就好了……好了。”她好像不愿意说话,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段寒没有打扰她。他思忖片刻立即明白,肯定是昨日那条青蛇害下的病。

要知道,白湮即使从悬崖上坠了下来,五天五夜不眠不休也没有生过一场大病,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发热呢?如果她昨天不是替自己吸了青蛇的毒液,今天也就不会染病了。

想明白了这点,段寒突然觉得自己亏欠她太多了。自从在孟陵出事后,他一直受到白湮的照顾,却没有为她做过一件事。

段寒握着她的手,放在心口上,道:“湮儿,不要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嗯。”白湮在睡梦中昏昏沉沉,也不禁露出了一个笑容。

之后几天,段寒不离不弃照料白湮,两人感情更是近了一步。

经过一段时间休养,段寒勉强能自由行动。期间他设下陷阱,捕了几次蛇,他们才终于尝到了肉味。

这些天来日日夜夜都靠着山果填腹,对于他们这种出身的人,实在苦不堪言。只是比起山珍海味,两人都享受着谷底的宁静祥和,自然也就不介意这少许的苦楚。

待得段寒脚伤逐日康复,两人也开始寻找出路。他们这时才知道,回音谷实在是大,他们沿着一个方向走了几个时辰,周围依然是崇山峻岭,实在没有一条顺坦的山路能够让他们离开这里。

不过越是深入,周围的环境越是幽静,明显杳无人迹。真不知道这样子寻下去,他们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离开回音谷。

既来之,则安之,这样自在悠闲的日子,也不知道以后还能持续多久。

他们能不能离开回音谷尚不得知,但是有些人却耗尽力气想要进入天牢也无计可施。

张丞相即使知道在天牢里的人不是段寒,也无能为力。因为东方皓哲为了表示他的帝王之怒,对段寒实在是“关照”之极。

张丞相私下过天牢,发现段寒被收押在一处秘密之地,那里不仅不见天日,连门外也安排了大批侍卫把守,甚至东方皓哲身边的四大护卫中的三人也轮流值守。这等待遇,如果段寒不是因为身处狱中,实在是皇恩浩荡了。

如此,张丞相只好硬闯。但他一个高高在上的丞相,对方却偏偏不承认,他们剑拔弩张,只说圣上有令,除非有圣旨做手谕,不然就是天皇老子到了也不能放行。

无奈,他转而买通了看守天牢的守卫。但随即发现,即使是守卫也不能越界,否则当乱党处理,可以先斩后奏。

张丞相不料东方皓哲竟然来这一手,最后被逼无奈,示意党羽在东方皓哲面前提起段寒。可不想那人还没有说完,东方皓哲立即大发雷霆,把人轰到殿外赏了五十大杖。

东方皓哲打了人还一副理直气壮,声色俱厉,大骂:“朕整日埋首奏折,他段寒区区一个罪臣,也敢来与天下相提并论?想他平时孤高倨傲,桀骜不驯,天牢寒苦,朕就是要好好责罚一下他,挫挫他的锐气。”

挫挫他的锐气?这句话对张丞相来说实在是讽刺。

就在东方皓哲离开祈福寺之前,他还信誓旦旦说要挫一挫圣上的锐气,好让他知道自己老当益壮。结果东方皓哲手段真是了得,竟然处处挟住了他的行动。

果然是青出于蓝,青出于蓝呀!

其实张丞相心里明白,东方皓哲一直在演一场好戏,只为了拖延时间,好让段寒及时回京。他狭促地笑着,捋了一把胡子:“嘿嘿,恐怕陛下是错信了段寒。如果是老夫是段寒,能够脱离监视,自然是再也不回来。不管如何,如今段寒不回来是死罪,回来也是死罪!”

他大张旗鼓发动人手,守在京城各处关口,一看到形迹可疑的人,直接逮捕。他是要看看东方皓哲到底有多少本事,段寒又有什么能耐,让他抗旨不尊后还能全身而退!

自然,朝堂之上张丞相也没有放弃紧紧相逼。

反正依附相党的人数众多,他也不介意给东方皓哲杀鸡儆猴。于是朝堂议事的时候,要求严惩段寒成了每日上演的戏码。

到了后来,东方皓哲实在懒得应付他们,只好派出芊柔处理。

芊柔公主对段寒有情,在宫中已经不是秘密。照如今形势发展下去,这一两年内段寒说不定就要成为驸马爷,此时段寒虽然烧了芊柔公主的流霜阁,但是她哪里舍得情郎遭受罪名?

