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云叉手立在院里,微风吹鼓了她绛红色的袖袍。她身材颀长,肩膀线条利落,一条帛带束出了腰身。
“这枇杷树……好生麻烦。”柴云自言自语,在她面前,倒着一棵海碗粗的树,中间隐隐有烧焦的痕迹。
她皱着眉,眉心一小块圆圆的胭脂红配上白嫩的皮肤,显得整个人灵动鲜活。
昨夜她与月娘外出采买,将回时雷声大作,下起了大雨,于是便择了个客栈歇下,今早归时,枇杷树便被雷劈的焦黑一片。
“月娘,月娘!”柴云朝着里屋喊了一声。
一个穿着黑衣镶银边的少妇,匆匆出现,她低头疾走,头上只简单的插了一支木钗。
“姑娘,什么事呢?”月娘抬起她美丽而柔和的脸,恭恭敬敬地问。
“月娘,你看这枇杷!”柴云指着地上的木头,月娘凝神看去,枇杷树枝丫被生生折断,上面还缠着几缕红线。
“姑娘,我早已见着,我已命人采买新的树苗。”
“可这枇杷树是师傅十年前买下这枇杷苑种下的,这树上的红绳更是每个有心愿的人亲手缠上,其中意义……”
“姑娘可有更好的办法?”月娘打断她
。
柴云笑了起来,露出两颊浅浅的痕,说道:“无。”顿了顿,又道:“我最喜欢月娘的脾性,月娘你向来有一说一。”
柴云说罢,偷偷看着月娘的神色,良久叹气道:“我夸奖月娘,以为月娘会心生欢喜。”
“月娘欢喜。”月娘依旧垂着眉,脸上半点神色也无。
柴云六岁时被师父从云南的家中接来,柴云是家中的第二个孩子,她有个哥哥。父亲是柴纵是戍边的四品将领,师父说柴云看着灵性,想带着做个伴,父亲与师父相交多年,考虑良久,还是应了,师父教习柴云十二载,去云游之前嘱咐月娘:“小柴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接班,劳烦你,好好待她。”
月娘平静而美丽的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纹,她答道:“是,我定尽力。”
柴云回忆着,她还未回过神,一棵小树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姑娘,”一个叫霜降的丫鬟捧着树苗唤她:“这是我和春雨一块儿挑的,品相上佳……”
柴云挥挥手,打断了她:“快去把这棵倒地上的处理掉,栽上新的。”
柴云站在边上,看着几个小厮连拖带拽勉强将树移开,柴云疑惑道:“这树也就海碗口粗,怎的拖的这么费力?”
小厮喘着气道:“姑娘看着轻松,何不上手试试?”
柴云讪讪的噤了声,此时有人叩门,枇杷苑地方不大,人手也少,此时种树的种树,指挥的指挥,柴云也只好亲自过去拔了门闩。
门“轰隆”的打开,一棵巨大的枇杷树映入她的眼帘。柴云脑子里也“轰隆”一声,再往下看去,这树半倒在一架牛车之上,牛车对旁边站着几个侍卫和一个穿着骑装的公子哥儿,洁净如水的面皮,带着一点驼峰的鼻子,鼻尖是微微上翘的好看弧度,黑发黑衣,一身的黑色,配以羊脂白玉的簪,柴云想:若不是认得他,倒真要叫这一副好皮囊骗了去。
“小公爷?”柴云张了张口,恰如其分的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这位小公爷名唤冯铎,其父冯垣与柴云的师父为忘年之交,冯铎自小便常来枇杷苑玩耍,柴云又是个没皮没脸的,也不避嫌,只这两年掌家后方明白人言可畏,这才莫名而又突兀的矜持了起来,搞得冯小公爷很是摸不着头脑。
柴云见着冯铎,便能回忆起自己不堪回首的童年,那时她长得高,力气也大,冯铎比她矮上半个头,人也瘦弱,便常常受她的欺凌。柴云现在想想,只觉面皮发烫,冯铎又对她极为客气,倒叫她更不好意思起来,她想,她这辈子是忘不掉自己往他的棉衣里放点燃的炮仗,趁他睡着,往他的袖口里丢蛐蛐儿,抢她的吃食,摸他的脑袋......
冯铎见了柴云,微微笑了一下,眼神也不似刚才那般有如深潭之水,活泛了起来。
柴云忙避开冯铎的眼睛,规规矩矩地站好,福了一福,清清嗓子,换做一副温润如水的做派:“小公爷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冯铎看着好笑,便也双手抱拳,做了个揖:“听说柴姑娘院里的枇杷倒了,我来送一棵新的。”
柴云盯着他身后的巨型枇杷:“小公爷,我院里已栽上了新的,你这棵太大,摆在我院里遮天蔽日的,又害你破费,实在是不妥。”
“我既已破费,不如就栽了我这枇杷。你若过意不去,时不时留我吃几顿饭便可。枇杷苑既以枇杷命名,要的就是气派二字,令师父在时,枇杷苑入日中天,枇杷的大小自然无关紧要,可如今这苑落到了姑娘手上……”冯铎干笑了两声,停了下来:“阿云,你自当明白我的意思。”
柴云面上微笑着,暗中瞪了冯铎几眼,枇杷苑到了她的手上,光顾的客人确实档次降了几等,来的全是请柴云催催债,做个媒之类的,全然不复师父在时京城达官显贵云集之势,然而此时被冯铎不留情面地说出来,柴云显得有些气恼。
她耷拉着脑袋,冯铎站在她对面,看着她鼻尖沁出的一粒汗珠,他轻声道:“让我进去吧?”,不等她回答,冯铎便招呼了手边的小厮:“抬进去!”
