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叶裹着露水,挑着担子刚出门的李三树扯了扯袖子,好让温暖多罩住手臂上一些。刚入春还有些凉,是不是该给自己买两件衣服,他想,最近似乎应该没什么大的开销。又思量了一下肚兜里有几个钱,今天要卖几碗凉茶,给爷爷抓什么草药,思绪渐远。这几天去集市的时候听说什么国破家亡了,天下大乱了,还有些热血沸腾,可是等了几天了,好像也没什么变化,衙门还是衙门,拿着棍子巡街的还是拿着棍子,生活还是照旧,卖凉茶的还得上街卖凉茶。
“三娃儿,你听说了么得,我们川省独立了”李三树刚一摆好摊位坐定,旁边卖菜的就凑过来说了起来。
“老子前几天就晓得了,等会儿拿棍子过来收摊费的来了你就这么跟他讲,你看他打你不得”
那买菜的却不理这嘲讽继续问道“按理,你哥是管那些巡街的,怎么也算个官了,你就没听你哥说啥子”
“我哥不管这里。他去杨柳集了,好几天没回来了,再说他能管谁,他能晓得什么”
“诶,不说了,离我们太远了,我听说你们那边有个姓王的姑娘要结婚了”
这话题明显比刚才的吸引人不少,附近摆摊的少妇大婶都把头转了过来了。
太阳初升,这集市十里八乡赶集买东西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集市就热闹起来了,闲聊的摆摊人也忙着吆喝赚钱,家国大事,或者别人的哀乐再与自己无关。只有李三树这儿没什么人气,时间还早,天还比较凉快,等再热一点,赶集的人走热了累了,就会到他这来,喝一碗凉茶了,正在走神时,从远处走过来一个李三树认得的人,田家华。
田家华是大哥的朋友,后来被哥哥带进队里,一起给官府当差。他从集市的人群中挤了过来,直直的朝李三树的小摊位走去,
“三树,你哥回家了么?”
“没有啊,你们不是一块儿在杨柳那边么”
“不是,前天说吃了晚饭去黑龙潭游泳,他先吃好了就说拿衣服先去,我迟了些,就听说有小娃玩水,走到有水坑的地方了,你哥跑去救,小娃儿是救起来了,你哥不见了,那小娃儿说你哥把他拖到水浅的地方,就转身扎到水里往回游了,可是等我到水库边上,就找不到你哥,一晚上也没回来。”
李三树心里一紧“他游回去了?游回去做啥子,而且我哥的水性,就是游回去几个来回也没事呀!”
“你别担心,也有人说看见他回来了,朝我们住的地方走,但就是昨天没回来,今天也没来当班,很奇怪,我以为他回家了。”
李三树递给他一碗凉茶,“没回家,你确定他后来上岸了么,怕不是跟哪家的姑娘偷偷约会去了,还是去哪里打牌喝酒了”
“那按理也会说一声啊,只是确实有人说看见他换了身衣服在朝屋里走,不然我们都已经去水里找人了。行了,你要是看到他回来了就跟他说一声。我走了,太远,我还赶回去吃午饭。”田家华两口把凉茶喝完,碗一放下,就走了。
留李三树一个人在热闹的集市里胡思乱想,按说大哥已经上岸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但是这消失了两天了,又让人有点疑惑和心紧,而且人都救回来为什么还要往回游呢。
黑龙潭越往里,越去不得是谁都晓得的,中心有个摸不到底的深坑,传说里面是黑龙盘踞的窝,有人说在水里看见黑龙比人还大的眼睛,有更多的人觉得觉得自己水性好,结果把自己留在了黑龙潭的深处,黑龙潭的中心处就渐渐再无人敢去,连小船都要绕开,成了禁区,只有水清又能踩到底的浅水处,成了大人小孩玩水的地方。大哥为什么要游去那边呢?