之后,东方皓哲和芊柔公主又演了一出“为了情郎兄妹失和”的好戏,让大家都认为芊柔公主有情有义,誓死恳求皇兄放过情郎。东方皓哲就做一个恶哥哥,棒打鸳鸯,实在是精彩之极。

不过这场戏的效果很明显。

如今群臣再次提起段寒,东方皓哲就以影响兄妹情谊不予理睬。其后,芊柔公主又会蹦出来,把上书声讨段寒的官员恶作剧一番,几次差点闹出人命。如果芊柔公主真要闹出人命,那也是情深意切所致,东方皓哲最后也不会拿她怎么办。

这样一瞎闹,相党的人无可奈何了。

在为官者眼里,没有犯大罪而死在皇帝手上,是一种荣幸,证明他们高风亮节,说不定还能为后人所敬仰。但要是死在芊柔公主手里,则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芊柔公主出名的蛮横无理,如果因她而死,那跟走在路上给一块招牌砸死一个意思。所以当官的都敬畏圣上,却恐惧芊柔公主。

这几日来,张丞相给这对兄妹搅得焦头烂耳,那一头灰发生生给气得花白。

今日早朝一退,东方皓哲刚回到书房,芊柔公主就跑了过来。

在群臣面前,他们二人是闹得不可开交,但私下里感情却是极好。这不?芊柔正拉着东方皓哲的手臂,一脸笑嘻嘻的模样。

“又恶作剧了吧?”知妹莫若兄,也只有东方皓哲才懂得他的妹妹。

芊柔公主把方才的趣事告诉了皇兄,逗得他哈哈大笑。作弄相党的人,已经成了他们二人最开心的事情。

“皇哥哥你太聪明,竟然这么轻易就让张老头无计可施。”

东方皓哲溺爱的掐了芊柔鼻子一下,笑道:“皇兄与他斗了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他行事作风?”

芊柔皱了皱鼻子,不屑道:“要是没有振天出谋划策,你能想得这么周全吗?”

“你敢小瞧皇兄?振天有今日成绩,朕也有一番辛劳。”虽然宣振天由段寒亲自教导,可是每次他到靖宁王府的时候,也会借机考察一下振天的能力。

不过想起宣振天这次设局布局,东方皓哲满意的笑了笑。这孩子只要再磨砺一下心志,不出几年应该可以独当一面了。

当日,段寒音讯全无,眼看东方皓哲就要离开祈福寺,却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搪塞张丞相。后来宣振天到了祈福寺,两人私下会面,宣振天把他的计划大胆提了出来。

东方皓哲听到宣振天要火烧流霜阁,任他是九五之尊,也惊得弹了起来。

大内禁宫,岂能由得别人毁坏?这罪名放在一般人身上必定是死罪,也亏得宣振天胆大包天,为了段寒甘愿舍弃自己性命。

之后,宣振天侃侃其词,把纵火后的计划一一道出,东方皓哲不得不为之侧目。如今看来,宣振天的谋略步步抢占先机,实在了得。

流霜阁被毁,宣振天以段寒之名困守天牢。虽然张丞相指使官僚买通了宫中侍卫,知道当日在流霜阁中的并不是段寒其人,但由始至今,张丞相也未曾见过亲眼证实。

以张丞相阴险狡诈的性格,最容易产生疑心。现在他知道东方皓哲要着手对付自己,难免会想这是一个局。如果他贸然行动,只怕会中了东方皓哲的计谋,以至于万劫不复。可万一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岂不是错过一个大好时机?

在张丞相看来,他实在想不透这到底是连环计,还是欲盖弥彰,所以迟迟不好行动,反而给了东方皓哲和段寒机会。

芊柔公主本性单纯,她除了顽皮之外,一向对朝政不敢兴趣,所有这些朝堂的尔虞我诈她看不明白,自然也不理解张丞相为什么会乖乖就范而不据理力争。后来经过宣振天一番解释,她才恍然大悟。

此时宣振天还在天牢之中,虽然地处暗无天日,但是每日大鱼大肉,条件可不比外面落后。他听完芊柔公主讲述张丞相最近变化,忍不住拍手叫好。

“我就说张丞相老谋深算!他越是怀疑,就越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只要制造各种假局哄着他,他就更加投鼠忌器。如果这种事情要放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身上,只怕早就被揭穿了。嘿嘿,想他张大人一辈子英明,最后还不是栽在我们手上?”

