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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果子比你甜》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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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念与感情之间隔着一道丘壑,丘壑之中是细细长长的溪水蜿蜒蔓生,汇成洪流,冲刷着泥土,夷平了山丘,荡涤污浊,也埋没澄澈。最后都化成无人之境,野草遍地,一片狼藉。

柴云不知道陈霁为什么要来招惹素昧,他明明已经有许许多多的女人,她们依傍着他,崇拜着他,唯独素昧对他不屑一顾。柴云想起几天之前遇到樱儿,她穿着白色的薄纱,戴着名贵的首饰,柴云在心里扼腕,她这样的装扮不及当日跳舞时的一分一厘。

樱儿分明比她矮,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冷笑着问她,明明一直被下着让人神志昏聩的药物,怎么那天还能站起来,站到场上打败别人。

柴云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樱儿看着她小狼一样的眼神,话锋一转:“你知道青芜为什么替你说话?她看到你跑到场上,心中也是惊讶的吧,或许她觉得你还有用——你最好一直有用,不然便会被一脚踢开。”

柴云回过神来,素昧依旧倒在地上,她叹了口气,轻轻关门走了出去。

素昧愣怔着,想起她第一次见到陈霁,漫天大雪里,他身着银白色的狐裘,就那样缓慢而沉重的向她走来。那时的素昧还只是一个穷苦的女孩,漫天飞雪里,痛苦而肮脏的蜷缩在地上,等着饿死或是被冻死。

她艰难地半睁着眼睛,睫毛上落满了即将化成水的雪花,看着眼前男子的黑靴上沾上雪,又落下,再沾上……循环往复,直到他站到她的跟前。

他伸出一只手:“跟我走吧。”,指节修长美丽,素昧带着与生俱来的警惕,没有说话,他又说:“跟我走,好吗?”,他的声音低沉持重,官话般悦耳的咬字,一点点的磁性,带着蛊惑。

鬼使神差的,素昧伸出了自己的手——那双红肿的,布满冻疮的手,接触到陈霁的那一刻,素昧的心里充满了自卑,她几乎要缩回手去,温热的触感将她的手拉回、包裹,带着养尊处优的宽厚与包容。

突如其来的温暖,几乎让她滴出泪来,她茫然地大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生的极为好看的男子,任由他将她抱起,放到马车之上。

那是她第一次来到七眼阁,她觉得这里雄伟壮阔,里面的小河如同纯净明亮的天空。她只有资格住在外院,吃了几天令她酣睡的药,醒来时她穿着崭新的衣物,周身散发着沐浴后的香气。

陈霁站在她面前,微笑着看着她,他拉起她的手,她愉悦而自然的握了上去,紧接着是他的话语:“帮我做一件事,好吗?”

素昧曾无数次的想过再相见时,陈霁会对她说些什么,也许他会问她,这些天过得好吗。也许他会问她的名字,也许他会念着“素昧”这两个字,囫囵地将它们掂在舌尖。

素昧苦笑着,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可是她又能怎样?他救了她的命,她也只能以命报答。

她说:“好。”

陈霁将她揽在怀里,低低的说:“我要你,用你的身体,杀一个人。”

素昧忘不了那一天,她伪装成还未□□的青楼女子,缠绵缱绻后将利刃刺进了眼前男人的喉咙,男人的血蒙住了她的眼睛,她的腿间灼热的伤痛,她摸着绣着鸳鸯的被子,细密突起的绣线摩擦着她的掌心,这上面是她的血吧,可惜又蒙了一层这男人的血迹。

陈霁夸奖他,他吻她,奖励她,她渐渐明白七眼阁是个怎样的地方。她温顺地做着他的仆从,她是他豢养的小兽,接受他的庇护,也只服从他的调遣。

她杀人,从血堆里拼出一条生路,她杀许许多多的人,妄想着和他比肩,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直到这一天,那时还年轻的青芜对她说:“掌家救你,只是为了找一个绝对可靠的心腹,做一些不敢交给旁人的事情,他若疼惜你,便不会让人糟蹋了你。”

她瞪着青芜,她不相信她说的话,陈霁望着她时,眼里的柔情不会有假,握着她的手时,掌心的温热不会有假,他吻她,吻得专心致志,吻得一往情深。

陈霁带着她去骑马郊游,一路上风光很好,即便有些不足,因着他在身旁,一切都变得明媚了起来。陈霁用手臂环着她,拉着缰绳,她随着哒哒的马蹄颠簸,耳畔是陈霁灼热的呼吸。

他们经过一片竹林,陈霁忽然悄声道:“杀了他。”,说着,飞速掰开素昧的嘴,塞了一粒药进来。

陈霁击了素昧一掌,她忽然失重,跌下马来。

素昧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昨夜刚下过雨,素昧背后的衣衫渐渐氤湿,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来,她听见马蹄的声音渐行渐远,突然她的腹中绞痛起来,她蜷起腿,像一只烤在火上的虾。

