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厂办大楼只有零星一两个办公室还亮着灯。
楼道里光线不好,十五瓦的钨丝灯用了许多年,特别昏暗,林蚕蚕一路摸着墙壁,心里默念着金刚经,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走得特别专心。
魏敢出声的时候,林蚕蚕魂都差点被他吓没了,也没听清他说什么,下意识地,直接就是一拳头过去了。
这一拳真是又准又狠。
“……”魏敢捂着腮帮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听到抽气声,林蚕蚕才正眼看人,见是魏敢,飞到半空中的魂魄算是回来了,不过林蚕蚕也真是恨不得再给魏敢来一拳,“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把魏敢喊到工会办公室一看,嘴角那块已经有些泛青了。
其实魏敢嘴里有股很重的铁锈味儿,应该是被揍出血了,不过怕吓着林蚕蚕,魏敢生生给咽了下去。
“说吧,你大晚上地猫在楼道里,是想干什么?”林蚕蚕环抱双臂,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脸上余怒未消。
魏敢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怒意难掩的林蚕蚕,心里微微有些怂,“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真不跟我说话了。”
先前一个人呆着的时候,魏敢想了挺多。
他吧,自从爷爷奶奶过世后,自认为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孑然一身,做事根本没有任何顾忌。
最开始,魏敢在沪市研究所工作得好好的,压根就没打算来搞什么一家团聚,是魏俭国和肖玉珍非把他从沪市调来的。
魏敢想着爷奶临终时的遗言,反对无效后,也就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来了。
结果倒好,这个家根本不欢迎他,他更像个入侵者,打破了这个家的美好和宁静,魏敢还无意中得知,爷爷过世时,魏俭国人就在离沪市不远的淮城开会。
淮城离沪市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病危通知应该是在魏俭国出发前,就到了厂里的,所以魏俭国完全可以先回家一趟,赶上见爷爷最后一面,可魏俭国没有。
魏敢当时就爆发了,闹了个天翻地覆,本就岌岌可危的亲情轰然崩塌。
什么合家团圆,从头到尾就只是魏俭国和肖玉珍的一厢情愿而已。
魏敢的家,永远只有沪市研究所家属院的那个家,这里这个“家”,是魏俭国和肖玉珍并魏新三个的家,与他无关。
所以,魏敢在研究所只工作了半个月,就卷铺盖去守大门去了,替魏俭国和肖玉珍挣脸,没意思。
至于名声什么的,魏敢也从来都不在意,他打小就是孩子王,来厂区也很快吸引了一帮子兄弟,除了涉及底线的事情不做,打架旷工,挑衅生事魏敢都是怎么高兴怎么来的。
魏俭国和肖玉珍再正统不过的人,知识分子又格外要脸面,哪里看得惯魏敢这样子,可惜越是说教,魏敢就越发反叛。
名声这东西又不能当饭吃,魏敢没放在心上过,坏了就坏了。
但现在不行了,魏敢头一次意识到,他背在身上的坏名声,会影响到他喜欢的人。
魏敢打算改过自新,从头再来,但是他心里又十分介意林蚕蚕跟何喜庆说的那句话,心里七上八下的,所以在去找袁代表之前,先到厂办来蹲林蚕蚕了。
结果人是蹲到了,也被揍了。
魏敢摸了摸嘴角,他还不知道这会嘴角已经完全青了,痛得吸了口凉气,还不敢出声的那种。
还以为魏敢要跟她说多重要的事,辟如说表白什么的,林蚕蚕还期待来着,没想到兜头就是这么一句,这会林蚕蚕一点也不想说话。
看到林蚕蚕不做声,魏敢心里有些慌,但又觉得理所当然,他这样不务正业,还无端给她招骂,林蚕蚕不愿意同他说话也是正常的。
“我知道了。”魏敢垂下头,丧气得不得了。
说着,就起身往办公室外头走了。
你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林蚕蚕一脸莫名,可还没等她喊住魏敢,韩文辉就一脸笑容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正好跟魏敢对上。
韩文辉手里端着个搪瓷饭盆,里头装了两大截热气腾腾的玉米,愣在门口。
目光在魏敢和后头的林蚕蚕身上转了一圈,着重在魏敢嘴角上的伤多停留了两秒,韩文辉目光微暗,脸上却笑得极灿烂。
“阿敢你也在呀,正好,我妈煮的新鲜玉米,特甜,一起尝尝。”韩文辉把饭盒递过去。
虽然心里失落,但魏敢也知道不能自己走了,把韩文辉留下,给韩文辉制造和林蚕蚕制造独处的机会。
可这不是刚被林蚕蚕拒绝了,魏敢心里尴尬么,也没那个底气把韩文辉赶走,所以魏敢也不推拒,直接抓起一根啃起来。
韩文辉愣住,还真吃?!