这一番话经由芊柔的口,又传到了东方皓哲耳里。

当时面对困局,东方皓哲当初也想了很多办法,只可惜都不足以对付张丞相,却料不到这一招宣振天铤而走险,偏偏克制了张丞相。

所谓不破不立,宣振天把一盘死局生生给搅活了!

东方皓哲负手于背,朝着西南方向望去,对天仰叹:“段寒呀段寒,你虽然给朕培养了一棵好苗子,可是也不能就这么消失了呀!你再不回来,难道真要朕夷平西南,不惜挖土三尺,把你给揪出来吗?”

朗朗乾坤,谁也回答不了他。

不过,此时段寒还真的就在挖土三尺。

“把坑再挖深一点,出了野兽既能防御,又能捕捉。”段寒放下手中的工具,擦了擦额前汗水,暂且休息片刻。

这时,白湮用不知名的大叶子掬来清水,递给了段寒,看着他一口喝干,不少山泉水却沿着他下颔往下流。她拿出那方从自己衣裙里裁下的手帕,温柔地替段寒擦去水迹。段寒灿然一笑,也不道谢,就把这份情意收在心里。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无比自然,宛如一对相处日久的恩爱夫妻,相互扶持。

白湮盈盈坐在段寒旁边,也不介意他满身汗水,螓首轻轻靠着他肩上,柔声问道:“这里会有野兽吗?”

段寒忽然觉得一阵芬芳传来。在谷底绝地,他不明白白湮身上为何一直会有这阵带着甜味儿的芳馨?难道这就是女儿家特别有体香?

他一时忘情,伸手揽着白湮腰肢,应道:“这些你不是比我更懂吗?”

白湮自小生活在南方群峰之中,道理她自然明白。山野丛林,小至山鸡兔子,大到土狼老虎都是寻常动物。万物存在皆有缘由,相生相克就是其中一种,既然他们能见到了兔子,难免会有它的天敌。

不过这陷阱足有三尺之深,用来捕兔子野鸡实在浪费,只怕段寒一开始就锁定了更大的目标。

段寒看着白湮双眼明亮,懂得她的心意,说道:“前路渺渺,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我们还是多存些食物,以便应付各种险境。”

白湮闭目养神,没有说话,只是把头从他肩膀下一移,深深埋在了他怀里,疲惫而又安稳地睡着了。

段寒腿上的骨折已经好得差不多,这一天他靠着一根木杖,竟然逮来了两只野兔。烹煮的时候,兔子的肥油淋得柴火吱吱作响,阵阵飘香四溢而去,两人多日来终于尝到了一顿满足的肉味。

吃过了晚饭,段寒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又在暂居的洞穴外加设了一些陷阱,以防有动物被刚才的香气吸引而来。一切安排妥当,他也倍感疲乏,双眼一闭,立即沉沉进入梦乡。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黑夜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段寒惊得猛然睁开眼睛,看见白湮还在熟睡,独自提着木杖到了洞穴外面。

夜风凄寒,段寒瑟缩了一下身子,突然见到一个灰色影子在黑夜中快速移动。

只见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闪烁着贪婪的光亮,随之一个跳跃,偏偏撞上了段寒设下的陷阱。之后一环扣一环,夜色中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灰影转眼间避无可避,树下又落下一个碗口大的枝桠,竟然把灰影生生扫到了段寒挖下的土坑里。

段寒举起把火一瞧,原来是只瘦弱的土狼。如果它不是贪心想要偷袭自己,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怜悯地看了它一眼,摇了摇头,举起了早已准备好的巨木,只见那双绿莹莹的眼睛泛出绝望的光芒,随之谷地里传出一声凄凉的哀嚎……处理了土狼之后,段寒又把原来的机关陷阱重新布置。这一夜折腾下来,段寒行囊中多了几块新鲜肉脯。

此刻朝堂,像这种无名土狼,或是因为一己私欲,或是因为形势所逼,最终走上你死我活的又何止千千万万?

骤雨前夕风起云涌,真正的风雨,终于来临!

一双滑嫩雪白的素手从后而来,突然捂住了东方皓哲双眼。

东方皓哲停下了手中的笔,皱着眉头道:“芊柔,不得胡闹!”

芊柔乖乖的把手拿开,双肘抵在东方皓哲肩上,娇声娇气问道:“皇哥哥生气了?”