几个小厮扛着树,横冲直撞地闯了进去,枇杷苑里不止种了枇杷,还有杂七杂八的其他一些盆栽,小厮们前脚刚踏进院子,后脚柴云便听到“咣当”一声,定睛细看,是她的种文竹的盆碎了一地,她还未反应过来,山茶花的盆景又被踢翻。
柴云气的说不出话来,又不好发作,颤抖着指着一地的碎土,也顾不上那诸多礼节:“小公爷,这怎么算?”
“啊……”冯铎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眨了眨眼,柴云似乎还能品出他眼里的零星笑意,紧接着,听他说道:“明日采买来再送来一趟可好?为表歉意,我依旧亲自送来。”
听他这般诚恳,柴云也不好再说什么,几个小厮手脚还算麻利,枇杷苑的人手被晾在一边,柴云喊道:“愣着什么,快去准备午饭,小公爷今儿在我们这儿吃。”
冯铎对于她突如其来的热情略微有些诧异,柴云则是在心中暗自夸奖自己不过掌家一两年,人情世故便通达至此,实乃可造之材。
冯铎道:“饭是要吃的,可今日便罢了,今日府上有一家宴,过一时半刻,我便得赶回去。”
柴云点点头,心下疑惑:“不逢年不过节,又没听说贵府哪位高寿,好端端的为何家宴?”
冯铎不失风度的微笑:“今日罗家姑娘来,与我相看。”
柴云终于看向他,一双弯弯的笑眼:“小公爷大喜,到时你成婚,即便我礼不到,人也一定到。”
冯铎直视她的眼睛,双眸一派寒凉,看得柴云心惊。
于是她改口:“瞧我,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碎嘴至此,小公爷好好相看,若不中意,再改别家。”
冯铎沉吟半晌:“他家小姐的丫鬟早与我通过气,说是他家这姑娘钟情于别家公子,到时相看,只说并不中意便可。”
柴云在心里同情冯铎,还未迈出第一步,便被全然否决。
“小厮你先用着,我先回了。”冯铎说着,跃上枇杷苑的墙头,抄着近路回去了。
夜里,柴云睡在床上,一阵一阵的穿堂风,吹得窗户吱吱呀呀,柴云起身,刚要关上窗户,月娘的声音响起:“姑娘,有人找。”
柴云匆匆穿上外袍,简单点了个口脂,朝前厅走去。
远远的只见一个穿着藏蓝便服的结实身影,柴云深知,作为枇杷苑的掌家,需得显出些泼辣妖娆的劲头,方显得可靠。
于是她娇声笑道:“不知这位公子来找我做甚,若是又让我做媒,我可不依。”
她婷婷袅袅地绕道男子的身前,着实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男子脸上缠着一道两寸来长的刀疤,原本英挺的相貌显得有些狰狞。
“白日里,我是这样的。”男子见柴云惊愕,也不多说什么,掏出一块金质的面具,遮住了左脸上的疤痕。
电光火石间,柴云认出了他,满朝文武之中,也只有上将军郭冬毅以面具遮脸。
“你可认得我?”郭冬毅发问。
“小女子整日困于这苑中,认不得呢。”
“装什么傻。”郭冬毅不屑道。
“不管阁下是谁,枇杷苑做的是生意,说明来意,在树梢上系上红绳便可。”柴云望了望高高的树梢:“若阁下不会轻功,小女子也可代劳。”
郭冬毅哼了一声:“我要你找一个人。”
“谁呢?”柴云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七眼阁,素昧。”
柴云笑了:“公子何故来托我,到了临州七眼阁指名道姓地问了即可。”
沉默了半晌,郭冬毅说:“她不愿见我,我要你安排她,见我一面。”
“何以不愿呢?望公子告知缘由。”
“许是,她害了我哥哥,心有戚戚,不敢来见。”
郭冬毅继续说下去:“当年,我哥哥救了她,她心生感激,偏要与他作妾……”他顿了很久,突兀的一个转折:“后来她偷了他的丹书铁券,使了计陷害了他,我哥哥当即被斩了首,她也不知所踪。”
柴云揣测道:“后来你得知了她的身份,却抓不到她的人,于是你想让我引出她,你再手刃她?”
“我知道,你不做杀人越货的买卖,我不杀她,我只是有几句话想问她。”他眸色晦暗,神色不明。
“何以信你?”柴云问他。
“求你,信我。”他唇角颤抖。
柴云略有动容,不禁暗自猜测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值得他放下脸面,来求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于是她微笑:“事成之后,酬劳可得丰厚些。”
郭冬毅点点头,柴云掏出一根红绳,他取过,一跃而上,他轻功极好,踏上枇杷树时,无一片叶子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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