也不知过了多久,素昧睁大着双眼,林中雾霭弥漫,她想要哭泣,豆大的汗珠却先于眼泪流了下来。

对于陈霁来说,她算是什么呢?工具吗?为了达成目的可以被折断,被损坏的工具?她没有力气再猜测,真疼啊,疼得她哭不出来。

远远的,她又看到马蹄扬起的尘土,她心里有卑微的欢喜,足以支撑她抬起头来,她以为陈霁回心转意,她以为他回来接他。

可是没有,一个陌生男子的脸映入了她的眼睛,她勉力看着,只能看到他的嘴巴,坚毅地抿成一条直线。

她心中忽然清明起来,是他吧,陈霁走之前要她杀的人就是他。

她迷迷糊糊地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托起,她感到舒适,好像躺在一片羽毛之上,疼痛在一点点减轻,隐约间听到有人说:“她中的毒还挺深。”

素昧永远记得她再次醒来时,天明晃晃地亮着,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倾泻下来,她半眯着眼,似乎还能看到空气里细碎的尘埃。真好啊,她还活着,她想着她的前半辈子,因为贫穷被人踩在脚下,等到她以为自己被捧在了手心,原来只是别人脚下的泥土。

那样的亲密,那许许多多的甜言蜜语,都是骗她为他卖命的吗?她即便卑微如尘,也不该被人践踏,她敏感的如同一根丝线,略一拉扯,便整根断掉。她的经历注定了她性格中的极端,要么爱,要么恨,没有第三种感情。

她出神想着,门“吱呀”被推开,素昧看到一个男人,肩宽宽的,肤色偏黑,眼神锐利,有一种大刀阔斧的男子气概。

他走到她的床前:“好些了吗?”素昧没说话

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素昧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温暖,她想起陈霁,她当初也多么想让他这样问她,她是个女孩,杀人不眨眼,但骨子里总想被人疼爱。

于是她张开口:“素昧。”

他似是没听清,歪过头来:“什么?”

素昧觉得好笑:“我的名字,素昧,素昧平生的素昧。”

他看着凶恶的脸上颇有反差的绽起一个笑容:“可不是素昧平生。”

她咂嗼着他的话语,问他:“你叫什么?”

他说:“郭冬诚。”

“郭冬诚。”她在心里念着,她忽然想起陈霁的那一句:“杀了他。”,她的心里发着颤。

杀他?素昧不会,陈霁救她,她便为他卖命。郭冬诚救她,她便势必不能杀他。

可不杀他,她迟早得死,死便死吧,活着也不轻松。

她好好地在郭冬诚家养着伤,过上了人生中第一段心无旁骛的日子。郭冬诚偶尔会弹琵琶给她听,她说:“我第一次听见男人弹琵琶。”

郭冬诚不屑:“琵琶从胡人那里传过来的时候,就是男人弹的。”

“是吗?”素昧呆呆地想着,他懂得真多。她喜欢这样静水流深的日子,像是喝一海碗的鸡汤,用瓷白的勺儿搅一搅,最上面的油便散开来,烟火气浓得很。

她呆呆地看着郭冬诚弹琵琶,五大三粗的汉子拨着弦,令她不由发笑。

他不满地看着她,眼里却满含笑意:“别笑了,我教你弹吧。”

他一有空,就教她弹琵琶,她喜欢轮指,华华丽丽的一串音符,激越跌宕,是房檐上敲碎的冰凌,是下雨后荷叶上滚落的水滴。

郭冬诚挑剔她:“这样华而不实,可不行。”,然而也不管她,认她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素昧想,陈霁已经忘了她吧,七眼阁也已经忘了她吧。她自欺欺人,以为眼睛一闭,便是黑夜。

她知道七眼阁的规矩,生是七眼阁的人,死是七眼阁的魂。就算她死在外面,七眼阁也要将她拖回来,将她的灵位摆在祠堂里。

她渴求着陈霁对她有一丝怜悯,他对她的感情虚假,可终究还是他负她在先,于是她鼓起勇气问郭冬诚:“你娶我好吗,我给你做妾。”

她不知郭冬诚会不会答应,她来得蹊跷,身世成谜,她做好了被他拒绝的准备,若他不应,她便逃到天涯海角,哪怕做个孤魂野鬼,也不要一辈子困守在那腌臜龌龊的地方。

可是他说:“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抱住了他,她抱着一丝侥幸,她以为陈霁会有怜悯之心,就此放过她,放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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