“朕现在没有工夫生气。”东方皓哲收起面前的奏章卷册,眉头深锁。

时不我待,时不我待!段寒,高瑜,朕可是把赌注都压在了你们身上,你们可不能令朕失望啊!

东方皓哲转眼看着芊柔,立即什么闷气也提不上来。芊柔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这些年来虽然自己活得战战兢兢,但也希望妹妹能够自由自在。幸好芊柔没有辜负他的心血,总算是快快乐乐到了今天。

东方皓哲看着芊柔明眸皓齿,不想破坏了她的好心情,于是暂时抛开所有烦恼,挤出了一丝笑容。

可惜芊柔并不领情,还一脸沮丧道:“皇哥哥,你怎么笑得比哭的还要丑?”

东方皓哲像是给她淋了一盆冷水,笑容顿时僵住,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才道:“芊柔,朕始终是你皇兄,就不能给点面子吗?”

芊柔展颜一笑,应道:“遵命!方才是芊柔说错了,皇哥哥自然是哭的比笑的还要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美如冠玉,温文尔雅,品貌非凡……”

“咳咳,”东方皓哲赶紧喝止了芊柔,道:“好了好了,叫你阿谀奉承一下朕也不行!至于那些什么潇洒非凡的,这些话你还是留给段寒吧!”

段寒二字一出口,东方皓哲马上觉察不妙。果然,芊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郁郁寡欢,颇有一副怨妇的凄凉。

东方皓哲哪里不明白妹妹的心意?他换了个声调,假正经道:“芊柔,又在想着作弄谁了?唔!你一定是想张丞相了,他……”

芊柔不给他说完,立即抢道:“才不是呢,张老头有什么好想的!”这话说完,竟然忸怩起来,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芊柔……芊柔只是想着寒哥哥。”

东方皓哲狭促一笑,捏着芊柔鼻子道:“你呀,不知羞。唉,难怪都说女大不中留,果然不假!”

芊柔看他神色立即明白,跺了一跺脚,娇羞说道:“皇哥哥你故意的,讨厌死了!”

“原来芊柔也会害羞的?”

于是,笑闹声一片,一对兄妹沉浸在欢声笑语中,其乐融融。

谁能笑到最后,谁才是赢家!

果然,东方皓哲赢了。

在一个风雨来袭的晚上,高瑜回来了,带着张丞相不为人知的秘密回来了。不出几天,清流党的人在东方皓哲示意下,以雷霆手段,一鼓作气打击相党。

凄风冷雨的一日,得意了大半辈子的张丞相终于入狱了。

叛国谋逆,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死罪!

至于张丞相有没有叛国,东方皓哲不敢肯定,但是私通番邦,让敌方肆无忌惮入侵中原却是铁打的事实!以张丞相数十年的根基,要摆脱私通罪名实在容易不过,但要是牵涉到卖国死罪,任他张丞相三头六臂,一定难逃此劫。

通敌卖国的罪名一上身,在古人民族主义和崇尚名节的影响下,张丞相已经注定了身败名裂,遗臭万年。这些年即使张丞相确实有功绩,但凭着这一罪名,在史官后人眼里,哪怕历经千百年,他也只能是阴险狡诈的奸佞小人。

初时相党的人还心存侥幸,竟然百官跪在大殿之外,一齐恳求圣上开恩。可是东方皓哲为了这一天,可是布处多年,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群人。他一手对付张丞相,另一手则处置相党党羽。

于是皇宫中每日上演各种好戏。

不说已经打入天牢的被牵连官员,就说剩下的一众官员,这些人平素娇养惯了,连这跪地乞求的事情都做不来。几天之后,百多名官员竟然都不驱自散。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清流党和相党斗争十多年,其中死伤无数,岂是几个首脑被擒就可以了结?

东方皓哲的雷霆一击,使得张丞相啷当入狱,之后不到半个月,朝臣立即进行了一次“大换血”。

几乎所有官员,上至朝堂重臣,下至县城小吏,都难逃噩运。由此,也可以看出东方皓哲确实隐忍多时,手里竟然有如此多人,在发动政变之后还能不影响王朝根基。

这次朝中变动迅如雷霆,实在杀了很多人一个措手不及。

自此之后,东方皓哲才终于算是手执大权!