日上三竿,逛集市买东西赶集的人渐渐散去,李三树的凉茶也卖的差不多了,他给自己倒上一碗,也不在意这是别人刚喝过的碗,喝完就准备收摊。正抬头就看见远一点的集市口,有个穿藏青衣服的,挺像自己大哥,他把收的碗放篮子里,就准备过去看看。转眼人已经不见了,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大哥刚才站的位置,四下张望也不见人。李三树拉着个附近也在收摊的小贩,刚那儿站着的个青衣服的人去那儿了,小贩摇头“哪儿有人,没注意,忙收摊呢”李三树只得走了。回家,大哥果然没回来过。他把事给爷爷一说,爷爷却没什么反应,三树觉得很奇怪但也说不出个缘由来,要是再不回来,也只能报官了。
农村夜里黑的早,不到晚上八点就已黑压压一片,只有夜空一轮白月和远处人家打牌的地方有些许亮光照着弯曲的乡间小路。三树端着刚煎好的草药准备给爷爷送去,路边都是高高的杂草和竹林,影子随着风张牙舞爪着,莫名的有点凉意,他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忽的脖颈一凉,三树下意识的回了头,什么也没有,只是杂草还在狰狞的舞着,平常熟悉的竹林,因为月光照不进而看不见深处,仿佛一个看不见尽头的黑暗深邃的漩涡。
“狗日的,平常没觉得这条路这么吓人。”三树骂出了声音,也是给自己壮个胆,他心里毛毛的,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不知听谁说过,走夜路有“东西”在你脖子上吹气,是不能回头的。那都是路边附近的冤魂,一回头,那“东西”就跟上你了。三树越想越瘆,几乎要跑起来了,总算跑到了爷爷家,也就两三百米的路,竟跑出一身冷汗,进屋有了油灯的亮,总算心定了一点。
回去路上,三树特意拎了一盏油灯。摇曳的火光带来一丝安全感,他摇摇头,觉得自己今儿有些胆小的莫名其妙了,微微回头的功夫,三树一愣,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团黑黑的人影,他打了个颤,一时之间竟迈不出步子逃跑。那影子就在自己影子旁一动不动,在油灯的照亮下看的格外显眼,比三树自己的影子颜色更深一些,仿佛一滩水渍。三树也不知道怎么想到了这个,影子却忽然从地上缓缓的,笔直的站了起来,站在了三树面前,三树终于回过魂来,拔腿就跑。
油灯也跑灭了,才看见前面不远也有个人影走来,吓得三树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但是前面的人影仿佛也被吓了一大跳,发出一声惊叫,扭头就跑,是个有些熟悉的女人声音,三树也正满心害怕后面的鬼影,速度没减,没跑几步就追上了,一看是自己打小就认识的姑娘,于是喊了声安安!然后拉着人就跑。也不知跑了多久,也不敢回头,三树拉着人姑娘一口气跑回了自己家中,姑娘也没挣扎,三树把门关上,点了灯,才喘了口气,拍了拍胸脯。
三树拉的姑娘叫王安安,就是三树一个村的,两家离得不远,年纪又一样大,可以说是和三树从小就天天黏在一块儿玩的。王安安问他怎么了,他也没回答,只是一掉头,整个人不由得僵住了,一团黑影一半映在门上,一半仍在地上,木门都仿佛映湿了,说不出的阴寒。
但是好歹也回自己家了,王安安也在旁边,身边多一个人,没刚才那么害怕了,跑是不可能跑,没地方跑了。三树壮着胆子拿起油灯,往影子处凑,见影子没有什么反应,又掏出一团纸来点着,扔在影子上,然而这诡异的多余的影子,似乎并不怎么怕火,三树忍不住状若癫狂的在影子上狠狠的踩了几脚。
王安安看到的又是另外一副景象了,李三树,惊慌失措的拉着自己跑了回来,然后也不说话,对着个门发了疯似的又是点火又是蹦蹦跳跳。她忙拉住三树,
“你这是怎么了?跟门过不去”
“你看不到这地上这多了滩影子?”三树指着那团阴魂不散的影子说道
安安又低头确认了下这男人真的只是在和门过不去。摇头:“看不到,发什么疯?”
三树望着那鬼影,影子却动了,从一个折射在地上,木门上的影子,重新站了起来,靠在门边,正对着三树。让三树有些不寒而栗,安安看不到影子,影子是朝着他来的。
“没什么,刚才突然窜出来个东西,吓到我了。”三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解释清楚,可能他觉得解释不清楚,也可能因为他看到影子朝他摇了摇头,“我给你倒水,你怎么这么晚还一个人在外面?”
“什么东西把你吓成这样,我才被你突然冲过来吓了个半死。”安安既有点生气又有点不解的说道,胸口起伏不定,脸上因为刚才的奔跑还有些红润。
三树放下端着的水,看着安安只说喝水,也不肯再讲一句。他看着王安安,他们俩即同岁又同村,三树父母去世早,只有哥哥和年迈多病的爷爷,哥哥要出去赶工挣钱,就托村里的教书先生照顾三树,安安就是先生的女儿,他们一块识字,天天打闹在一起,小时候没那么多男女有别,一起爬树下河玩闹,青梅竹马。等到安安越来越漂亮,家里叮嘱教育的越来越多,她出来和男孩子一起玩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三树越来越高,能够独立,需要承担的家务越来越多,玩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好像已经很久没见,都有些陌生了。
气氛一时凝住,只有油灯的火苗还在跳动。那影子在三树的愣神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对不起,吓着你了,我送你回去吧。”三树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刚才仿佛魔怔了一般,现在心情平复下来,地上哪儿有半点奇怪的影子,只有自己刚才闹腾的痕迹。
安安把水一饮而尽,应了一声,打开门走到门口,转身低着头说,“不用送了”没等三树出声坚持,“我...过几天要嫁人了,让人看到晚上跟你一块儿不太好。”
三树没想到上午别人议论纷纷的要嫁人的姑娘,就是王安安,当时隐约听到姑娘要嫁的是那个乡镇挺有名的刘举人,刘举人16岁中举在这小县城早就已经是名人了,虽然上次会试没中,也没混到官,但凭借举人身份,很被人推崇,又有免除赋税这些特权,混的风生水起,又年轻,说媒的人络绎不绝。马上要开始三年一度的会试,为了增添喜气,决定娶个媳妇。
王安安年轻漂亮,家里也不错,刘举人相中她,合情合理。刘举人也是年轻有为,安安跟着他也合情合理,不论这次会试他中不中,都是一个好归宿。只是无论如何说服自己,三树心里都有些压抑,一时语塞,他只得支吾的应了一声。等他反应过来,想再挣扎着说点什么,安安已经走远。
大哥莫名失踪,最坏的可能已经葬身鱼腹,喜欢的姑娘将要嫁人,晚上还撞了邪一般。太多事让三树辗转反侧着,无法入眠。
起身,开窗,月光照进,心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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