林蚕蚕,“……”
林蚕蚕没去拿韩文辉递过来的玉米,把桌上的资料收一收,抱起准备回宿舍去。
路过魏敢时,看他啃得喷香,没忍住,气得一脚踩在魏敢脚上,还蹍了蹍,才大步离开。
看林蚕蚕揍魏敢脸上的伤就知道了,她力气是很大的,这一脚下去,又是碾脚尖,魏敢觉得自己的脚怕是要废了。
看到这两人的互动这么亲密,韩文辉目光微沉。
林蚕蚕都走了,虽然工会这间办公室不锁门,但魏敢和韩文辉也不好再在这里呆着,两人关了灯带上门就出来了。
“魏敢,我有事想跟你说。”韩文辉想了一下,先开口。
以韩文辉对魏敢的了解,魏敢这人最讲情义,如果他先开口说喜欢林蚕蚕,魏敢应该是不会同他抢的。
所以这个先机必须要占。
“别说了,林蚕蚕我看中了,咱们各凭本事。”魏敢能不知道韩文辉什么算盘,起大早丢下兄弟们去堵林蚕蚕,这些天也不再跟他们混在一起。
还给林蚕蚕送玉米吃,就韩家那一门抠门性子,能好心给人姑娘送吃的,肯定是打着算盘呢。
别的东西,魏敢不在意,让就让了,但喜欢的姑娘是真不行,只要一想到林蚕蚕要冲着别人笑,魏敢就心头冒火。
说完,魏敢嘟囔着,“这娘们劲怎么这么大,脚尖怕是肿了”这样的话,就加快脚步直接走了。
韩文辉暗暗磨牙,“……”
魏敢一身伤跑到袁代表家里,说要恢复工作的时候,袁代表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还一肚子劝魏敢改邪归正的法子没使出来呢。
“行了,明天就赶紧给我回去上班,不过实验室不是你瞎胡闹的地方,以后再说走就走,想回来就不容易了。”袁代表倒是想架子端高点,让魏敢吃吃教训,但又怕魏敢不吃这套,真撂挑子不干,着急的还是他。
魏敢能是不识趣的人,甜言密语跟不要钱似地涌出来,哄得袁代表严肃的表情再端不住,只无奈地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袁叔,再给我安排一间宿舍吧。”魏敢虽然基本不回魏家,但并没有真正从魏家搬出来。
主要是肖玉珍,魏敢每次说要搬出来,就泪似决堤,魏敢看着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的。
还记得小时候,他生病肖玉珍熬夜守着他的样子,虽然这样的记忆也仅有那么一回,但魏敢还是忍了忍,把行李丢在了魏家,平时吃在食堂,去朋友家混住。
袁代表愣了一下,他跟魏父和肖玉珍都是多年的老朋友,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帮着劝劝的。
但魏敢直接抬手,“袁叔,你要不给安排,我就住门卫室去,反正收拾收拾也能住人。”
袁代表还能说什么,见魏敢定下了决心,只无奈地摆了摆手,由着他去了。
魏敢风风火火的,从袁代表这里出来,就直接去了只有几步远的魏家。
晚上的生日饭是冷冷清清地吃完的,这会肖玉珍还在家里盼着呢,她听说魏敢去了袁代表家里,想着魏敢可能会回来看一眼,就在家门口守着。
魏敢确实是回来了,不过只同她打了个照面,就收拾了行李,彻底搬出去了,肖玉珍的眼泪都留不住他。
“妈妈,你别哭,我明天去跟他道歉,我跟他认错。”魏新看着心里也特别难过,心里更加讨厌憎恨魏敢。
肖玉珍摇摇头,这不是魏新去认不认错的问题,是魏敢的心被人勾走了,打算彻底不认她们这一双父母了。
袁代表也是没料到,魏敢从他这里出去,连个五分钟都没有,就抱着行李又站在他面前了。
看他那样子,袁代表算是明白了,今天他要是不给魏敢把宿舍的事办好,今天就别想睡了。
分配宿舍其实挺容易的,厂里宿舍是紧张,但要塞个人还是轻松能塞。
本来袁代表要把魏敢安排在小红楼附近的宿舍楼,结果魏敢拒绝了,宁愿每天早起绕远路,住到了林蚕蚕那边所在的家属区去。
袁代表,还真是高估了这小子,说到底还是为了喜欢的姑娘。
家属区特别大,同时又分散,不过单身职工的几栋宿舍楼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集中的。
楼里都有水房,但上班高峰时期还是不够用,为了方便众多职工洗簌,院子中间还有几排露天的水龙头。
一般职工们都会在这里洗衣服,院子中间还扯了晾衣绳,方便挂衣服。
林蚕蚕早上起床洗衣服呢,正搓着衣领,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口泡沫,冲她傻乐正在刷牙的魏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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