数日之后,御书房内。

东方皓哲握着玉玺,在一份任命书上重重压下了一印。

芊柔公主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时又不知哪里冒了出来,扯着东方皓哲撒娇道:“皇哥哥,我也要去藤州。”

东方皓哲眉头一皱,应道:“你一个女儿家跑那么远做什么?给朕乖乖留在宫中。”

芊柔不依不饶:“连振天都可以去,我为什么不可以去?”

“这怎么一样?段寒是宣振天的主子,振天才不得不去。你呢?你可是一国公主,段寒是你什么人?要你千里奔波?”

芊柔嘴巴一动,差点就把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哼,明知故问!段寒是她什么人,皇哥哥还会不知道?什么千里奔波,她这是千里寻郎,就是再苦再累也都值得。

芊柔如此想着,又羞又甜,心里一阵悸动,却执拗地扯着东方皓哲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去帮忙找寒哥哥。”

“胡闹!”东方皓哲抽回了手,正色道:“你在这里少惹事就算是帮忙了。”

东方皓哲看着芊柔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实在不好再瞒着她,只好道:“别给朕脸色看!现在你只管乖乖留在宫里,好好研究一下什么是三从四德,学习一下怎么做个贤妻良母。你也长大了,这次又帮了段寒不少,只要等他回来,朕就该给你筹备一下婚嫁了。”

听到东方皓哲这么一说,即使是蛮横无理、大胆妄为的芊柔公主居然也会浑身火烧,一时变得手足无措,只好跺一跺脚,掩饰那份尴尬。

东方皓哲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家妹妹,哈哈大笑道:“原来朕的皇妹也会害羞?好!好!如此才像是一个女儿家。”

“皇哥哥,不许你再说!”芊柔这一句娇嗔,可是无限风情。

无限风情在有何止在皇宫?

回音谷。

前些日乌云突然遮天蔽而来,雷声三响,立即暴雨连连,以致山谷下到处都是积水,谷地里的二人不得不停歇观望。不过他们一路摸索了十多天,也正好开始疲乏了。

幸好这场雨没有持续太久,这两天又重现阳光。

凉风阵阵吹来,飘落几片萧瑟枯叶,同时也带来了秋风气息。

白湮知道,秋天已经来了。

几个月前的晚上,她跪在靖宁王府门前在情景历历在目,而如今她竟然与段寒共同经历了从生到死,又由死复生,甚至现在还同穴而居,实在是造化弄人。

白湮想起在谷地里的每一日,思绪缥缈间不禁莞尔一笑,冰冷的洞穴仿佛也随之温暖了许多。

她从一边拿起两根磨净的竹子,又扯着一堆杂乱的藤蔓,一下一下的交织着,慢慢地搭出了一个形状,仔细一看,她竟然是在织衣服。

谷地贫瘠,什么东西都没有,白湮只好就地取材,织就一些暂时避寒在衣物,以应付天气转凉。不过也亏得白湮手女工细腻,才能在如此困境用藤蔓织出了衣服。

大半日过去,白湮双手被藤蔓磨得发红,却丝毫不觉得累。确实,不管是娇生惯养的深闺小姐,还是一贫如洗的乡村妇人,只要怀着一份憧憬给欢喜的人做衣服,任谁都不会觉得疲乏。

这时,洞穴外传来了几声巨响。

白湮闻声把手中的物事都藏好,起身缓步到了洞口。只见段寒批散了一头漆黑的长发,汗迹淋漓,肩上正扛着巨木,大口大口喘着气往这边走来。

段寒到了洞口外两丈远,把巨木一扔,有些不堪疲惫,趔趄走到了白湮身边。

白湮把备好了清水递上,又用手帕替他擦去额间的汗水,之后随手撵来一段藤蔓,一双素手在他乌黑的发际间游走,不一会儿就束起了整齐的发髻。

彼此无言,却默默相视一笑,实在是一副温馨画面。

待段寒喘口气,白湮坐到他身边,柔声问道:“要那么大的木头做什么?”

段寒看着前方一片空地,许久才应道:“我刚才去前方探了一下路,走出不到三里地,野草长得比人还要高,而且荆棘丛生,只怕我们再也不能走下去了。如今前无去路,回头也是荒芜人烟,还不如在这里清幽舒畅。”

白湮似乎觉察到什么,怔怔出神之际,段寒转而看着她,淡然一笑,握着她双手道:“我想在这里暂且住下,你说好吗?”那个素来决断毅然的男子,竟然也会咨询别人意见,要是让熟悉段寒的人看到了,只怕也要重新认识一下他。

这些天朝夕相处,白湮已经习惯了他的改变,可是此时听他这么一问,恍惚中只能呆呆地看着他,隐约觉得心里忐忑不安,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她见到段寒坦然的笑容,随即嫣然一笑,柔声应道:“当然好。”

其实这些事情都是由他决定,他大可不必问自己意见,但他如此问了,也表明了白湮在他心中的不同。

段寒心情大好,指着方才扛回来的木头道:“所以我伐了些木头,等过几日地上干燥一些,我们就在外面搭一座房子,再也不用忍受洞穴的阴凉潮湿了。”

原来前几日风雨不断,即使这方洞穴地处较高,穴内的岩壁也不断渗水,使得本来就困窘的二人有如雪上加霜,所以段寒就想要搭一座木屋,晚上也能安睡些。

白湮点了点头,恬然应道:“我刚刚也用木头挖成了两个碗,还有一些日常用具,这样以后饮食也方便多了。”

这回到段寒发起了愣。

这般男主外女主内的,两人之间更多了一分亲切自然,让他差点以为他们是相处日久的老夫老妻。

“哎呀!”白湮一声惊呼,把段寒心中的旖旎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白湮摊开了他的双手,心疼地看着上面的坑坑洼洼,道:“你看你的手,都给磨出血了。”

段寒听她这么一说,才注意到自己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伤痕,毫不在意道:“不碍事。”

“嗯?”他看着自己的掌心,突然注意到白湮双手,似乎红得有些异常。他翻过来仔细一看,白湮本来白皙细腻的手背上,竟然多了几道红色痕迹。他秀眉一拧,冷峻的面容上多了一丝紧张,沉声问道:“你的手怎么也受伤了?”

白湮银牙一咬,把手生生抽了回来,含糊其词,只说是挖木头不小心磨到了。

她自然不愿意告诉段寒是为了给他做衣服弄的。一个女儿家给男子做衣裳,其中的意味,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虽然两人在谷地也快有两个月时间,哪怕他们同居一穴,甚至还枕臂同眠,可是段寒谨守君子之礼,对待白湮恭恭敬敬,丝毫不曾逾越界限。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两人俨然一副相敬如宾的夫妇,可段寒也没有给白湮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

白湮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但她一个女儿家,总不能先开口吧?他明明待自己很欢喜的模样,怎么就像一个榆木脑袋,就不晓得说些体己的话呢?不然她也不必为他织一件衣服,也要搞的躲躲藏藏。

其实,这可冤枉段寒了。

要知道段寒自小丧失父母,在京城之中又举目无亲。长大之后又隐约觉察到自身被禁锢在京师之地,逐渐养成了一种孤僻倨傲的怪癖性情。即使一个人享尽了荣华富贵,在如此性格之下,自然也不懂得如何去关心他人。

他不同于那些官绅名流,纨绔子弟,整日流连风月场所,也练就一口甜言蜜语,生生把人哄得天花乱坠。他性情冷漠,自知不懂得说那些词藻华丽的言辞,只好退而求其次,用行动来呵护着白湮。却不想女儿家的心思,都希望郎君耳鬓厮磨的时候说些体己的话。

这边,白湮还在心中暗暗闷着,段寒则在那边想着,如果他们再出不去,就干脆长住于此,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再过些日子,只等他们的房子建好,那就是他们的新房,是他们以后的家。

“家!”段寒一想到这个字,心里一阵悸动。他低头看着白湮,似乎开始领悟到其中的含义。

与其回到京城勾心斗角,终日惶惶不安,还不如在这里隐居避世,享受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段寒如此想着,忍不住把白湮往怀里揽了过来。

白湮看着那根巨木,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这时被段寒一带,只好柔顺地贴了上来,埋首在他肩窝里。

他们两手十指紧扣,彼此摸到了对方手上的伤,竟然同时冒出一个念头:“患难鸳鸯,同甘共苦。”

只可惜这对鸳鸯却不曾知道,此时孟陵城里的李溟,几乎是踏遍了整个滕州,还拆了半个孟陵,立誓掘地三尺要把段寒找出来!但回音谷在巍巍千丈悬崖之下,等得李溟能够找到下来,段寒的孩子都要会叫李溟一声大人了。

他们更不知道,与此同时,就在谷地里,一直潜伏着一个玄衣老者,早已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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